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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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出生地，是一个叫韩国的国家。
它的都城叫做新郑，我就出生在新郑郊外的一所行宫内——据说，这是韩国君主王安特别为我们家所设立的。
行宫很大，仆人不少，风景也算得上秀丽。
我以为我是皇亲国戚，但所谓的皇亲国戚，并不是一天到晚赏鱼遛鸟吃喝玩乐。我要学习的东西很多，甚至，比寻常百姓之子更甚数倍之多。
我有六个老师，分别教我身为一个皇亲国戚该精通学习的“六艺”—— 礼、乐、射、御、书、数。
其中，负责教我“射”的老师，叫夙夜尹常，他也是我的贴身护卫，陪读，玩伴——充当了数个职位于一身的人。
似乎这是个家族的家训：夙夜家族历代都是我家的死士，终生陪伴主人，致死方休。而我们家族，也已经把夙夜家，当成自己的亲人一样，可以同桌吃饭，同车而行，甚至同床而卧——不过我们从不通婚，这是从我母亲那听来的。
但他在家里，似乎很不得母亲的喜欢——忘记说，我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曾问过为什么，但母亲不肯告诉我。所以，一直到现在，行宫里的大事都是母亲做主——反正行宫内，只有我和母亲两个主人。
比如说，现在：
每年的八月初八，是家族一个很重要的日子。据说家族鼎盛的时候，全天下的人都会穿着礼服，行跪拜大礼，祈求神明保佑、祖先保佑、天子保佑。
我家，就是当年的天子，东西二周王朝天子，姬家。
我叫，姬承熙。
八月初八是周王朝创始人——姬发的忌日。这一天的祭奠，是一年中最为重要的，超过包括新年、清明、中秋在内的任何一个节日……
一周前，宫里全部的人就开始素食并禁欲，为的就是举办这家族里最为隆重的祭祀大典。
一早起来，就有宫女开始为我穿上着九章纹图案的冕服，腿上佩带朱红色的蔽膝，再穿上赤色双底的鞋。这是我家举行最为隆重的庆典时才能穿的衣服，而赤朱色，则代表天子……
虽然说是最为隆重，但实际上已经算是半个历史事件了，有关联的，从整个国土的范围，缩小到了这一个行宫里的寥寥数人——我和我母亲，再加上一个夙夜尹常。
很多曾经该有的繁文缛节——比如说像祭天的乐曲，太庙的庆典，早就已经因为条件的限制而取消了。
我们只是到了行宫深处，平日从不开启的一间屋子内，上香，行跪拜大礼，祭祀祖先。
屋子里只有一张大桌，上面放着水果、鲜花、香炉和其它一些供奉的东西。它的后面供奉了姬家从开国至今大大小小的二十七个天子，以及一些封王的牌位——他们都是姬家的子孙，和骄傲。而在左边的地方，夙夜家也有很多牌位，他们家从周朝建立起就是周朝姬家忠心耿耿的仆人、臣子、和守护者。
“吾儿来，上香……”这房间里很安静，母亲把周围的人都遣散了下去，只留了我们三个。
她点好香后跪了下来，斜看了一眼夙夜尹常：“你也给你家的先祖上香吧。”声音平淡丝毫不起波澜，似乎那就是一个路人。
“是。”他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同样淡淡地回答。
母亲已经不再理他，只是瞪了一眼我。
我急忙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我心里默念：“姬家历代祖先在上，保佑……保佑什么呢？保佑我和母亲的生活平静安康，保佑夙夜尹常他也能幸福……别的，就没有了。”
因为我已再也不是大周朝的天子——那离我很远很远，我从出生，就只是在历史上才学过关于我的家族，我的朝代。而且那还只是寥寥数笔而已，似乎这已经成为了历史——宫里人，几乎都避而不谈。
我再无资格，为天下人祈祷祝福。
而有资格的那个人，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母亲跪得直挺，双目微闭，面无表情。夙夜尹常跪在我的后面——他从来不超出我的视线很远，低着头，看不出有没有表情。而我跪了一会，实在觉得膝盖发麻，但这时候动会被母亲再罚关暗房跪祖宗牌位，也只能忍下了。
