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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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国家战乱十载，你带兵抗敌是人民的抗金英雄，他们都知道你为国为民，却不知道你让一个髫年少女等到桃李年华，却还是负了她。
你是所有人的英雄，却唯独做不了我的英雄。
正文
自我记事起，我便唤你岳哥哥。
岳哥哥，你我两家是邻里，从儿时，我就与你混在一起。
那时的记忆也不能很清晰，只记得我总是追着你，口里泛着“岳哥哥”。
你九岁那年，说要帮父母耕作，不能总是与我玩耍。
你还说，我已是六岁的姑娘，不能总是在外与男子混在一起，要我去学习女红。
于是，你去了地里扛起锄头，我回到闺房拿起针线。
我们不再像以前一样常常见面，你变得越来越有男子气概，而我已为你绣好了一朵桃花。
金兵入侵，战事频繁。
你听着乡亲们的哀叹，告诉我你想学本事，将金兵赶出中原，还百姓一片安乐。
我提议你去拜师学艺，你果真听了我的话，找了汤阴的一位，名周侗的老师傅学习箭法。你自是学有所成，可那老师傅却在几个月后去世了。
你找了我出来，在一棵桃树下低低啜泣，你说师傅对你甚好，将毕生所学全部授予你，教你报国之道，却不想早早去了。
“岳哥哥。”我唤你。
“生死有命。”我的手覆上你的背，轻轻拍着，抽出腰间的手绢递了过去。
你我二人那样待了许久，你忽然就抬起头，哪怕还泛着泪花，却仍透出坚毅的眼神看着远方，你说你本事还没学完，说你定要完成师傅和你的心愿，说要继续拜师。
我点了点头，将那手绢送了你。
只过了几日，听说你便又拜了陈广为师，与他学习刀枪。
带着我送你的绣了桃花的手绢，和老师傅的心愿，你在成长。
几年间，你便不再是那个带着我，在巷子里玩耍的毛小子，亦不是那在桃树下偷偷哭泣的傻孩子。
十五岁的你，已能担待的起所有。
那年，我十二岁，将芳心暗许。
你一直带着我送你的那条手绢，你说像是我在给你鼓舞。我羞了脸，说你学了些不正经的。你却正着我的身子，紧紧盯着我说：“待你及笄之年，我娶你。”
那时的月光洒在你的身上，落进你眼里，满是温柔。
……
一时间，泪水突不及防决堤，我想我是被你感动了。
这句承诺，我便记了一生。。
自那以后，你更是努力习武，时不时也教我一些个字，陪我在那桃树下说些话。我都不知道，那段岁月竟成了我这一生最奢望的时日。
第二年，你十六岁。
两家人自是不知晓我们的事。所以我时常在想，当年若是一开始便说了，后来的故事会不会改变。
该是午后，你在那棵老桃树下告诉我，你母亲为你应了一门亲事。你还说，你已告诉你母亲你我之间的事，可惜你母亲已经应了人家女子那方，退婚万万不可，说是在日后依旧可以娶我。
你本就是孝顺的孩子，怎会让家里丢了颜面，只好告诉我一声。
说这话时，你的声音很轻，没了平时与我一起的轻快爽朗，反倒多了丝抑郁。或许就是这样的声音，我反倒不知如何怪罪你。
“呐，岳哥哥。人生总是身不由己，我不怪你。”
我就那么说着，抬手摸了摸你的脸，生硬地扯出微笑，我是不是笑得很丑，不然你的眼里，为何那么多不忍和疼痛。
我看着有多痛就有多无奈。
泪下来的时候起了微微的风。
那桃花竟也被风一吹，散了漫天，落了满地。我们就在这漫天的桃花里相互凝望着。
……
春天竟要结束了啊。
你成亲那日，我躲在房里不愿出去。
我是不怪你，却不忍看你穿着大红的喜袍与他人拜堂成亲。房门外，鞭炮声，锣鼓声，似乎还能听到乡邻的恭贺声。
呐，岳哥哥，我绣好了一个鸳鸯的荷包，你却娶了他人。
算上你成亲的那日，整整三日，我未曾出了我家的院落。
大多数时间我都会坐在院子里，正对着大门的那棵梧桐树上的秋千上发呆。看着门外的人来人往，回想着你我曾经相处的那些时日。
