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者王座》斐成章

1、长夜将尽

　　雷声轰隆。
　　这是一栋呈立方体的两层楼小屋，混凝土仿砖瓦墙面设计。
　　没有一点灯光，窗户被堵死，钥匙折断，机关遍布。
　　在不惊扰暗中伺机而动的连环杀手的情况下，有一位人质需要救援，而你将面临被狙击的可能性。

　　“这是一场考试。它决定着你是否能在毕业后顺利进入国家警务安全厅的第九区。但千万别只把它当作一场考试，因为你随时有丧命的机率。”他记起她的笑容和说这些话时的语气：“这次是玩真的，我亲爱的学生。”
　　她是他的上级、他的长官、带他走过校园五年时光的人，他们喜欢叫她珂安老师。对了，她姓卓。
　　而他是外事安全管理系一名普通的学生。
　　在这座试炼场，他们不被允许说出自己的名字，他此刻的代号是19。

　　不得不提，他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非常糟糕。之前在试图撬开嵌在窗户上的木块时，他的手被虎齿夹狠狠夹住。那种剧痛，不是他入学以来尝试过的最痛的，但却是最让人心惊的。他没法痛呼出声，因为会惊动不知躲在何处的疯子——那个杀人魔。
　　他咬紧牙关，左手使劲掰开虎齿夹，被夹住的右手慢慢往回收。皮连着一层薄肉被削掉，鲜血让他痛觉尖锐。
　　冷汗密密遍布额头，他深深呼吸，片刻蹲下身子用牙齿将垂落的床单咬下一长条，然后缠上了自己受伤的手。
　　进入试炼场之前，他们所有的武器都被收缴了个一干二净。所有自救或救人的东西都在这栋小屋里，要凭自己的能力去取。

　　他调整着自己的气息，不至于显得太粗重或是太凌乱。实际上，他的神经已经绷得太紧。在试炼场的时间越长，他越要接近极限。
　　黑暗中，他尽量保持注意力集中，观察四周。但是腿上更早一些留下的伤口让他颤抖，手上的血还在流个不停。
　　「这真的不是玩笑——」他在心里近乎害怕的自语：「不，我不想死在这里。」
　　他想要离开这个房间，但仅剩的责任和自尊却在让他苦苦坚持。很快，他听到了二楼木质楼梯传来的咯吱声，那是有人在朝楼下走来。
　　他知道不可能是自己的同伴。因为这座试炼场最出名之一就是空间扭曲。他们都被分隔开了。
　　类似魔方的试炼场中，每两个房间存在一定空间。他清楚这儿有不少隐藏房间，每一个房间棱长约20余尺。现在房门口的笛卡尔坐标显示为374，345，756。坐标原本可以让他识别房间的危险程度，但目前没有任何用处，因为每一个房间都有不同程度的危险。
　　此刻，这些伟大坐标的唯一作用就是给他指明出口，但他要救出人质才算考试合格。而且他不确定那个疯子是否也熟悉数字游戏，如果不幸对方是个数学玩家，那么那人有可能会更早等在出口给他致命一击。
　　他的心里有一些后悔了。

　　当初临近毕业，安管系的学生知道将有两条路可走。
　　卓珂安给班上三十多人都留有选择的余地。
　　那时，她目光平静，声音中是从容和笃定：“我知道，我的学生很优秀。这是五年后，我给你们的最中肯评价。从这里走出去，你们可以拥有很多种可能，无可限量的前程、人人艳羡的未来。而你们之中的某些人，又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执行者，他们进入第九区，将往后的生命与所有荣誉与这片国土同生共长。这会是你们的一个选择，也会成为令你们义无反顾的一个选择。”
　　他在同学都散去后，走过去问道：“老师，您觉得我适合第九区吗？”
　　卓珂安温和的说道：“适不适合不重要，想不想才最重要。只有‘想’了才会‘适合’，因为你会去努力。”
　　他愣在那里，半晌才道：“您是不是也曾在第九区？”
　　卓珂安就笑了。临走前，手轻轻按了一下他的肩膀。轻声道：“好好做个选择吧。”

　　突然变响的木板声打断了他对过去的回忆。
　　那是楼梯的第十一层。他也踏过那层台阶，后果就是引起了那个疯子的注意。
　　没有时间再多想了，他快速而尽量轻巧的拉开门闪身出了屋子。他可以运用笛卡尔坐标找出被隐藏的房间，如今，他坚信人质被藏在了一个秘密的地方，他需要运用头脑中所有学过的知识来找到那个人。
　　在两个坐标相邻的位数之间，存在一个质数递进的空位。他知道左手边的正中心位置又是一个暗房。抱着不可错过分毫机会的念头，他推开了门。
　　果然，里面什么都没有。也不能这么说，或许往里面走两步，会有机关或陷阱。
　　他阖上门，尽量伪装着像是从未有人探访过。他不能留下任何供人追寻的踪迹。

