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年华》青山常在

44、第 44 章

　　电话铃声突兀响起，她伸手挂断。
　　翻个身再睡去。
　　片刻，电话铃继续响起。

　　她不耐烦地抓起话筒，却听见客服温柔却刻板的声音：“您好，现在是上午十点，提醒您该用餐了。另外您的朋友为您留言下午回。您现在需要帮助吗？”

　　“不用！”

　　她挂断电话，而睡意了无。
　　枕边还余下一缕熟悉的气息，有淡淡的桂子香。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拾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到屏幕上发丝微乱的自己，怔了怔，脸颊又泛起一抹红晕。

　　划开手机，没有一条她的信号。
　　“夜里都没睡好，一早去哪儿了！”
　　她丢下手机，稍微挪动身体靠在床头。

　　阳光透过纱帘，轻轻洒在花纹上，像镀上一层薄薄的光。

　　她缩回布满印痕的胳膊，裹紧被子，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刚尝过蜜糖，却被人骤然抽走了罐子。

　　她懒懒地不愿动，浑身散架了似的。要命的是绑着石膏的左腿隐隐约约有些酸麻，不知是否受了外力的影响。

　　这可怪不得周雪桐。
　　她说得很色气，实际上只是帮忙洗澡穿衣，爱得也小心温柔。当然，情之所至，在没受伤的部位不那么清水罢了。

　　要怪只能怪自己任性。受了伤的人再怎么注意也经不住长途跋涉产生的后果。

　　空气里仍残留夜的暧昧，只是渐渐稀薄。
　　她去抓放在床头的拐杖，一条腿先踩在地毯上，再搬运另一条伤腿下地，双手撑着拐杖谨慎地站了起来。

　　“周雪桐，又把我丢下。你可以叫醒我的。”
　　她对着空气怨念。

　　但，拉开窗帘那一瞬，她怔住了。

　　阳台上，几件衣物正随风轻轻摆动：一件墨色裙衫，一条月白色的丝巾，还有那件她最爱的、绣着小朵梅花的里衣，都整整齐齐地晾在晾衣架上，随风而舞。

　　她想起昨夜，雪桐在她耳畔轻叹：“傻瓜，这么远跑来，以后，可不许了。”

　　“你才是傻瓜，我不来找你，你会去找我吗？”话未出口，轻柔的吻堵住了她的不满。

　　“宝贝儿，嗯，我的。。。”当时雪桐含含糊糊还说了些什么，她没听清，也没力气听了。

　　想及此，小衣低声哼了哼，眼底却泛起柔光，“周雪桐，你也是我的。”

　　雪桐一早就被巍山的电话叫走了。

　　文旅局举办媒体招待会。因为周雪桐曾是名记，今天又是活跃的自由媒体人，有一定的号召力和影响力。
　　主管领导希望周记者为此次展演站台，特别交代巍山邀她参加招待会。
　　会议中心人来人往，一堆长枪短炮架在台阶两边，对着大厅。毕竟是地方戏展演，引不起多少波澜。有两三个官媒只采访了几位当地领导，便无所事事。
　　营销号倒是积极营业，可看到的演员没什么咖位，他们只有在自己直播间尬聊。
　　一辆政府专车停在门前。没等媒体反应过来，乘客已经下车走进会议厅。
　　周雪桐一袭淡蓝西装，脖子上系着丝巾，戴着金丝眼镜，半妆轻黛，气质庄重，挎着背包站在大厅中央。
　　巍山迎上来说：“你这气场，让我梦回当年呐，好像又进了记者直播间。”
　　“我都要忘记当年了，您还记着呢。”周雪桐笑了笑，“今天的主题是什么，有没有发挥空间？”
　　巍山道：“可饶了我吧，大记者。说几句好话，捧捧场呗。”
　　“我听说奖项都内定了，有没有这回事？”
　　“这个，可别乱说。”巍山打哈哈，朝雪桐身后看了看，“你那位年轻的朋友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没看出巍局长还有一颗八卦的心。”
　　雪桐轻嗤，快步走到前面。
　　巍山摸了摸发亮的额头，“得，大家敞亮人，我可提醒你注意点儿影响。”
　　“捕风捉影。”
　　“同行嘛，都懂。”巍山嘿嘿一笑。领着她进入会场。