算是第四日，你那娘子要回门的那一日。
清晨的雾气渐渐消散，我起了个大早，坐在秋千上还有些微凉。我好似听到了些声响，双腿像是着了魔，竟不由自己地站起来慢慢往大门外走去。
才三日不见，却像是隔了三个春秋。
你穿了身深蓝色的袍子，坐在马车上。你轻轻偏了头见了我，像是惊讶又像是惊喜地瞪大了双眼，而后拉了拉缰绳，停住了马车。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两两相望却无话可说不是吗？最终你张了张嘴唇，却始终没有发出一声来。你抿了抿嘴，眼里的光彩暗淡下去。
“相公？”那一声呼唤将我们唤醒。
从马车里钻出来一个女子，柳眉朱唇很美的女人。她看了你一眼，又顺着你的目光看到了我，然后便笑着颔首。
你说：“绾儿，这是你……大嫂。”
大嫂……大嫂……
我突然觉得自己飘忽不定，站不稳了，只剩口里喃喃着“大嫂”二字。
我的耳朵开始有很嘈杂的声音，眼前开始模糊，但隐隐约约还是能看见她又钻进了马车，你也拿起了鞭子继续赶车了。
眼皮开始不受控制的要闭合，我转身想回到自己的房间去，或许只是太累了要休息。只可惜我转身没走几步便是天旋地转，然后什么都看不见了。
再次睁开眼，我在自己床上躺着，听大夫说，我是因为身心俱疲晕倒在院子里。
是啊！你成亲一日我却伤心了几日。细细看来，站在床前的娘亲和父亲竟也有了白发，我却未曾发现，我怕是目光一直都在你身上吧。
几日休养，我便能如常。
听闻娘亲道，你和你那娘子已经探亲回来，我没言语，继续手中的刺绣。
你与我是已无法回到曾经。
自此我便鲜少出门，安安分分在家里做起女红，我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隔年你那娘子便为你添了个白胖的小子，你娘乐得直让你为邻里乡亲们去送些糖吃。
到了我家，你敛起了开怀。我应该是没有看错的，你拿着篮子的右手紧了又松了，然后拿出些糖果放到我的手心，说了原由，复看了我一眼，转身出去了。
呐，岳哥哥，你是否已忘了，我今年已是及笄。
那天应该是那一年的第一场飘雪，我撑了把伞，想去外边买些针线，出了门便与你不期而遇。
你的头发上飘满了雪花，站在我对面欲言又止，我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你，紧张到不知所措的你。
我笑了下，走了两步将伞撑在你头顶，伸手抚掉你发丝上的雪花，责怪你怎么不拿把伞。
像是做了错事得到原谅一般，你的身体都在颤抖，可脸上却是松了气的笑容。
之后你告诉我，你终于要去从军了。真定宣抚刘韐招募“敢战士”，你去报了名并且被选上了，明日便要出发。
然后你看了看四周无人，轻轻抱了我，在我耳边道酉时去老地方等你。
我一人撑着伞在雪地里站了许久，也不知在想什么，或许是太过忽然，一时难以接受吧。
一直到酉时，那雪还未见停。
我到那地方时，便看见你站在树下看着我走过来。
你从我手中接走伞，领着我到了树边的亭子里坐下，边合着伞边告诉我，你爹娘都应了你去从军，然后说着你有多么多么愉悦，多么多么兴奋。
你一直在说着，而我却不知该回什么。许是你也见我不说话，便停了片刻，低头轻吻了我。
你说，从军回来后定会信守之前的诺言。
你，会娶我！
之后便是两相无言，你轻轻拥我入怀，头抵在我的发上唤着我的名字。
将我送至家门前，你从袖子里拿出了只玉做的簪子，尾部是朵桃花的形状，浅浅的粉色。
你拉出我的手将簪子放进去握紧，信誓旦旦地道：“待我再日归来，定替你将那桃花簪插于发髻。”
然后你松了手，让我赶紧进去。
一直到我关上了门，将你在雪里撑着伞的笑容关在门外，拿着簪子的那只手还是暖暖的，一直传递到胸口。
次日，我躲在暗处看着你与家中人一一道别，完了你眼神四下张望，是在寻我吧，两股眼神交汇的瞬间，我清楚地看到了其中的坚定。
