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秀]北邙血》宸右

1、第 1 章

　　辞旧不喜欢北邙山，一点也不。
　　他喜欢扬州，水乡微湿的气息，喜欢明媚清亮的天，喜欢三月烟柳，喜欢管弦丝竹，歌舞升平。而不是这里，气候干燥，连风吹在脸上，都觉得痛。
　　辞旧坐在青骓牧场的小河边，身后是陪伴他多时的月绝影，他伸手解下马鞍旁系着的酒囊，摇了摇发现只有少少的一部分，不由得遗憾的啧了一声。
　　“辞旧，想什么呢。”红衣银甲的军娘一个大轻功稳稳地落在辞旧身旁，手中饰着白羽的银枪毫不客气的挑起辞旧的酒囊，另一只手接下，将剩下的那点酒一饮而尽。
　　“秀坊千金难换的红颜醉，就这么被你喝没了。”辞旧看着这天策府的女将军，觉得很是无奈。没办法，谁让这人不仅是他的顶头上司，还是他的师父呢。
　　这军娘名叫宸右，小时候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关系进了天策府，偏生资质好得不得了，让那些当时看不上她的人如今都刮目相看。
　　此时的她正将那酒囊伸到一脸不满的辞旧眼前晃悠，口中说着：“怎么，有意见？”
　　辞旧赶忙否认：“不不不，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去大统领那里偷一点。”
　　“就你那点功夫，能偷得到？”宸右笑骂着取下身后的长枪，摆出一个利落的起手式，道，“我们是要上战场的人，别整天这么懒散，起来让我看看你这两天有没有进步。”
　　辞旧站起身来。拎起倚在一旁树干上的长枪，漫不经心的说着：“师父，你可要手下留情啊。”
　　“还不错。”宸右抱枪看着跪坐在地上略显狼狈的辞旧，心情很好的夸了句，“告诉过你，跟我混，比在七秀坊那么个粉嫩嫩软趴趴的地方有前途。”
　　辞旧的父母本是宸右的故友，那时，武艺初成的几人出门闯荡，其中二者暗生情愫，春风一度，有了辞旧却羞于承认，故而幼时的辞旧是被小七姑娘收到秀坊养大的，当然这是另一段故事了。
　　宸右年纪在三人中最小，江湖上闯荡几年转身去投了天策府，跃马扬鞭，枪舞风流才是她设想中的江湖。
　　“儿子在秀坊？要我去接来养？”那年宸右两根手指拎着好友来信，语气非常嫌弃，“你们倒是快活，却要我收拾烂摊子。”
　　嫌弃归嫌弃，她还是马上起身去了秀坊，向坊主道明来意，便被一七秀弟子领着来到辞旧练舞的地方。
　　丝竹悠悠，年幼的洛风手执红扇翩然起舞，看在宸右眼里，有种说不出的不满。
　　“辞旧，别练了，有人找。”
　　“辞旧，这是天策府的宸右将军，受你爹娘的嘱托来接你去天策府的。”七秀揉着他的脑袋，笑嘻嘻的道。
　　“天策府，那是什么地方呀？”
　　“尽诛宵小天策义，长枪独守大唐魂。天策府啊，是天下好男儿都向往的地方呢。”
　　宸右扶额，这丫头把府里说的也太好了。当下接话，“去收拾下，跟掌门师父还有好友们道个别，就出发了。男孩子别那么拖拉。”
　　辞旧抬眼看向辰右，一身利落短装，半长不短的发束在脑后，活脱一个女土匪的样子，同坊里的师姐妹们截然不同。
　　后来，后来就一直待在这里，辰右有空了回来亲自指点他的枪法，而他，学的漫不经心，到了夜里还会偷偷的练会舞。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着，宸右从不许辞旧去前线，说府里军医少，而他又学过医术，要留下来照顾伤员，对此辞旧没有发表意见，自己到现在马都骑不利索，上战场，就是个去拖后腿的料。
　　平日里出兵不过是些小打小闹，辞旧从没想过宸右有一天会回不来。
　　这就是战争吗，辞旧在后方营地里一边配着伤药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外边的动静，宸右将军凯旋，仿佛理所当然的报告声并没有如愿响起。
　　宸右将军率领的奇袭小队中了埋伏，被敌方全歼，宸右将军被俘。一天后，辞旧终于得到了消息，这内容，却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
　　宸右，被俘？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辞旧正在帮同门抱扎伤口，手一抖力道用大了把个整整铁骨的汉子整的大叫了一声，然后？这汉子被周围的家伙嘲笑了。
　　辞旧冲那人道了歉，一边继续手上的活计一边打听着关于宸右的消息。