　　会议不到半小时，有人从会议中心走出来，十分瞩目。
　　围观的媒体人似乎没准备好，生生错过了首发。
　　因为他们很惊讶，文旅局巍山局长追着一个女人走出会议厅，似乎还发生争执。
　　“当年你就喜欢得罪人，现在都自由人了，坚持什么初心，得看市场说话。”
　　“巍局长，看来我还是识趣点走人，感谢招待。”
　　周雪桐西服搭在胳膊上，只着衬衣走下台阶，淡雅的丝巾被灯光照得亮闪闪。
　　追到门口的巍山看到苍蝇似的媒体人，只得折回。

　　主办方如何操作不打紧，一个个格子展台的气氛依然如火如荼。
　　各地剧团仍在卖力地表演着拿手戏。

　　小武看到周记者走过来，立刻跳下舞台迎上她，“周记者，我以为您不来了呢！”
　　雪桐看着舞台上，“我看过这样的戏，在安徽的傩戏节上。演员也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载歌载舞。就是面具不一样，你们的是竹子做的。”

　　“不仅有竹子，还有木头、石头、铁，就地取材。我们不用塑料的东西。您知道吗，我们摩家班都申请非遗了，面具是我们的特色，还有舞蹈，都是古老的历史。”
　　小武自豪感满满。

　　雪桐问，“摩家班？你们说的摩四侠是摩家戏班的传人？”

　　“算，算是，四侠的爹只有她一个接班人。”小武犹豫着说，“几个姐姐都出嫁了，只有四侠一个了。”
　　这时，旁边的同伴起哄，“四侠长，四侠短，迟早一个灶吃饭饭。。。。。。”
　　小武闹了个大红脸，转身窜上舞台，要打起哄的伙伴们。
　　“喂，你们怎么了？不要打架！”雪桐急忙喝止。却被一声轻笑醍醐灌顶。

　　“人家在闹新人，记者大人真多事。”
　　雪桐转身，看到坐在轮椅的的人，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我来半天了，你都没看到我。”小衣拾起拐杖想站起来。
　　“快坐下。”雪桐赶紧跑上去，扶住她的轮椅。
　　“吃饭没有？”
　　“才吃过早饭呢。”小衣扬眉道，“还说很快回呢，在这儿看戏也不叫我。”
　　雪桐温柔地笑，“早上有会，结束得早就过来看看小武。你说说，都看什么好戏了？”
　　小衣想了想，道：“戏剧展演嘛，乌镇常办的，都是一些传统老戏了。还是在乡下吃得开，老百姓喜欢看。这大雅之堂，唱的比看的多。连自媒体都懒得介绍。也亏您这位大记者努力推介了。”
　　“惭愧，我做不了什么。”雪桐有些无奈，“艺术来自民间，脱离群众的文艺，是走不远的。可是群众也在变化，品味升级，传统与现代要如何融合，如何推陈出新呢？”
　　小衣拉了拉她的袖子，
　　“记者大人，能不能暂时放下您的工作，陪我看看戏呢？”
　　雪桐莞尔，“好，看戏。”
　　她抓住轮椅的扶手推到小武的展台，“你一定没见过这个戏，西南地方戏，也是傩戏八大戏种之一。”
　　小衣指着小武几人，“这叫什么傩戏？像跳大神，又像祭祀祷告。”
　　雪桐介绍道，“面具傩，南方老戏。没有文字，没有唱词，一副面具，一个故事，一段历史。”
　　“没有唱词，几人看得懂呀？”小衣好奇地看着舞台上载歌载舞嘴里还吹火的演员们。
　　“他们是深山里的璞玉，看着粗鲁可笑，只是未经雕琢罢。”雪桐看着卖力表演的小伙子们，心中已有构思。
　　小衣看着展台的条幅上写着宣传语：“贵州傩戏节即日盛大举行，欢迎八方游客前往观赏”，“嗯，一定很好玩，真想去呀。”
　　她畅想着。
　　雪桐肯定地说，“等你伤好了，一定会有机会。”
　　“不要支票，我能走。”小衣嘟嘴。
　　“伤筋动骨一百天。一个人跑这么远又是高铁又是出租车，还不知有没有影响到。我约了医生，下午去拍个片看看。”雪桐说得很认真，眼波流转间心疼又责备。
　　小衣怎能服气，“明知人家有伤，夜里还做。。。。。。”
　　雪桐惊讶她在公开场合说情事，不等后半句出口，紧忙去捂她的嘴。
　　指缝间却穿过一阵咯咯笑。
　　“紧张什么，我没怪你。”
　　阳光斜洒，微风轻拂，湖水泛起细碎的波光，如无数片银麟在跳跃。湖畔的树木已染上秋色，枫叶红、银杏黄、芦苇白，早晨清扫过，半日又铺了一层。
　　脚步轻踩，不忍碾过落花与叶，而沙沙声不绝于耳。
　　深秋已至。
　　时有落叶飘坠，轻吻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
　　如瀑长发，在暖阳映照下染了层金色。
　　两人就这么慢慢地走着，分明被如此美景勾住了魂魄。
　　直到片片红叶落在身上，发上，发出轻微的刮擦声。