屋子里好安静，光线也很黯淡，我们手上的香一点点在空气中散发出好闻的香气，深蓝色的香气在空气中慢慢升起，缠绕，形成各种烟雾缭绕的图案，不断分开，聚合，不断变化，弥漫着一股神秘的气息。
等到祭祀典礼结束，这一天也过去大半了。
宫中事事无论大小，都必须要给祭奠让步的，因此老师们都不在，也不需要做功课。下午总算没有什么事，回去换了平日穿的深衣，给母亲请过安后，我来到花园里。
他总在这里，练弓、练马术、练戟术，也偷偷练剑法。每次他穿起青铜的铠甲、舞动起两尺长的青铜剑时，看起来都是那么样的英武伟岸，给人一种纯粹的安全感，和依赖感。
我坐在石阶上，托着腮傻愣愣地看着他。
一套流利的剑法练完，他走过来站在我面前：“累不累，回去吧？”
“夙夜师傅，你教我练剑好不好？”我站起来，拍拍自己的衣裳，用自认为最诚挚的眼光望向他。
“呵……”他轻轻地笑了下，伸手摸上我的发髻：“你还太小，能把马术学好就好了，其他的，等你大一点再学。到时候，如果我还在你身边的话，我就教你，好吧？”
我从这话里听出了倪端：“怎么，你要走吗？去哪里，不带我吗？”
“唉……”他长长地出口气：“大概要离开吧，现在天下局势纷乱，群雄纷争，恐怕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而……夫人她又不是很喜欢我。”说到这里，他的眉毛皱得更深。
“为什么我娘不喜欢你？”这个疑问我一开始就有，一开始，他们两个大人似乎还会在我的面前稍微忍耐一下。今天母亲和他的表现，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他蹲下，仰头看我：“我没办法告诉你，要是告诉了你，我就不能再陪在你身边了，你希望我离开你吗？”
“不要！”我大叫着扑在他身上，搂住他的脖子：“你不是我的终身死士，要一辈子都陪伴我，保护我，照顾我的吗？你为什么会离开呢？我不准你离开！”
“那就是了。”他双手也伸过来搂住我的腰：“我很不想离开你啊，为了你，很多事我都可以忍，我也希望你能快快长大，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去游历天下，不用呆在这个该死的地方。”
“天下……”早就听说过“天下”，那是行宫外的土地，据说无比的广阔和富饶。有险峻高耸的山峰，湍急的河流，一望无际的大海，繁华热闹的城镇……但从我记事之日起，就很少走出这个行宫。唯一的几次，也是乘坐马车，进入都城新郑——有时候是王安宴请宾客，有时候是王子公主嫁娶。
我的生活就是如此单调和平静，自然年少而无知的我，很向往那高墙之外的大好河山。
毕竟，它是属于我家的一个部分。
至少曾经属于。
“好了……”他的声音传来，打断我的思路：“你现在才八岁而已，跟你说这些还早。如果你跟我一样大，或者再大一点，也许我就会考虑冒险带你离开这里了。”
“你多大？十五了？对了……你……是不是快要准备迎娶新娘，而母亲不愿意……”说到这里我突然想到：似乎他这么大，已经可以准备成婚了，难道是母亲不允许？
“我？一辈子都不想成婚，也不要成婚。”他站起来，下巴放在我肩上，低低的说：“我早就下定决心，做你一辈子的守护者，所以，怎么可以成婚呢？”
我一听这话就跳了，不成婚还了得？“可是如果你不成婚，你的子嗣怎么办？我们两家还要延续下去的啊，你不成婚，你家不就断了香火？我们姬家跟我同辈的至少还有几十位啊！”
“断绝香火就断绝香火吧，有谁会在意呢，我爹临死前告诉我，不要再做你们姬家的守护者了，他们已经不再需要我们了。可我还是没有听他的话……还是来了这里，做了你的……守护者。”我一惊。
“你爹死了？为什么我从来没听你说过？”
他笑：“你是一直生活在这里不知道，外面战争很多，人民生活很苦，今天活着，也许明天就会上战场，就会死。我来到这里之前，有几次都差点死了……唉……”他又把我搂在他怀里：“战乱、灾荒、疾病、瘟疫、酷刑……这个世界上，死的人太多了……如果生在外界……真是，太……痛苦了。”
那时候的我，很小，一直不懂他的话，那番话里的透露出来的忧伤、悲哀和无力，都是我那个年龄所不能懂的。可我那时候的天真与单纯却害了他，以为可以为他做些什么，力争些什么，却最终，亲手把他推下绝望的深渊。
害惨了他。