　　狼牙军的刑场上，大刀闪着寒芒，一旁放着一马一枪，马是素月马，枪是南灵夜杀，而它们的主人宸右，正在走向刑场的路上。
　　宸右被狼牙军推到刑场上的时候，正好看见辞旧跪在狼牙军首领面前。她第一反应是辞旧一直留在后方不曾上过战场，怎么也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后方出事了？正要开口相唤，却听得一句：小人入天策府实属迫不得已，还请将军留我一条性命，此后愿在大人鞍前马后，赴汤蹈火。
　　随即将台上的狼牙首领大笑道，今日斩敌将，获宝刀，得名马，更有美人助兴，安大人知道了，定有重赏。听说你出身七秀，不如跳支舞来助兴。
　　宸右一时愣住，在狼牙兵一脚踹向她膝弯迫使她跪下的时候都没来得及做出反抗，只是盯着台上的辞旧看。前一刻还担心他的安危，此时，此时她也不知道该是个什么心情。
　　宸右从加入天策府后就告诉自己，她可以接受战败乃至战死，却不能接受这发生在眼前的背叛，更何况，这人，是自己一手教导出来的。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宸右第一次仔细的看辞旧跳舞，她不懂得欣赏这种东西，却也觉得好美，恍惚间她想起那年在秀坊抱着大扇子向她走来的孩子，也许，数年前将他从秀坊带出是个错误的决定？
　　正想着，辞旧跃上刑场，单脚点在宸右那马上就要落地的脑袋上，以此借力再飞回将台。周遭的狼牙兵大笑起来。
　　笑声里敌将一把将辞旧捞在怀里，顺手拿走了他手中的双剑，道：总归是你的将军，什么恨这时候了还有羞辱她。
　　笑声里辞旧敛眉低目，指尖银针寒芒微闪。
　　笑声里宸右身后的刽子手动作有一科僵硬，身上的绳索也出现了裂痕。
　　宸右来不及多想，睁开绳索一跃而起，拎长枪端缰绳策马向敌营外杀去。天策将士宸右，长枪在手，无人可挡。辞旧眼看着宸右跃起，微微一笑，没有双剑还有长拳，托的一刻是一刻，一时惊变，多少吸引了拦截宸右的人的注意。

　　她逃了出来，尽管看起来有些狼狈，她扶着素月跌跌撞撞的走进当时安排辞旧带着的营地，这里看起来一切安好，也就是说，那小子，是自己跑出去的？真是不守军纪啊，按军法，该怎么罚他来着？看到熟悉的战友，她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后来？后来的日子跟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府里不过少了个小军医，并不是什么太大的损失。

　　可是有士兵说，有时候会看见宸右将军一个人在后山喝酒，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同将士们指点切磋。有人道破迷津，后山啊，辞旧还在的时候，夜间总喜欢在那里练舞的。

　　“是我教导不周，没能照顾好他。”宸右闭上眼，仿佛还能看见年幼的辞旧抱着筷子般的木枪跟在她身后熟悉环境，仿佛还能看见他不服输的一次次爬上马背在一次次被摔下来，被自己发现他偷偷跳舞时抱着怀中的扇子倔强的看着自己：“我以后认真练武，你让我留下大扇子好不好。”
　　你留着扇子，就为了给狼牙军跳舞吗。宸右笑起来，转眼似乎又看见，偌大的寨门外，扔着的那具不成人形的尸体。

　　天策府其实挺好的，大家也很热情，师父我一直很想跳舞给你看，可是你不喜欢。我除了跳舞，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了，真是，你一个女孩子，怎么热衷于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呢。

　　“哈哈，哈哈哈哈。”宸右仰头将坛中剩下的酒水一饮而尽，那天撞见他自言自语说这话的时候自己做了什么来着？照旧嘲笑了他一番？不记得了，不记得了。酒意渐渐上涌，拎酒坛的手有些不稳，几滴酒水洒在宸右脸上，顺着眼角蜿蜒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