　　雪桐拂去她发上一片落叶，忍不住俯下身：“我们赶巧了，在平天湖最美的季节来此。”
　　柔软的唇，袭在脸颊上，轻轻一吻。

　　那捏着扶手的指节渐渐发白，也发颤。
　　她惊讶扭头，睁着一双红目，“这是马路上，不怕人看见？”
　　三三两两游人，有观景、有漫步、有练功、有画客。
　　“最美的风景在侧，不可抗力。”
　　耳畔的温热，吹入脖颈，惊了心弦。
　　小衣赶紧避让她的脸，“适可而止了，我的记者大人。”
　　“怎么，夜里闹腾，这会儿就不许我索还？”雪桐指着系着丝巾处，“谁家小狗牙尖嘴利。”
　　“你家的，不是，你才是。。。。。。”她本想反诘，又不愿损及爱人，便把视线转向远山青黛，望了许久。
　　“你应该都知道了。白教授不可能不告诉你。”
　　她侧脸的轮廓在秋日的勾勒下显得柔和美丽，微微低垂的睫毛沾染了水汽，楚楚可怜。而偏偏挺立的鼻锋打破了脆弱。
　　小衣说得不错。雪桐半夜就接到白钦发来的信息，先是问小衣是不是到你那里了。又大致解释事件经过。起因是白添钰推着小衣在校园里散步被人拍照传出，添钰前女友怀疑小衣就是导致添钰移情别恋的原因。不仅扒出小衣背景，还雇营销号散播谣言网暴小衣。质疑与指摘的脏水突然泼下来，小衣立刻搬出白教授的家。也没回公寓。她在沪举目无亲，大概率去找你了。
　　事件比狗血剧还无聊。
　　始作俑者，难道不是白添钰？他对清新脱俗还带着野性的小城女孩衣若昭没有觊觎？他从开始就处心积虑接近小衣。
　　雪桐相信小衣看不上看着斯文实则懦弱的白添钰，也认为白添钰配不上敢爱敢恨的烈性小衣。
　　只是主动权在小衣。
　　周雪桐并不想干涉小衣的决定。

