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蒙碎岳》双瞳烟华

2、鸿蒙碎岳（二）

　　自从我开始我的造人大计后，才恍然发觉前些年收集的灵物是多么匮乏，通常在我千辛万苦地花费好几年搜罗满一箩筐后，炼化不足一刻就能把它们全部消耗殆尽。
　　因此，我只好派遣宫中的弟子满三清地去搜罗灵物，搞得现在是个神仙见到我就躲进宫里闭门不出，活像见到个强盗似的。

　　“这位童子，敢问你家大人现在何处？”
　　山中的一名小童子对我欠了欠身，稚嫩的声音清脆道：“帝女恕罪，家师……家师今日远游去了，嘱咐弟子若见到帝女，就告知帝女家师百年之内怕是……不轻易回得。”
　　因为帝阳发现的那地方实在是灵力昌盛，在那修炼我都能一日进境千里，更不用说急需灵气滋养的灵物了。近日那团东西吸收灵气吸收得越发得心应手，估计再过几个月就能够凝聚丝丝魂魄了。
　　佑水虽然发于炬山，但源头却始于昆仑，能助凝魂聚魄，是不可多得的一味圣水。因着这事，我最近便找长右找得勤快了些，没想到这厮竟不堪其扰，居然嘱咐弟子诓我，也亏得他能说要去云游百年。

　　方才上山，看见山脚下的那些凡人好像在搞什么祭祀活动，前几年大旱之后又发洪水，他们居然也能活下来，真是出乎我意料。或许长右说的也不全然错误，不过无论如何，我是不能够相信他们会子息旺盛的，能繁衍近千年已经是非常了不得了。
　　途中偶然发发善心帮了他们一把，一个妇女就不知怎么地抱着她的孩子跪在我面前，祈求赐名。我肚里文墨不多，不像长右那样张口即来，想了半日，看那孩子魂魄纯净正气，竟是我几百年来难得一见的魂魄，便从帝阳身上取了一个帝字，加以黄土大地之意，取了黄帝二字。
　　不知道几十年后，这个由我亲自取名的孩子会成长为怎样的人物呢？帝阳一向看人精准，当年他在我们都没想到之时就知道昊青和煜遗会反叛，留了心眼。十万年下来，那两人居然都一一应验了说法。也不知我这次看人精不精准，日后也好有个谈资。

　　话说回来，虽然这位童子说长右云游去了，但依他的性子我可不信，他能舍得了这山神宫中繁华，却一定舍不得他山脚下的那些凡人子民，定是藏身于某处。
　　想了想，我遣退了一旁侍立着的山中弟子，走到山神宫外的一棵千年苍松之下，自乾坤袋中掏出一株祝余草来，挂在树梢看着它随风轻荡。
　　今日正好吹的是东南风，祝余草的味道不过一时就飘满了整座山头，往更远处飘去。
　　果然，不出片刻，长右就急吼吼地从后头里跑了出来，气急败坏地施法拂去苍松枝头的祝余草。“我说女阙，你就算想要见我也不用这样啊，你用得着拿祝余草来引辟邪吗？要是波及到了我山脚下的子民，你赔啊？啊？”
　　“辟邪远在极北之地的瀛洲，你这山头远在南方，它们怎么会闻到这里祝余草的味道？不过奇怪啊……这山中弟子明明说你去远游了，怎么回来得这么快——莫不是闻到了祝余草的味道？”这些年他的凡人病真是越来越严重了，不仅把他这地治理得风调雨顺，还一点天灾都不允许出现，他山脚下的凡人更是半句也说不得，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天灾本是天道给众生的一道劫，像他现在这样替山脚下的凡人硬抗的，我还从没有见过。擅用神力帮助凡人，这事要是被揭发了，帝阳非他治罪不可。

　　长右无奈地长叹口气，两手一摊，一副撒手人寰的惨状：“我真是怕了你了。说吧，你想要什么，佑水还是傅石？你那娃子现在应该到要凝聚魂魄的关头了吧，来此一行定是为了傅石。算了算了，算我倒霉，给你好了。”
　　“这……傅石倒是其次，我的转魂灯足以凝魂聚魄，就算再有麻烦，帝阳也还有莲生在手。佑水我那儿也还剩许多，就是……”我意味深长地笑了两声，“长右，听闻你近日偶然路过招摇山，救了青丘的小公主一命？”
　　长右眼角一抽：“女阙，你未免也太心狠了点……”
　　我清了清嗓子，做出一副严肃的神情来：“对抗煜遗乃是三清众生之事，长右，你身为南系山脉次首，理当做出表率。不过是一颗心头珠，那青丘的小姑娘不是已经送了你吗？为何还这么扭扭捏捏，算什么神仙。”
　　长右白了一眼，抿了抿唇。“是是是，我不算什么神仙，我要是个神仙，哪能这么怂地把东西都给你们姐弟俩啊……给你，都给你。真是，你和帝阳为了对付煜遗也是够下血本的，这三清都快被你们姐弟俩搬空了！”
　　他把头往里一侧，“跟我去拿！”
　　“长右豪爽。”我便笑道，“待煜遗一清，我必禀告帝阳，为你加封神位。”
　　他冷哼一声：“算了吧，到时指不定又被你们姐弟两个坑了呢。”