随后你转身进了从军的人潮。
之后的半年时间里，你的来信甚少，说的最多的也便是你一切安好。
那桃花簪子被我收进了盒子里，日日睡前拿出来反复摩裟。
我又开始信你，信你会娶我！
我又开始等你，等你来娶我！
开始入夏的时日，你的父亲病了，没过几天便逝世了，那时的你才在相州立了功，得知消息后便匆匆从军营里赶回来。
丧事办了三天，你跟在灵柩旁没说一句话，任凭你那一岁的孩子哭闹着，我跟在你身后不远处，却只看得见你那落寞的背影。
岳哥哥，你很痛吧！
本来办完丧事你是该回去军营的，可你那娘子不应了，走了大半年才回来这几天便要分离，她是受不了的吧，还有你那刚会叫爹爹的儿子。
最后，是军营那边来了消息，说是因着你家中再无男丁，便批了你不必从军了。
七日，自你回来七日，你未曾察觉过我一次，亦未谈过一次，我更频繁地握紧又松开那桃花簪。
第八日，我在那桃花树下看到了你。
我唤了你，你回过神，分外诧异地看着我，突不及防地，你的眼中便噙满了泪水，然后直直的划过脸颊落下来。
几年前，你也是这般，在这个地方落着泪，在你身边安抚的人依旧是我。
一切像是未曾变过，但一切却都早已变了。
你我还是会在这树下相约，你拥着我讲一些你在军营里的趣事，我静静听着。
之后相约的次数越来越少，大部分时间是我一人坐在树下，念着我们这些年的过往。
毕竟，你那儿子开始粘爹爹了，你越来越多的时间要放在他身上，还有你那养家糊口的责任。
那年我十七岁，已是过了及笄，镇子上的媒婆便开始急着为我搭红线，说这家的公子那家的少爷看上我，要娶我做小妾，娘亲问了我如何，我一一拒绝了。
因着你说过你会娶我，所以我等你娶我，我谁都不要，只想要你。
你心里有投军的意愿，便是任谁也挡不住的。
最终，你还是不顾你那吵闹的妻儿，投戎于平定军。
走之前，你还是见了我。
依旧是在老地方，你说了你的宏图伟志，还让我好好照顾自己，也帮着照顾你母亲。
我伸手摸你的脸，看着你的眼睛，心里却翻江倒海，挣扎许久终是开口问你：“岳哥哥，你……会娶我吗？”
那一瞬，我清楚地感受到你的身子一僵，然后迅速地握紧我的手，给我信心，让我等你。
等你……
而我却陷入深深的不安里。
宣和七年，听闻金灭辽，大举南下攻宋，皇帝为了保全京城，以供奉了大批金银，许割太原等三镇与金答应了议和。
而第二年，他又反悔了割地，金二次攻宋，钦宗命康王为大元帅召集各路人马以备勤王。而你似乎是从平定军突围回到家乡，征得母亲同意后去应召康王。
听说你母亲姚氏在你的背上用绣花针刺了四个“尽忠报国”的大字。然而，那段时间我偏巧和母亲回了趟娘家，只能从邻里里听说你。
而你走后的几个月，你的娘子便又有了喜，同年又为你添了一子。
后面的几年，只能从你的书信和别人的消息中知道你的状况。
知道了那几个年头你奉着康王之命四处抗敌，我甚至能想象出来你身披铠甲，骑在马背上带领着将士冲锋杀敌的模样，心里是骄傲又害怕。
骄傲的是这个为国家尽忠的人说会娶我，然而又害怕心爱之人遭遇不测战死沙场。
我煎熬，却只能在这一寸方天中留意你的消息，忘了关注你那家里的情况。
那夜天气有点凉，我担心着你今晚要去夜袭敌军而不能入眠，披了件风衣坐在院子里暗暗为你祈祷。
门外却传来嗯嗯啊啊的声响，我猜想是谁深更半夜还在外面徘徊，然后走过去从门缝里往外瞧，这一瞧，却让我惊了一惊。
我分明看到你那妻子刘氏与一男子在拐角处，动作暧昧，惊吓之余踢翻了旁边的小盆栽，发出不小的声响。
刘氏似乎是听到了声响，循着声音望过来。然后她拍了拍男子，朝我这边走过来。
我看着她拍了拍门让我开门，纠结着该不该，最终还是开了门。
她问我是不是全都看见了，我点了点头，唤了声嫂子，我规劝她不要这样，怎么对得起在外征战的你。
她却轻哼了一下，抬起我的下巴。
我看到了她不整的衣衫和水润的双唇，一闭一合地吐出一个个字，口气十分平静。
她说我没资格这么说她，她清楚地知道我和你之间的每次私会，让我不要假装那么高尚，其实我和她都是一样的。