　　也就在这时，一直断续跟着的脚步声急切了起来。
　　他受过不止一两年的训练，所以耳力灵敏。他不知是不是自己在哪一刻暴露了行踪，又或是对方有了什么线索。
　　此刻，他唯一要做的，就是躲避。
　　他之所以无法和那人正面交锋的原因，一是房间机关重重，全部都是那个疯子布下的。二是他到现在只找到了一把点357马格南，而这把左轮手`枪的弹仓里半颗子弹都没有。
　　他现在被人追的正紧，却连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除了近身搏斗，这是下策之中的下下策。
　　他此刻该做的，是找到子弹或是其他防身武器。

　　推开右手第四间房门，他如黑色的敏捷猎豹，不发出一点声息走了进去。他手心的冷汗又开始溢出，尽管克制着呼吸，他仍觉得声音太大。
　　房间中很黑，视线仅可以清晰看到一扇隔门，他伸手想去打开。
　　一阵铃声清脆的乱响个不停。
　　该死，门后被人牵了挂满铃铛的细线！
　　他大惊，心神瞬间慌乱。
　　「那个人要来了！」他在心里闪过这个短促的念头，接着心下一动，使劲推开门。丝线断了，铃铛落了一地。这扇门之后是重新通向走廊的路。
　　他自己则选择原路折回，躲进床间。这个房间应该是个儿童房，床上是大大的枕头和毛绒玩具。他利用那些东西和夜色相互交映挡住身躯，捂住自己的嘴，一动不敢动。

　　脚步声很快追来，擦着床边走过。
　　对方在那扇门前有几秒的犹豫，仔细查看了一下丝线的断痕，又回头打量了一下屋子，接着走向了走廊。
　　他又在床上待了片刻，确定周围没了多余声音，才小心翼翼的起身。
　　走出走廊时，他刚看清外面的状况，猛地身体一顿，脑袋几乎也出现了断档。因为那个疯子正背对着他，站在走廊上似乎思考着有哪里不对劲。
　　「天——」他有一闪而过的绝望，「绝不能让他发现我……」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退回房间，很不巧，脚下的铃铛坏了他的事——
　　那个疯子回头了。

　　那是一双令人恐惧的眼睛，不知是否错觉，夜色中，那双眼睛仿佛有光。像看到猎物的狼。
　　那人带着头套，又或是别的。他看不清对方的脸。
　　没有再停留了，他开始为求生而逃跑。

　　脚步一刻不停。
　　那个杀人的疯子追的很紧。

　　他选择自己破解过坐标的房间，也许这样可以稍稍清楚些里面有怎样的陷阱。
　　他胸口急剧起伏，在关上眼前最后一扇门时，脚步声也被阻隔了。
　　顺着墙壁，他脱力的坐了下来。这一刻，他再也没法掩藏那股喷涌的不安和焦躁。
　　“不是我不想，”他喃喃低语，带着认命，“但我可能真的不适合……”

　　他失却了冷静，他不想再要什么冷静了，他要活命。
　　像是做了某种决定，他撑住旁边的柜子，就要起身。但是，他的动作在下一秒却不自然的僵住了。
　　他的手拉到了一个圆环。
　　「该死！该死！这些没完没了的陷阱！」他真想愤怒的喊着，精神几乎被逼到了绝境。
　　很快，在他看清面前的那处机关后，怒火就变成了一盆冰冷的雪水。
　　几米开外，六把□□M82绕成圆形对准了他。而他的手拉扯的那个圆环，则通过钢丝细线牵动着六把狙击`枪的扳机。
　　只要他松开手，毫无疑问，他会被轰飞身体中的某一部分。
　　“不——”他嘴唇微微张着，像最后的挣扎，“老师……”他这样说着，却又突然止住了声音。
　　他知道，这瞬间，包括他的老师，都没办法帮到他。
　　因为他输了，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在他抛却冷静的那一刻，他注定了出局。

　　此时，他想起了卓珂安在实战演习中对他们的告诫。如今他在失衡的心态以及慌张的思绪里，将它们丢弃了十万八千里远。
　　“在实战任务中，什么最重要？”她这样问过他们。
　　有人说是应变能力，有人说是精湛枪法，还有人说是身体素质。
　　卓珂安笑道：“都需要，但都不全对。”她说，“你们现在可能还不能完全体会。等到见惯杀戮，就会明白：灵敏、枪法和强悍的力量也不能让人总处于不败。我要告诉你们的这些东西，是你们一定会用得上，也一定不能忘的。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才能让自己每次都活着回来。”
　　“外事安全管理系在实战任务中的三条铁则。”她看着自己的这群学生，目光深黑如一口看不见尽头的井，旁人也看不透她的情绪。“第一，冷静比聪明更重要。”
　　回想着她说的话，他坐在这黑暗的房间里，嘴唇开合，低声重复着她的话：“第二，可以被动，不要等死。”
　　回忆中，她的目光仿佛可以穿透他此刻无助的内心，“第三，永远都不能走错一步。”
　　那时的她平静的像在讲着一件轻松至极的小事：“因为我们没有重来的机会。错即是死亡。”

　　他握着机关圆环的手开始颤抖，他曲膝，用另只手环住双腿，埋首在其中忍不住想要发出垂死的呜咽。
　　然后，门嘭嘭作响，有人粗暴的推开了这扇门。
　　微弱光线下，他看到了一个轮廓模糊的身影。

　　闪电划过，雷声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