　　而纸里包不住火，小衣能进入上戏，攀附的资源就是白钦教授。
　　如果小衣交往的并非白家公子，又是谁。真要公开了，外地女孩拿下隐藏的白大小姐不是更劲爆？
　　所以，她只能缄默，离开是非之地。
　　对于白钦这则含着内疚与担心的信息，雪桐无需多问便明白因果。母亲关心小衣，也担心因此与雪桐再生罅隙。
　　“您该休息了，我会照顾她的。”雪桐回了则信息以安母心。
　　低眸，
　　借着夜光，这张脸依旧清晰明丽，只是青春难掩疲倦与苍白，而情动后的容颜抹上了一抹红晕，肢体也舒展开来。
　　雪桐往后移动半寸，生怕碰到她的伤腿。
　　似乎感觉到她在分开，小衣又拽住她的腰带，将头颅埋在她颈侧，半个身子都贴上去。
　　发丝轻绕，刺激了颈侧，雪桐疼得吸了口气。
　　“你怎么了？”梦中人在问。
　　“没事，睡吧。”
　　雪桐拉了拉滑落的被子，为她盖好。
　　她拖着一条伤腿奔波至此，不解释，不叫屈，只为相思。而，自许看穿世事的周雪桐你呢，在爱情方面依然怯懦，被动。
　　可，她要怎么勇敢？勇敢的代价呢，放弃事业，再去毁掉她的美丽，折断她的翅膀，携手逃入苍茫吗？
　　不，我不能这么做。
　　我要放你去翱翔。
　　她探出指尖轻轻抚过那蹙起的柳眉，吻上她微凉的眉心。
　　爱是拥有，更是成全，如果真的有机缘，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恋人的感应十分微妙。
　　小衣低呓：“你不累么，不要了。。。。。。”
　　“嗯，等你好了，再。。。”

　　“什么等我好了？”小衣回过头，不解地看她自言自语。
　　这孩子，那会儿在求饶。自然不记得了。
　　雪桐暗笑几许，这才认真地告白：“等你伤好了，我们会去很多地方，遇见有趣的人，吃很多美食。”
　　“我现在就要。”小衣指着酒店旁边的美食街。
　　舌尖上的江南，紧邻长江的池州不会辜负美食家的期待。
　　清蒸鲑鱼，鸡蛋炒麦鱼，一品杂烩锅，葛粉圆子，米饺等等。。。。。。
　　直到小衣叫够了够了，雪桐才觉自己点的菜太多。
　　服务员建议先上前三个，后面再加。
　　“要是巫总编知道您如此大方，肯定要气坏了。”小衣双手托腮，眼睛闪着调皮。
　　雪桐不以为然，“她是衣食父母，财大气粗。哪用的着我们请。”
　　我们？
　　小衣心情大好，笑声也轻盈动听，“巫总编啊，其实人挺好的。即使看不起我，可上次我去求她，她也答应了。”
　　雪桐看着她的眼睛，“小衣，不要贬低自己，你要相信自己就是最好的，对我，更是对你。”
　　江鲜的鲜美自不在话下。
　　雪桐真饿了，吃到酣畅时，下意识地解下丝巾，露出一截皓白的脖颈，而颈侧一块咬痕已经发紫，显得格外突兀，令对面的小衣大羞，不敢多看。
　　雪桐挑了挑眉，给她倒了杯山枣茶，“喝茶，补补身子，才有力气咬人。”
　　“我不是有意的。”小衣捂脸笑。
　　“你是故意的。”
　　“当然不是，是情不自禁好不好。。。。。。”小衣笑得眼泪汪汪，攀着她胳膊站起来，“我帮你系好就是。”
　　雪桐托着她站好，“我不说是谁咬的，怕什么？”
　　小衣拿起搭在椅背上的丝巾系上雪桐的脖子，动作轻柔而熟练。
　　“我不是怕什么，公众人物，还是要注意。”
　　雪桐心动，双手一搂将她拥入怀里。
　　“才说公众人物，你又。。。。。。”小衣轻轻推她。
　　“那，我们回酒店。”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令怀里的身子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