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旗与美人虹》小然与小芝

8、洞中人世

　　素云峰，山麓。
　　冷风吹过，身后齐腰深的荒草丛里传来簌簌的轻响，而面前，却是一座如远古巨兽张开的大嘴般的岩洞。
　　往洞里看去，一路尽是乱草碎石。地势一直倾斜着向下，伸入洞中，悠远无际的黑暗里。
　　十年，十年了啊……
　　王凯轻叹一声，看看身边这稚气初脱的少年。十年前，王凯带着他从这里离开，如今却似十年轮回，到了原处。
　　他终于，要面对残忍的命运了吗？
　　十年间，王凯看着他长大，教他舞刀弄剑、摸鱼打猎，或闲时教他习字读书，还有以后独自生活所必须的一切技能。虽是唤作“叔叔”，王凯却更像是戎的亲父。
　　伫立良久，王凯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然后拍拍戎的肩膀：“走吧。”
　　戎点点头，觉得王叔叔和平时有点不同，却也没想其他，只是跟在后面，一步一步没入黑暗……
　　“滴答……”
　　“滴答……”
　　昏暗中，两侧不断传来滴水声，打在石头上，似乎能让人感觉到凉丝丝的水花四溅。冷风从身边摸过，充斥着洞穴中特有的潮湿、腐烂的气息，还有沁入骨髓的寒意。
　　越往里走，岩洞便越平整，渐渐显出人工斧削的痕迹来。石壁又滑又腻，上面还结了一层薄薄的青苔。
　　自洞口斜向下走了数百丈，前方陡然一黑。细细看去，竟是一堵高广数丈的石壁，横亘在前路。上面缠着许多藤蔓，宛如蟒蛇游集。
　　王凯嘴角勾起一抹轻笑，伸手在那藤蔓上一按。指掌间一道紫光闪过，所有藤蔓顿时退去，只留下空荡荡的石壁独自屹立。
　　“走吧。”王叔叔轻声对戎道，说罢也不见有什么动作，抬脚便进了石壁中。
　　“王叔叔！”戎见王凯踏入石壁，下意识便往前跟进一步。不料这一脚却踩到了空处，身子一轻，猛地向前跌出去。
　　只一闪念间，双脚复又踏实。炫目的光像烟花一般在眼前炸开，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待得戎放下捂住双眼的手后，眼前的光景已大不同。
　　斜上方，那强光来处，是一只巨大的金红色火鸟在空中翱翔腾转。火鸟三足三翼，身上燃着熊熊烈焰，每一次扇动翅膀，都会涌起逼人的热浪。
　　火鸟振翼之处往上十余丈便是洞顶“天穹”，径足有千丈。自下而上看去，整座“天穹”浑然一体，幽幽地发出深蓝色光晕，真如星辰闪烁的深邃夜空。
　　王凯就在前方不远处，背对着戎负手而立。
　　身前一段悬崖绝壁，也不知几百千丈，遥遥看去有无数烟云翔止，蔚为壮观。
　　戎走上前去，问道：“王叔叔，这里是哪儿啊？”
　　王凯不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悬崖之下。
　　只见那一片浩渺云烟里，竟是万家屋瓦，街道楼宇宛然，行人来往鸡犬相逐。在洞顶那只三足火鸟的光焰照耀下，这番洞天便像是一角人世。
　　这片洞中人间有何来历？
　　话说当初衡归大帝征伐天下，欲成一统大业，自临渊起一路向西横绝苍梧，战无不克。但却在挥师南进时，遭到巫国的强烈抵抗。雪耻城一役衡归大帝败走北荒，数十万大军星流云散，打下的整个帝国也濒临解体。
　　后来衡归大帝于天山古道引兵再起，自北而南席卷天下。最终在寥落山下一雪前耻，攻破巫国大军杀死巫神，成就数百年帝业。
　　寥落山一役后，巫国残部败退回南蛮，于碧云、素云二峰下休养生息。已而十数年，有人在素云峰下樵采时，发现一处天然洞穴，深广不可计，岩洞深处有一只金乌虚影徘徊飞翔，将周遭照得亮如白昼。
　　巫国残部得知这处岩洞所在，当即用计杀掉其余知情者，并派人在岩洞中凿建洞天，以作隐忍生聚之所。如此数百年下来，这片洞天自然越扩越大，宛然世间红尘一角。