　　拿到了九尾天狐的心头珠，我一刻也等不及地赶往苍穹之巅。
　　其实早在计划实行之初，我就明白要真正地造出一个魂魄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天道有常，万物皆在道之内，三魂七魄，一魂归天，一魂入地，按理来说只要我和帝阳聚到一魂，就能集天地之力把其余二魂化形出来。但要凭空造出一个生魂何其艰难，就连父神也是羽化了自身才使得三清生灵出现，更何况就连父神十中之一也及不上的我们？
　　因此，虽然我嘴上说得信心满满，心里却对此事一点也没有底。若不是怕天道不容，又不知道感而孕的法子，我早就和帝阳自个生一个娃子算了，哪需要像现在这样，耗费无数灵物，只是为了赌一个极其微小的奇迹。
　　将近六千年的呕心沥血，可直到现在，那团东西也只能被称为东西，只有灵气，却无生气。没有生气的东西再有灵气也不过死物，是不可能敌过煜遗的。
　　我面上不显，心里却不由得不着急，毕竟是我提的这个法子，如今离煜遗大成不过四千年，这四千年内若是再不成功……到时，三清只怕会大难临头。
　　而我和帝阳，就是整个三清的罪人。

　　帝阳想必也是抱了这种心思，这六千年来他虽然培养了不少得力弟子，但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对那团东西的施法补助。可他即使身为天道召选的天帝，却仍然无法和天道衍化之下的五行大道相比，即使费上无数法力，却仍然杯水车薪。
　　煜遗和我们同属上古诸神后代，但他比我们更要厉害一筹，因为他拜入的是昆仑虚门下，习的是父神术法，几乎能算得上是父神的嫡出弟子。我和帝阳虽然都属天道召选，但到底习的不是昆仑虚法，从一开始便矮了煜遗一截。
　　整个三清若想要再找出一位能和煜遗抗衡之人，那就只有寄期望于天道之下自然诞出的魂魄了。
　　可现在……我却没有看到一点计划成功的希望。
　　只希望这次的九尾天狐心头珠能够有一点起效吧，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了。

　　苍穹之巅上，山风不息，我缓步踏上山顶，发觉已经有人比我先到了一步。
　　他面对着万丈深渊，负手背立。猎猎的山缝刮起他的发丝衣袂，显得别具仙风道骨，遗世独立。
　　我笑了笑，出声唤他：“帝阳。”
　　帝阳缓缓转身，对我轻浅一笑，微微颔首：“长姐，你来了。”
　　我对他点点头，“九尾天狐的心头珠，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奇效。”
　　“九尾？”帝阳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这三清众界，能找到的灵物我们都找遍了，即使是上古诸神留于传说中的生玄石，也都在倾覆瀛洲时被我寻得……可到底也没有什么用，区区一颗九尾天狐的心头珠，又会有何用？”
　　我抿了抿唇，虽然自知希望渺茫，但还是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这次不行，那就再继续找，总能被我们找到法子的。走吧。”
　　说罢，我率先转身朝潭音洞走去，帝阳在我身后立了一会儿，也缓缓跟了上来。

　　结果，还是没有用。心头珠被我扔进池中不过片刻，就完全沉没了下去，而那团东西除了灵气有所增长之外，与六千年中的死寂无异。
　　我看着毫无生气的莲池，莲花蔫蔫地耷拉在池中，眼前浮现出当年煜遗背叛天宫时的景象。
　　那血流如海，万古成枯的场面，难道又要再一次出现吗？
　　为什么……就是不行？

　　“像这样……要等到何年何月呢，只剩下四千年了……”
　　帝阳沉默半晌，忽然道：“也许，是我们的法子错了。”
　　“错了？”我一下子转头看向他，一步步靠近，话语间带出森森冷意。“错了？这六千年间，我们什么法子没有试过，却还是不能见效。帝阳，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他疑惑地看向我，似是不明白我话中之意：“长姐？”
　　我走至他身前，近得不能再近时，冷笑着低声道：“这代表着……你虽为天道召选的天帝，但你我——却从未得到过父神的认可。”
　　帝阳一瞬间绷紧了面颊，瞳孔紧缩。
　　我看着他冷凝下来的神色，继续笑着道：“现在这三清虽说都尊你我一声尊上，但三清若有异变，众生当先求助者却是父神一脉的希彤等人，又有谁第一时间想到了我们呢？帝阳，你说是也不是？”
　　“……”
　　“就连煜遗，在他未堕入魔道之前，声望都曾一度在你之上。若非他堕入魔道，恐怕现在你的天帝位子都坐不稳了。你我虽同属道之内，却并非昆仑虚弟子，帝阳，我们姐弟两个并不是正统的继承人——煜遗才是。”
　　帝阳深沉如墨的眼中暗流汹涌，他看着我，喉头一动，眉间渐渐带出一股戾气。
　　“长姐——”
　　“你明白我要说什么吗？”我直视着他的双眼，嘴角缓缓牵出一个笑容。“两百年前，我就想到了这件事。与此同时，我也明白了——我们永远都不可能成功，永远都不可能造出一个生魂来。因为我们不被父神所认同，我们的血脉中没有父神的神力，所以我们永远都不可能成功。”
　　“我们……注定要输给煜遗。”
　　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