说完她放开我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说这件事让我想怎样宣扬都无所谓，随后又去了那男子身边，而我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和那男子去了胡同的深处。
我完全忘了出来的目的，坐在院子的石凳上，耳边就一直在回响刘氏说过的每句话，连身上的披肩掉落在地我也不知。
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到我的脸上时，我才清醒过来，逃避似得摇头不愿承认我和她是一样的。
或许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意识到我和她一样，一样是肖想着一个有妻儿的男人的女子。
那日之后我并未向任何人提及此事，却不料刘氏带着那个男子自个向老太太说了此事。
听说是那男子休了家中的糟糠之妻，一心想要娶刘氏为妻。你母亲和那两人在屋子里许久，门口看热闹的人都多了起来，接着老太太开门出来了，唤了信差将一封厚厚的信件递了过去让给你送去。
后来我才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一封休书和一封家书。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你那边来了消息，回信说让那男子予你家中一百钱即可。
你就这样休了她，留下了两个年幼的儿子。
刘氏跟着那人走了之后，家中就剩你那母亲和两儿子，虽然你阿姐也隔段时日回来一次，可毕竟是嫁出去的女人，没法事事照顾到。
你阿姐拜托我家中帮忙多多照顾老太，不必她说，我自当也会尽心照料。
去的多了，有时也能幸运地看到你的一两封家书，知晓你过得如何。
后来你立的战功越来越多，受的处罚也不少，但总归稍稍有了些名气来，我知道你的消息也就不会太难了。
建炎二年，传来你在对抗敌军中受了重伤，我急得团团转，险些冲出家门要去你的身边，却生生被弟弟拦了下来，他将我困在了房间里不准我出去。
他说，我早已不是豆蔻年华，却还是未出嫁的女子，本来时常出门就惹人闲话，你我并无什么名分，如今再不顾身份的跑去军营里岂不是更不成体统让人家看笑话。
他锁了房门，我捶打了很久，久到外面开始暗下来也还是没人给我开门。
那日之后我开始绝食，一日没你的消息我就陪你一日，与这人世诀别。
几日之后，弟弟打开房门，他笑着说军营里出了个奇女子，不逊色于男儿，是她救了你，让我不必再如此了。
我只记得我当时笑了一下就闭着眼睛没了知觉。
大夫说只是忧虑过度加上近几日未好好饮食才会晕倒，并无大碍，料理几日便可。自此好几日我都只能在闺房中呆着。
等到终于征得同意，可以出门之后，我立马冲出家门要去你家中看你母亲。
跑出去的时候慌慌张张不慎撞到了过路的人，还好只是我摔在地上，站起来这才看清撞到的是一个四五十的老爷，身边站了几个仆从。
我急急忙忙倒着歉，害怕对方怪罪下来，而他看到我的脸先是一愣，而后才说没事，让我慢些走，目光却一直温柔地在我身上，以至于他的眼睛里发出了光彩。
看得我不知所措，匆匆告别去了你家。
你母亲已经没了什么大碍，但也许是这件事让她经历了一次大喜大悲，整个人都苍老了许多。
我也没法做什么，只能陪在她身边和她静静地等着你。
也许你看我们等的时间太长了，便在第二年说是要回来了。我分外的愉悦，一整晚看着那只静静躺在盒子里的桃花簪，完全忘记了那次被我撞到的老爷，在白日里亲自来家里提亲的惊恐。
我却不晓得，那一夜会是我最后一个心存信念的夜晚。
第二日，我起了个大早在门口张望，清晨的薄雾中一辆马车缓缓驶来，我快步跑过去，不确定的声音里带着喜悦。