　　王凯一边向戎解释这洞天由来，一边带着他从悬崖顶上沿石阶而下。那石阶长二尺余，宽不过四寸，左倚绝壁右踏虚空，险绝之处自不必言。他却不管身后之人如何走这绝壁石阶，只是自顾自地在前头边走边说。
　　且不言戎这一路走得如何凶险。无论他走得或快或慢，王凯始终在他前方三尺远近，遇上险难之处便默然静立，等候戎追上来。
　　饶是戎常年在山野中打滚，走过这道绝壁也足足花了三四个时辰，等到双脚再次踩在平地上时，已是几近虚脱。
　　王凯眼中也有一丝欣慰之色，在这悬崖上行走，要的便是临危不乱。虽然戎的体力稍嫌不足，但毕竟是大病初愈，免不了会虚弱一点。
　　待得戎喘息稍定，回望来路几乎是直上直下，行走时稍不留神便有坠落之虞，心中也不禁有些惴惴。
　　耳边传来隐隐的叫卖声和车马声，抬头望去，一座高大的石坊映入眼帘。石坊后是一条宽阔的街道，人影绰绰车马来去，一片繁华景象。
　　“南枢城……”戎念出了石坊上刻着的字。王凯嘴角扯动了一下，不知是默然还是悲喜，道：“南枢城是当年我们巫国的国都，本在碧云峰下，后来迁到了这里。”
　　字上的漆早已随岁月剥蚀殆尽，石块间的缝隙里也长出了枯黄的细草。这座石坊安放在入口处，也是整座洞天中最僻静的地方，默默地被人遗忘。
　　“走吧。”王凯的声音似乎凭空苍老了许多，漠然转身，带着戎向城中走去。
　　砖石缝里秋草渐长，背影已远脚步渐息，有几番凄凉？
　　这一路走来所见，却与石坊那般凄清不同，人烟阜盛车水马龙，犹存着当初巫国之都堂堂气象。足下路面也不知用何种石材铺就，宽阔平整浑然一体。举目四顾，家家户户屋顶上青葱一片，种着许多果蔬，一眼望去宛然良田千亩。
　　转过七八条街道，忽有一座高大的城门矗立前方，两侧城墙延展开去，在远处又建了两座角楼。这片洞天中建城也是如中原帝都那般，用的外城嵌内城的格式。城墙上风雨斑驳划痕宛然，刻下无数风霜。
　　城门下站着一队持戈军士，立如标枪，身着的棕褐色皮甲，仍是一逆以前的式样。王凯走上前，亮出一块铁牌，那队军士才有了动作，一齐后退行礼道：“见过王将军。”
　　王凯点点头，淡然道：“带我去见觋盛长老。”
　　“是。”领头那人答道，正欲出列上前引路，却听城中一人抚掌大笑道：“你我一别已逾十年，我亦闭关十年有余。不期今日在此相遇，莫非是天意使然？”
　　只见那人一身黑衣，自城门中悠然走出。细看去却看不清脸庞，像是笼上了一层黑纱，朦朦胧胧的。
　　“我不管什么天意不天意，十年前你早就知道会有如今的事了吧？各尽其责而已。”王凯言语间依旧是淡淡的，却是毫不领情。
　　那人笑了笑，也不以为意：“王兄为了我族气运大事，十年未至南枢，实是我辈典范。我已在大殿摆好宴席，专为王兄接风洗尘，请随我来吧。”
　　这内城风光却与外城不同，宛如一座巨大的兵营，随处可见箭垛木靶，还有坚实的砖墙堡垒。人人尽穿着铁甲衣，或是训练或是站岗，偶有从身边走过的也是行色匆匆。
　　此种情境之下，三人脚步也不禁有些加快。王凯的神色有些怪异，望望四周，像是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止住了。
　　不多时，一座高大的朱漆大殿矗立目前。大殿屋顶用的是吊角飞檐的格式，脊上金漆两条化蛇，再顺势铺下一排排鳞次栉比的金青瓦。檐下金匾上用古蛮文写着“神巫殿”，凭空添了几分蛮荒气息。殿门大开，可见其中灯火通明，佳肴美酒具陈，许多侍者兀自来回走动摆酒添菜。
　　王凯见此情景，顿时神情肃然。神巫殿曾是巫国巫女处理政事所居的宫殿，摆酒神巫殿亦是巫国最高规格的宴饮。如今将接风酒宴设在此地，其中寓意自然不难明了。
　　觋盛哈哈一笑，道：“今日巫国长老尽会于此，为王兄洗尘，这等盛事可是好些年没见着了，哈哈！快些随我来吧。”说罢便抬脚先进了大殿中。
　　王凯却没有立即跟上，身形微微迟滞，像是猜到了什么。
　　难道那种功夫，真被他参悟出来了吗？
　　第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