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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番外二 除名 ...

  •   漫天的白色帷幔,将窗外的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
      可屋子里却依然亮如白昼。
      数百盏长明灯沿着黑漆镀金的棺椁两侧一字排开,仿佛没有尽头。
      李子瑜刚为其中一盏填了些灯油,而后走到横放在房间中央的棺椁旁边怔怔出神,一怔,便是好久。
      棺椁里躺着一具保存完好的女尸,素衣绿裙,略施粉黛却极尽妍丽,那平和的神态仿佛刚刚入睡,在一旁看着她的那个人很容易就能想象得出她在下一秒睁开眼时,那如小鹿般灵动的样子。
      很静,很静,落针可闻。时光也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住了。
      没有什么再可以将她从他身边带走。
      “砰、砰、砰!”
      敲门的声音。
      “主子!主子!”
      李子瑜走到房门旁,将门开出一条细缝,“手脚轻点,她刚睡着。”
      李盈先是被他家主子苍白的面孔吓了一跳,接着又被他家主子细声细语的叮嘱吓了一跳,吞了吞口水才艰难地开口道:“主子,你没事吧?王妃她已经… …”
      那未出口的后半句话硬是在他家主子森严的目光逼迫下叫他活生生地吞回了肚里,“内个,主子,你要的冰块来了。”
      顺着门缝望去,便可瞧见一排排的推车,每一辆车里都一箱一箱地装着满满的冰块。
      “嗯,好。放在门口吧,剩下的事我自己来,你们笨手笨脚的,会惊到她。”
      “哈?”李盈瞅了瞅门口几十箱冰块纠结了一阵,弱弱地开口道:“可是,主子… …”
      “哪有那么多可是?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你是。你是… …”可主子你现在的精神不太正常啊。
      “还有,除非你死了,不要再带任何人来烦我。”
      我死了还怎么带人来烦你啊… …
      最终,李盈还是选择忍住自己的疑惑,叹了口气,默默地离开了。
      李子瑜把那几十箱冰块都运进屋里一一放好后,就又坐在云净晨的棺椁旁恢复到木头人的状态。
      你曾说过,你生来怕黑又惧热,所以阳光对你而言好坏各一半。
      你看,现在我想到一个两全的法子。你是不是该起来夸夸我呢?
      好吧,我知道你累了,睡吧,你相公我就在这守着,哪儿也不去了。

      第三日。
      “什么?小七不吃不喝地把自己和一个死人关在房间里三日了?简直胡闹!成何体统!”老皇帝拍桌怒道,虎须颤了三颤。
      皇后将皇上的不悦反应尽收眼底,心里尽是幸灾乐祸,皇上平时最器重的两个儿子便是老四与这小七,她亲生的嫡子却连正眼也瞅上不瞅。
      现在好了,一个结党,意欲谋反,另一个又为了个女人丢了魂。
      她故作善解人意的慈母状,道:“其实呀,这也不能全怪他,圣上您不让那个云净晨入李家宗祠,这小七的心里呀,多多少少是有些难过的,耍些小孩子脾气也倒正常。”
      “不怪他?你的意思倒是怨朕喽?一个罪臣之女,留她全尸已是给足了他这个七皇子的颜面,还想怎样?跟朕叫上真了不成?”老皇帝竟像个小孩子般地置起气来。
      “臣妾哪敢怨皇上您啊,只是小七还小,又刚经历了丧妻之痛,难免不懂事。”皇后陪着笑脸,表面在替李子瑜说情,实则处处使绊子。
      “还小?!他若一直这样,朕怎么放心把大T江山的未来交付于他?不过是没了一个女人,至于跟丢了魂似的吗?等他将来到了朕这个位置,放眼天下,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老皇帝越说越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竟不小心把自己属意的太子人选说漏了嘴。
      皇后听得心惊肉跳,原来在她这个原配夫君心里,她家老三半点登帝的可能性也无,不由咬碎了银牙,暗自恨恨,“还不是沈妹妹去得早,小七平日里疏于管教。”
      提起李子瑜的母妃,老皇上终是有些不忍,念起了旧情:“是朕以前太惯着洛儿了,是时候让他长长规矩了!德公公,摆驾洛王府,看看那不争气的小子去!”
      皇后为刚刚说错了话而后悔,正要补救,却见皇上就这么走了,望着他急急离去背影,目光渐渐转为幽深怨毒。沈千叶,你何尝不是死了也阴魂不散!