你从马车中探出头来，我满脸惊喜，你却是一脸慌张。
紧接着一个女子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相公，是谁？”然后从你身后拉起了半边帘子。
我脸上还挂着惊喜的表情，此刻却觉得十分滑稽。
相公？那个女子是你的娘子？
我盯着你发不出一声，你急忙下来想要拉我的手，让我听你解释，却被我后退快速避开了，带着尴尬的笑容说不用了。
我想我应该能猜到，那个女子怕就是那个救了你的奇女子吧。
行了个礼，我急匆匆跑回了家，而你像是也没有追上来。
其实我很害怕，怕下一刻我就会哭出声来质问你，为何总是不守信用。
我趴在桌子上哭了很久，桃花簪捏在手里硌得生疼。哭累了就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一直到外面的天空都泛起了橘色，我突然就想带着桃花簪去我们的老地方看看。
到了那块，远远就看到那光秃秃的桃花树，没了鲜花和绿叶的装点，树枝在夕阳的映衬下反而显得有几分瘆人。
我记得那时，你会在旁边的亭子里等我，而今天却换成了那个女子。
她就静静地看着我走过来，微微笑着，告诉我你们相识的过程，和她所知道的关于你的一切，包括我。
当然，她也告诉我你们之间的承诺，你答应她不会再娶妻的承诺。
她慢慢地说着，我静静地听着，然后一起走回了家里。
在我要进家门时，她轻轻说了句抱歉。
我扭头看着她，说了第一句话。
“不必。”
已是夜晚，烛光闪烁，我坐在桌子前，上面摆着装着桃花簪的盒子，我看着它思虑了很多，坐了很久，最终下定决心般地将盒子盖住，封了起来。
次日，我安安分分地吃了饭，告诉爹娘和弟弟我愿意嫁给吴老爷，三个人显得特别高兴，说这就去让吴老爷选个好日子娶我过门。
吴老爷那边很快来了消息，三天后嫁入他府做妾。
我点了点头径自回房间了。
这三天，我也不想出门，顺从着裁缝过来，丈量我的尺寸，心里平静的像一潭死水。
出嫁前的晚上，裁缝送来了做好的喜袍，粉红色的绸缎上用金线绣着花开富贵的图案，摆放在床上在烛光的映衬下分外好看。
而我却轻轻收起它放在一边，只想安静地躺在床上。
第二天，我早早地醒来，洗了脸坐在镜子前，不一会儿便有人来给我上妆。娘亲在身后为我梳头发，说着些吉祥的话，媒婆用红盖头将我的头遮住，一步一步送我出了家门，上了花轿。
外面锣鼓喧天，我偷偷掀起盖头，揭开花轿窗户的一角，看到了娘亲依偎在父亲肩头低低啜泣，父亲安慰着娘亲；弟弟站在旁边笑得灿烂；你和你的娘子站在人群里看着这边。
你的脸上写满了抱歉的悲怆，离着这么远的距离，我看着你，你看着我，好像要回到那个小时候。
忽然，一声“起轿喽”！把我们都拉回现实。
我放下帘子，放下盖头，要去往我今后生活的地方了。
岳哥哥，最后我们谁都没有信守誓言，你不能娶我，而我也不愿嫁你了。
拜堂，敬茶，洞房。
一切都很自然，我成了吴府的妾。
嫁做人妇之后我便很少再去留意你的消息。府里的下人都对我很尊敬，见到我的时候会喊一声“二夫人”。
大夫人的身体不好，膝下无子，但却待我很好，闲暇时总教我不少东西，有时还会拉着我的手坐在院子里，给我讲她和老爷以前的故事。
而对我最好的恐怕就是老爷了，他经常外出回来的时候，给我带各种各样的小玩意。他说我像极了他最深爱的那个女子，他觉得我是上天给他的恩赐，所以在看到我的时候他就决意要娶我过门。
我总是笑笑，不怎么说话就听他讲。
我们都知道我们只是对方的一个寄托，一个替代品，但是我们都默契的不戳破。
第二年，我有喜了，老爷更是对我视如珍宝。他更少外出，一整天都陪在我身边。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在我痛的晕过去之前，我听见婴儿降生的啼哭声和产婆对着房外的喊叫声。
醒来之后，就看见老爷和夫人坐在床边，看到我醒来都抓着我的手说了声“辛苦了”。然后我才看到旁边摇篮里的两个孩子，是对龙凤胎。
