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香情]花前月下》叶木还

1、一

　　香独秀在林子里打了个转，心想真是奇怪，明明古籍记载此山附近该有个温泉的，怎么找了一整天也没见个影。
　　他本是遍寻天下温泉名地而来，偶然翻阅古书得知此地有温泉名为雪非烟，轻烟飞雪，妙不可言，便即刻动身前来此处。哪知自今晨上山以来，别说是温泉，连条小溪也没见到，不是参天的古树便是半人高的杂草，荒凉萧瑟。温泉找不到也就罢了，毕竟古籍年代久远或有错漏，只当是来此散心，偏生这林子蹊跷得很，任他走了两个时辰也穿不出这片树林，到现在已经半夜，却还像是在原地打转毫无出路。
　　眼看夜色里树影重重，半个人影也无，香独秀只得找了块大石，振起衣袖扫去灰尘，缓缓坐下。在这山中走了一整天，现在浑身上下都不舒服，黏黏腻腻灰扑扑的，只想赶紧洗去一身尘埃。然而附近渺无人烟，连委屈自己在农家借宿洗澡的可能都没有，实在让人心焦。
　　他拿手绢轻蹭了下脸颊，借着月光看到上面一点带灰的汗渍，不由哎了一声。
　　要命，要命。
　　竟然在他俊秀的脸庞上落了灰，便如明珠蒙尘一般叫他心疼得要命。

　　可惜连条溪水都找不到，他只得拿手绢干巴巴擦着脸，一边想着这三更半夜荒郊野岭的，要是遇到了猛兽可怎么办。想想那些牲畜脏兮兮的爪子在眼前挥舞扬起灰尘，他就越觉得此地不能多留。
　　想到这里，他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这片林子安静得过了头，别说猛兽，连个虫鸣也无，四下里寂静如同一片死水。
　　夜色里缓缓升起薄雾，笼罩在林间，他抬起头看着漆黑的夜空，一轮巨大的圆月挂在头顶，散发着比平时要亮得多的光晕，然而那月光穿过层层枝叶落在地面，便带上了和树影一般蒙昧的暗色。
　　这片暗色瞬间笼在了香独秀心上。他只觉这片树林越发古怪，像是闯入了一张静止的图画，毫无声息，天地皆是死物，只有他一人徒劳在这域中奔走。
　　多年遍访名山古迹，他不是没入过险恶之境，猛兽瘴气悬崖峭壁都不放眼中，但这夜间的无路之林着实让他心里发毛。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剧烈，促使他再次站起来，擦擦额上的冷汗，准备再找找出路。
　　可千万别遇到什么东西啊……

　　此时林中忽而响起一阵细微的铃声，在这寂静之地尤为清晰，如同一颗石子投进死水乍起波澜一般，四周原本似石雕泥塑的树木像被瞬间惊醒，摇曳着发出沙沙轻响，香独秀随之一怔。
　　那声铃响似乎是什么歌曲的前奏，四面八方缓缓响起一阵低低的歌声，伴随着幽幽的鸟鸣，天地好似忽然复苏。
　　他却没管这些，因为他已看见了一点火光，就在不远的林中若隐若现。这是有人来了？他像是找到了救星，连呼救都来不及直往那边跑去，生怕追丢了。
　　显然没细想为什么会有人半夜在山里唱歌这个问题。

　　等他越走近，就发现灯火越多，人也不止一个，竟排成了一列。
　　眼前这群服色不同于外界的人整齐站在空地里，一个个手上横提着灯笼，灯上缀着铃铛，人人面朝西方，低着头闭着眼，嘴里轻轻哼唱着不知名的歌，神色庄重。月光冷冷地落在他们身上，却依旧晦暗不明。
　　这是什么仪式祭典吗？
　　香独秀看看他们古怪肃穆的姿态，又看看西边空无一人的高台，心想大概是山里的居民在做祭祀。
　　于是他露出亲切友好的微笑，向离他最近的的那个小姑娘搭话道：“请问你们在做什么？”
　　此话一出，四周的歌声戛然而止，不仅眼前的女孩抬头瞪大眼睛看他，连其他人也转过头来。树林瞬间恢复寂静，人们被昏黄的灯火照亮的下半张脸对着他，眼睛带着惊诧莫名的光。
　　香独秀被吓了一跳，哎了一声：“是我中断了你们的仪式吗？你们继续……继续……不用管我……”心想这下不好，山里人对祭祀看得很重，这大半夜的可别生出什么事端来。

　　然而这时人们已经顾不上他了，东边远远传来一阵风声，他们纷纷转过身去低下头，重又吟唱起歌谣，像在迎接什么人的到来。
　　香独秀也跟着转过脸，只见茫茫夜色中，东边弥漫的雾气里缓缓出现几条人影，穿过簌簌作响的层层枝叶，披着惨白色的月光，飞向这边。
　　轻功真好啊。
　　香独秀先是这么感叹，随即又发现不对，那些人毫无阻碍飘飞在林间的姿态，怎么也不像借力使力的轻功，反倒像……
　　他被自己瞬间产生的想法惊得汗毛倒竖，身为剑客的第一反应让他迅速往身后探手，才发觉自己此次游山玩水竟没带武器。
　　不过一瞬间的功夫，一条人影已落在身前，是个拄着木杖的白发老妇人。她神色严厉地上前一步，质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擅闯……”
　　她没来得及再说下去，只因香独秀一时慌乱，一见身侧女孩手上捧着的木匣之中，竟横着一柄形状如同羽毛的剑，瞬间抢在手中，哪管对方说了什么，只一挥手，那剑刃竟飞出一道光弧来，一闪便斩向对方。
　　好在慌忙之间并无准头，那白发老妪只一闪身便避了过去，脸上犹带着惊愕，看看香独秀手中之剑又看看他，喃喃道：“你……你是……”
　　另一头香独秀却已持剑后退跃上高台，他此时脑中一片空白，冷汗涔涔而落，手心一片湿润几乎握不紧剑柄。台下一群人自他抢下剑刃开始已经炸开了锅，说些什么他不知道，只见他们提着灯，忽而一跃，竟一个个悬空而起，浮在空中向他飞来。
　　香独秀被这诡异的情景震慑到几乎不敢动弹，耳畔嗡嗡作响，听不清他们在大喊些什么。看他们一拥而上，他手忙脚乱举起手中之剑，哪知他连挥动武器的手指也已吓得僵直，一个手滑那羽状剑刃竟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在台下。
　　双方顿时一静。

　　这下完了。
　　香独秀脑中转过这个念头，万念俱灰。心想没事干看什么祭典，这下好了，我就要成祭品了。
　　然而这时却有了转机，眼看台下一个个都去捡那柄剑，一时顾不得他，最后一点求生欲望驱使他一点点转动僵硬的身体。
　　“你别跑啊！”有个声音大喊。
　　他吓得立刻转身，黑夜中却没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竟站了条人影，这一转身直直打了个照面。
　　茫茫夜色中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见夜风下发丝凌乱，一双泛着冷光的眼睛睥睨一般看着他，眼底涌动着暗蓝色的火焰，亮得吓人。
　　压在香独秀脑中的那根弦咔擦一声终于崩断，他只觉呼吸一窒，浑身上下的血液飞快涌到头顶，手脚都被抽空了力气，眼前瞬时一黑。
　　天旋地转间只有一句话闪过脑海。

　　啊，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