      “砰、砰、砰!”
      又是敲门声。
      “本王不是说过了,若非是你死了,就不要带人来打扰我… …”李子瑜嘴上虽这么说着,但还是慢悠悠地走过去开了门。
      他第一眼瞧见的便是带着一脸“主子你这回死定了”的表情的李盈,第二眼,才瞧见此次寻人的正主——满眼怒意,却在与他对视之时化作隐隐怜惜的老皇帝。
      “洛儿,你这是在咒谁死呢啊?是不是要朕的全天下都给她陪葬了去,才顺遂了你的心意啊?”
      “儿臣不敢。”
      “不敢?朕看你是敢得很呐!”老皇帝的语气不怒自威,带有自然而然的天家风范,一句话下来,震得德公公和李盈都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只有李子瑜还像个没事人一样,“父皇哪有的话,儿臣不过是近日不想出门。”
      老皇帝从鼻子里发出了“哼”的一声,“瞧瞧你们那没出息的样子!”
      不知话中所指为谁,其余三人皆未敢随意应和。
      又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干瞪了半晌,老皇帝才不耐烦地开口道:“没用的奴才!都在这杵着做什么?退下!洛儿,为父有话跟你讲,还不迎朕进去!”
      李盈和德公公暗自擦了擦汗,连连应是,君心难测啊。
      可李子瑜还是一动不动地立在门口,“父皇,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老皇帝闻言刚刚熄灭的怒火又蹭蹭蹭地涨了回去,“怎么?连朕都进不得了!人都没了,还怕扰了她休息?可笑!朕今天还偏要进去说!”活脱脱一副受气老父亲的模样。
      李子瑜微微皱了皱眉,拳头紧握,依然岿然不动地挡在房门前,“那就请治儿臣不孝之罪。”
      “好啊,你小子!当真以为朕不敢治你的罪是不是!”
      李子瑜低头不语。
      老皇帝怒火中烧,举起手掌欲打,却在离李珺脸庞半分处堪堪停下。
      他这个最愧对、最宝贝的儿子,如他生母般,天生生得一副绝世容颜,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狼狈憔悴了?
      好似一夜之间,往日光华便尽数褪去!
      散乱的发冠,惨白的脸色,游离的目光… …
      这不是那个招人怜爱的臭小子!
      “哼!第一公子?朕都替你丢脸!”老皇帝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把手收了回来。
      “父皇!”他就知道,他的父皇舍不得打他的,就凭他那张与母亲八分相似的脸,就凭老皇帝在他面前会忽然变作一个普通的父亲。
      李子瑜在叫了一句之后,便像小时候一样,伸手搂住老皇帝胖胖的大肚子,依赖地靠了上去:“父皇,儿臣好累。”
      老皇帝的眼眶悄悄红了红,一掌结结实实地落在李子瑜头顶,“没用的臭小子!”
      顿时,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烟消云散。