因为我是妾，生的孩子都要管大夫人做嫡母的，所以两个孩子长在夫人身边。
后来几年的时间我又为吴府添了一丁，也许是几个孩子的童真驱赶了病痛，夫人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一户人家看起来其乐融融。
然而，小儿子刚五岁的那年盛夏，夫人却在大半夜猝死在房间。丧事办了三天三夜，三个孩子哭成了泪人，老爷悲痛交加，生了一场大病，身体再也没有之前那么硬朗了。
他开始不再忙于他的生意，更多的喜欢静静地坐在湖边思考。
之后，他慢慢教我记账，教我理财，教我和吴家生意有关的一切。他说他害怕他撑不了多久，撒手人寰剩我们母子四人，他要慢慢把吴家的产业交给我，让我为了我们的孩子好好经营。
绍兴十一年农历十二月二十九，漫天大雪，我和老爷坐在门前看雪景，他很虚弱，却执意要看。
他握着我的手，靠在我肩上，轻轻地唤着我的名字。他说，他感觉自己看见了大夫人，还有那个他深爱的女子在向他微笑着伸出手，他说是她们来接他了。
我让他闭着眼睛，这样就能牵到她们的手了，他像个孩子一样乖乖地闭住眼睛，还欢喜地告诉我他摸到她们了。
我嗯了一声没再说话，握着他不太温暖的手，静静地坐着，直到他的双手似乎开始降温，我的眼睛忽然就看不清了，大颗大颗的眼泪就从眼睛里滚出来了。
双手不自觉地握的更紧，然而我却再也得不到回应了。
老爷逝世，我是他唯一还活着的夫人，整整七天，我守在他的灵堂前。
别人家已是除夕佳节家家团圆，我们这里却是生死相离。
办完丧事，接手家业。
好在老爷在世时把所有的一切都打点好，把他所会的经商之道也教给我。生意倒也还能继续做下去，还能养得起家。
成了一家之主之后，外面的事情，我也知道的多起来。
那日还是飘着雪，不是很大，小院子里一棵蜡梅树开了花，我站在树下看着花，白雪覆盖了我的肩头，当觉得看够了，准备转身离开，却听见院门外的丫鬟窃窃私语。
我本不愿留意的，却偏偏听到那两个字，好多年都没有听见的你的名字就这么冲进我的耳朵里在脑海里横冲直撞，鬼使神差般地，我移步到了小院院门的墙角，将她们说的话听了个仔细。
她们说你在绍兴十一年农历十二月二十九那天，被人害死在大理寺的牢房里！
你死了……死了……
管家说，他发现我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小院的墙角边。
身上，披风上，头发上满是雪，眼泪成了薄冰贴在脸颊上，双唇没了血色，眼神空洞地坐在雪地里，也不知坐了多久，身体都有些冻僵了的样子。
他急急忙忙唤来了下人，叫来了大夫。府里上上下下都被吓坏了，三个孩子趴在床边哭地让人揪心。
还好，我最后被大夫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只可惜那双腿被冻坏了，以后只能坐轮椅了。
不过是成了残废罢了，教儿子那些经商之道还是可以的啊！
我坐在轮椅上的第十二年，宋孝宗即位，终于平反了你的冤屈，将你葬在了西湖栖霞岭。
听说很多人都去祭拜你。
不知道你看到没有？
不知道你想不想见我？
不知道我该不该去？
最终，我还是来了。
我坐了很多天的轿子，大儿子害怕我会一路颠簸，派了好些个下人跟着来。
我让他们在一旁等着，现在就我们两个，你的墓边上开满了鲜花，柳树也会迎风飞扬，我终于有机会把心里的感慨讲给你听。
你知道吗？刚刚我上来的时候，看见你的娘子李氏出来了，她看起来还不错，身边牵着一个小小的丫头，应该是你的孙女吧！和我的孙子应该是同龄吧！
我的孙子啊，他最爱黏我了，出来这么久，也不知道他想我了没有？
……
我想，我也该走了。
那么，一坯黄土，一杯清酒，就此别过吧！
岳哥哥！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