《我的碎碎念》木木一生

5、父亲的小说梦

　　父亲的小说梦
　　By木头人
　　半年前，父亲兴冲冲地打电话给我说，闺女，我想写部小说。就写这么些年，咱们家里发生的事情。名字都起好了，叫做《同根生》，你看怎么样？
　　商量的语气里难掩他内心的兴奋。
　　我在电话这头，微微有些诧异。
　　父亲小时候，家境比较贫穷，加上奶奶的身体不好，于是书只读到了初中，就辍学到镇上的铁木厂做起了车间学徒。
　　没多久，赶上国企改革，铁木厂被转卖，父亲下了岗。于是，做起了老本行，几十年如一日，严格地遵循着老祖宗留下的春种秋收遗训，背朝黄土面朝天地做了一辈子的本分农民。闲时，外出打打零工补贴家用，或者就蹲在村东头的墙角，和村里的同龄人聊聊地里庄稼的长势，今年雨水是否充沛，怎么会突然想写小说了。
　　父亲在电话那头想了想，憨憨地说，想了有两三年了。最近就特别想写出来。我大白话写出来，你回头再帮我拾掇拾掇。
　　我笑着在电话这头答应，没问题，包给你闺女。
　　后来，自己忙着准备毕业论文的资料，又忙着应付实习工作的事情，把这事给忘了。等我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心里揣度着，父亲是不是一时兴起，会不会不当真。
　　我在电话里开玩笑地问父亲，小说写得怎么样了。
　　父亲在那头兴致盎然，像是做了一件特别了不起的事情急于希望得到身边的人表扬和肯定，欢天喜地地说，我写了一万多字啦，刚刚写到你出生。我又想起了好多事，回头再跟你说。
　　我听在心里，有些涩涩发酸，没想到这次父亲是当真的，对自己擅自揣度有些愧疚，第二天买了一款新的手写板寄回去，作为对父亲小说事业的肯定与支持。
　　过了一个月，赶上秋收，我跟领导告了假，回家帮忙。
　　刚进门就看到父亲戴着老花镜，伸长着脖子，坐在电脑前，手里拿着手写板。他低头在手写板上认认真真地写下一个字，然后眯着眼睛抬头看看电脑屏幕，确定那个所写的字摆在了正确的位置。如果位置有偏，他就会左手指在屏幕上的相应位置，右手动一动鼠标，把它选中，拉到正确的位置。而选中这种事，并不是总能成功，往往要多试几次才好。他左手边摊开着一本厚厚的新华字典，那是我小学的时候，学校发的奖品，书页已经发黄，边角却有新留下的褶皱，可以看出来父亲时时翻动。
　　我凑近一看，这一天，那屏幕下方统计的字数恰巧停在两万。
　　这两万个汉字，每一个字都是父亲这么一点一点写出来，修正，保存。对于我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是对于很多常用字已经渐渐陌生，年岁渐大的父亲来说，确实是一项浩瀚的工程。这每一个汉字，如同秋天的玉米粒，每一粒都是他亲手播种收割，剥粒晒干，必将宝贝得紧。
　　我低头看着父亲鬓角日渐增多的银发，看着他爬满皱纹的面容，内心微微惶恐，却又因那默默的坚定与执着而感动着。
　　再回到学校，父亲每隔几天，就会主动打电话向我更新自己写作的进度。一天一天，累计了三万多字。
　　我和他约定，他写完梗概之后，我再帮他润色。
　　他欣然答应，非要把写好的手稿寄给我先看看。
　　我笑着说好，有点迫不及待。
　　很快，手稿乘着邮政加急专车，送到了我的手上。
　　因为手里的工作没有完成，我将手稿暂且放进了书柜，这一呆就是一个多星期。
　　而父亲这一个星期，却没有打来电话。
　　直到妹妹的电话来了，问，爸爸的手稿，你看了吗？
　　我这才边讲着电话，边将手稿从书柜里翻出来。打开第一页，上面赫然写着：
　　献给我最爱的妻子****
　　我，潸然泪下。
　　这一天，离母亲去世，整好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