“说说你来之前的生活吧？我很好奇呢。”我拉着他在花园的石椅上坐下来，亲密地靠着他，而他也脱去了厚重的铠甲，把我轻轻搂在怀里，下巴顶在我的头顶上。
“恩……从哪讲呢？就从我的出生吧，我不知道我出生在哪，只是从我出生，一直到我爹死前，我们都是一直被人所追杀着的。而实际上，天下的人都是。我们流亡了几乎全部的国家，从秦国到齐国，从燕国到楚国，他们都是战国七雄之一。”
“战国七雄？”我的兴趣被吊起来。
“先说说你们周朝姬家，你知道你们朝代是个什么样朝代吗。”
“不知道，老师们不肯告诉我，母亲也不肯告诉我。我只知道我们的祖先统治了这片土地，但后来被人推翻了。”关于我们姬家的历史，周朝的历史，母亲毁掉了好多竹简，老师们避而不谈，长此以后，我也就把寻根问底的事情淡忘了。
“也许是我自私，不过你听好：本来这片土地：从秦到齐，从燕到楚，包括这片韩国，曾经都是属于姬家的土地，姬家的统治范围。”
“那么大？那是谁推翻了我们？”
“一开始周朝的创始人就是我们上午所祭拜的姬发，他把周的都城定在镐京，现在它在秦国的都城咸阳附近。后来，有人推翻了他的子孙，而另外的子孙又把都城迁移到了洛邑。这就是历史上的东西二周，它们到灭亡的时候，统治了这片土地近千年。”
“一千年？”我惊叹我们先祖的伟大，一千年是多么漫长的时间。“那它是什么时候灭亡的？”
“我出生的十年前，他被秦国所灭了。你的祖父，就是周朝最末代的一位天子——周赧王，姬延。”
“十年……”我喃喃自语：“那它也灭亡了将近三十年了……”想想，我又问他：“那你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他是我祖父的守护者吗？”
“不，我祖父才是你祖父的守护者，我的父亲是夙夜家唯一一个不是守护者的人。但他却一直在逃避姬家的追杀……”
“什么？我们家？”
“对。”
“为什么？”
他没回答我，而是开始喃喃自语：“他没犯错……没犯错啊，为什么要杀他呢。他最后生病，浑身皮肤溃烂得不成人样，那时候我才只有九岁，外面又下大雪，我们躲在山洞里，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们没有食物，只能喝一点雪水充饥，整整一个月我们什么都没吃……最后他死的时候，已经像一具活着的白骨……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埋葬他的……不想再记得了……”他越说越发的颤抖，直到他的手已经悄然卡上我的脖子，我都没有发现……
“对不起……”我早听得入神而落泪，想到他从小就受了那么多的苦难，我就觉得心疼得厉害，我转过身去搂住他：“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还挖你的伤疤，夙夜尹常……对不起……”
过了很久他才恢复过来，头埋在我怀里：“我一开始是想找你报仇，杀你。可后来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又想到父亲……他也没犯过任何错，就被你们家所追杀，虽然他最后是因为姬家死的，但……但你也没错不是吗，而且……你的父亲，祖父……也都死于战乱里……我……下不了手，何况……”
“何况什么？”我落着泪问他，声音哽咽。
“我……在不知不觉中……不小心……”他的脸离我越来越近，最后三个字吐出的时候，已经靠上了我的嘴唇：“爱上你……”
他的嘴唇很热，我的嘴唇却是冰凉，他努力地将热气传导给我，最后让我觉得一股火热的气游走在身体之内，无法发泄。他的声音低低传进我的耳朵：“我是真的爱你……真的……你，你爱我吗？”
我喘着粗气回答他：“可，我不懂什么叫爱……”
“没关系，你只回答就好……姬承熙……你爱我吗……”
“我……爱……”
八岁那年八月初八的下午，韩国都城新郑郊外的行宫。
我得到了全部的夙夜尹常，全部的。
也付出了我自己的全部。
直到很久以后，那个下午依旧是甜蜜多情、而大胆和危险的。
却比后来的一生中所经历的任何一场战争，一场宫廷政变，一场生死离别，都来得更加惊心动魄。
和幸福安康。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