      红砖绿瓦之上,投映着两道淡淡的阴影。
      任谁也想不到,此刻靠着砖墙而坐的二人一个是拥有这万里山河的当今圣上,另一个则是很有可能成为这江山的继承者的七皇子。
      此时此刻的他们,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甚至,还有些好笑。
      “小七,你知道朕待你与别的皇子们都不同,可正因如此,你应更明事理才对,之前都做得很好,如今怎的如此糊涂?有多少双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你和你的位置?父皇老了,护不了你多久了。过了今日,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他知道,他一向知道,身为一个皇子、一个皇位的继承人,他应该怎么做,并且,他一直做得很好。
      所以,即使知道那场婚姻是阴谋、是斗争、是一切一切的牺牲品,他依然欣然接受。
      可是如果不是那样,他又怎么会遇见他此生的劫难?遇见… …他的毕生所爱?
      当他知晓云净晨对一切阴谋并不知情时,当他利用她的信任传递出一个又一个或真或假的消息时,李子瑜常常会一遍遍地问自己——
      在这场权力争斗的漩涡之下,身为一个丈夫,他又该怎么做?他要怎么才能保全自己的妻子?保全他们风雨飘零的爱情?
      选择助父皇铲除朝中朋党势利的同时,是否就意味着已经放弃了她?
      他不信!他不信情义不可两全!
      所以,老天像是嘲笑他的狂妄一般,给了他无言却致命的一击。
      以身诱敌之计,到头来的结果却是弄丢了她的性命!
      “怎么做?一个名分都不给,就这么在荒郊野外把她葬了?”李子瑜用极不确定又好笑的口吻道,望向他慈爱的父皇。
      “对。”老皇帝同样直视着他,毫不避讳,“洛儿,你将是个合格的君主。”
      他知道,他知道… …只是,这次,像“合格的君主”这种烂说辞再也不能将他说服!
      “可是父皇,我也是个丈夫!是那个此刻躺在棺材中的女人的丈夫!”
      对于一个刚刚丧失挚爱的男人而言,天下人的眼光,又干他何事!
      “洛儿!”老皇帝沉重无比地唤了一声,却又充满希冀地将这个小儿子望着,他是不会辜负自己的希望的!
      李子瑜并未直接回应老皇帝的期待,却转而问道:“父皇,您相信天命吗?晨儿曾说,我们每一个人的命,都是写好了的,在她们那里的史册上。我不会是大T的任何一任君主,起初我不信,现在,我信了。”
      老皇帝的情绪变得很是激动:“洛儿,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父皇,儿臣真的累了,这副肩膀恐再不足以担下这江河天下。”
      “胡闹!朕决不允许你由着性子胡来!时辰不早了,朕还有事,你自己再好好想一想!”
      “儿臣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老皇帝恍若未闻,继续跨步离去。
      李子瑜竟就这么跪着追了上前,拉住老皇帝的袖角:“父皇!若是母妃还能活着回来,您… …会不会和我做出同样的决定?”
      “人死、不能复生!”老皇帝使力将袖袍上的手甩开,无声息地克制住即将上涌的泪意。
      “她不一样!儿臣愿意等!”哪怕,是漫长而萧条的一生… …
      没想到他这个糊涂的皇儿竟抱着这样的希望,这几天日夜不合眼地守着具尸体,竟是痴心妄想地盼着那女人能再次醒来!
      “即便,她不打算回来找我,我、还可以去她的世界找她。”
      “怪力乱神!这世间何来另一个世界?何来什么天意!若是有,朕的旨意即是天意!”
      “原来,父皇,母妃的死,你不曾后悔过… …”
      “大胆!”
      … …
      没人知道那天这对父子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洛王府的风声一向很紧,便偶有一些闲言碎语,也只道是皇上与七皇子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争吵的结果不为人知。
      皇后对事情的发展很是满意,再时不时地吹些枕边风,老皇帝和“小七”的关系仿佛真的一年年地逐渐变得疏离。
      直到那一年,李子瑜不问朝堂之事,成日里只是学习雕刻之术,据说,是为给那个故去的罪臣之女雕支独一无二的白玉簪子,更有甚者言:“那女人,还活得好好的。”
      若不趁机兴风作浪一番,都不是我们皇后娘娘的风格。
      “皇上,你看,这小七越来越胡闹,放着人品家世皆好的大将军之女不要,竟还惦记着个已死之人。哎呦,臣妾不小心说错话了,大吉大利,大吉大利!只是,一个醉心玄术的皇子,圣上您不得不防啊!”
      果不其然,没过几日,老皇帝的面前便呈上来了不少所谓七皇子巫蛊祸国的罪证。
      “哈哈哈!好、好、好!罢了!罢了!”洛儿,朕放你自由!
      当然,无人知晓老皇帝这寥寥几声苦笑背后的真正含义。
      “七皇子珺,大逆不道,以下犯上,削其王位,除其皇籍,遣往南疆,永生不得返回帝京。”去找她吧,臭小子。
      “谢,皇上恩典。”父皇,保重。
      翌日,老皇帝诏来史官,“老七是朕这一生最疼爱的儿子,朕不想他在后世留下污名,亦不愿被世人所指偏袒,令李氏皇族蒙羞,杨卿、王卿、张卿,你们说这可如何是好… …”
      “老臣明白!”

      2012年,某二手书店内,已整整研究了三年那人的来历仍一无所获的苏茉,在无意间翻落了一本已蒙尘多日的旧书。
      拾起的时候,恰巧手机铃声叮铃铃地响起。
      屏幕上是老妈微笑着的头像。
      苏茉连忙将散落的书合起放好,走出去接听。
      如果,她来得及多瞧上一眼,便会看见在那本书散落开的页面之上,躺着一行不大也不小的繁体字——
      “李T秘史,当朝第一公子缘何除名史上。”
      奈何,几年后,随着这家小店的关闭,它便成了一个永远尘封入土的秘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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