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晏》風字壹號

2、中

　　“主人，我跟你一起去。”哮天犬提着骨棒信心满满地尾随着。
　　“深海作战，你的狗刨还是算了。”真君抚了抚哮天犬的头，轻声道：“你得跟梅山兄弟一起保护好大家。”
　　“我明白了，保护好大家。”哮天犬重复着关键字眼。
　　待哮天犬离去，真君默念避水咒，执刀空劈海浪，浪花翻滚着撤向两旁，让出条一人余宽的道路。
　　真君进入近海，按照大贵所说的方向一路游着，果然遇到了第一波守卫。
　　“哪里来的毛贼，这么不懂规矩，不知道此路禁行吗！”三五十只斑纹海蜇精扬着发丝般的触手拦住去路。
　　面对着这群仗势欺人的半透明小蘑菇，真君给予毫不犹豫的斩击——凉菜没有资格与之对话。
　　进入深海之前，真君再未受到任何阻碍。他寻着前方某处散发出的戾气，如此招摇的气息，想必对方是来者不拒。
　　终于，真君抵达了戾气最盛之地，那妖孽定藏在这附近的某处。
　　“你是屁民们请来的救兵吗？”
　　循声望去，真君有些难以置信，自己正被一双托盘大小的眼睛注视着，其瞳孔周围起伏的褶皱清晰可见，单是与之对视，就需要足够的心里承受能力。
　　“叫乌贼墨出来。”真君持刀站定，毫不理会周围渐渐聚拢盘虬的章鱼精。
　　“哈哈哈哈，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宵小，连乌贼墨都不认得，竟还敢上门叫板？”嘲讽的声音从那双眼睛后面传来。
　　“看来就是你了……”真君脚下发力，扬手出刀，腾起间，三尖两刃刀直奔那对托盘扫去。
　　对方不慌不忙摆开触腕抵挡，在接触刀刃的一瞬，粗壮而湿滑的触腕扭动着缠住刀身，堪堪将真君提了起来。
　　见本是用于摸底的一击被挡了下来，真君下意识收刀回撤，但三尖两刃刀已被那触腕上的吸盘牢牢吸附，寻常力道根本难以拔出。海流翻涌，仅是片刻迟疑，树干粗的触腕劈面抽来。真君弃刀闪退，虽是避开了触腕，但无所依托的身体却被疾劲的海流顶出数尺。
　　“小子，就凭你这点花拳绣腿也想当救世主？”乌贼墨漫不经心地将三尖两刃刀甩到一边，舞开头顶那十条触腕咄咄逼来。
　　稳住身形的真君暂栖于一团珊瑚石上，四周地表铺满了张开触手蓄势待发的章鱼精，看来是在等待他误落地面后采取行动。真君打量着对手，其攻守能力应多数集中于那十条触腕，而头腹二者必有一要害……若强攻，自己孤身一人定然吃亏……
　　乌贼墨近在咫尺，已经能清晰听到肉鳍御水的咕噜声，真君默念咒语，扭身化作一黑鳍金枪鱼，他纵起紧韧的身体，电掣般穿梭在乌贼墨的各条触腕之间，将其撩拨得烦躁不已。
　　乌贼墨七手八脚地追打着真君金枪鱼，怎奈其游速过快，与之相比，自己强有力的触腕则显得过于笨拙。“会变身了不起啊？游得快了不起啊？想让我吞掉你，然后让你在我肚子里祸害我？想得美！”见金枪鱼时不时逮个空隙撕咬自己的腹囊，乌贼墨不由愤愤地驱赶：“等你游累了，老子弄死你！”
　　真君咬过几口，对其腹囊前后肉质的硬度已心中有数，转身游至乌贼墨眼前，以鱼族视角望去，那双黑黢黢的眼睛显得更加骇人。“收！”他明目张胆地变回真身。
　　气头上的乌贼墨吃了一惊，多年的深海搏杀令他在初次与真君交手时便感觉到，这小子肚子里的坏水比自己的还多……况且，从刚才开始，似乎就少了些什么……糟糕！它猛地抖开腹侧肉鳍，奋力回避着，但放着寒光的三尖两刃刀还是由它背部划过，并留下道笔直的深痕。
　　“混蛋！”乌贼墨扭曲着身体怒吼，若不是自己闪得快，势必要被那该死的破刀捅个对穿。他娘的，合着那句“收”根本不是变身令，完全就是收刀令，还顺带分散了自己的注意力，你小子够绝的！乌贼墨瞪眼视着这个一直被自己蔑视了的对手，短暂狂暴之后，它迅速冷静下来：“你知道我为什么被称为乌贼墨吗？”
　　回答它的只有真君的三尖两刃刀。
　　“因为…”乌贼墨扭了扭腹囊，“老子的杀手锏是墨啊！混小子！”
　　墨弹由墨囊迅速弹出，浸染了四周海水，视觉被黑幕阻隔，甚至连听觉也渐渐沦陷……
　　被黑墨裹了个严实的真君在听力模糊之后很快发觉这墨汁的玄机——麻痹与吞噬。他暗觉不妙，准备在五感和法力被榨干之前脱出黑幕，毕竟在短时间之内，墨汁不可能扩出太大范围。
　　“哼哼，想跑？”乌贼墨得意地将两条颀长的触腕伸进黑幕，蹂躏笼中困兽才是最令它兴奋的事。
　　真君被那生着倒刺的触腕不断抽击，由于不见形迹，任他左右抵挡也逃不出触腕的掌控，挣扎之中，不擅水战的他法力略显不支，再这样下去，恐怕要耗到连避水咒都维持不住。不过，挨的次数多了，倒也渐渐寻出些端倪来，乌贼墨的这套攻击并不是天衣无缝的。
　　真君开始放弃抵抗，凝聚精力用仅存的触感来分辨水流和水压，它们会在触腕近身的前一刻变得异常强劲，面对这种压迫和预警，身体会因为恐惧而本能地闪躲，正因为不断躲闪，才不断被触腕寻到。这一次，他打算借助这股水流的劲头冲离黑幕。
　　“嗯？是我用力过猛了吗？”乌贼墨发觉自己的玩偶断线的风筝般脱出掌控，忙拨开墨汁追上前去。
　　“咳咳……”真君捂着胸口，水流的力道比想象中的大，他直撞上海底的石堆才停了下来。尽管代价有些惨重，不过总算暂时脱离危险。真君辨着方位，乌贼墨很快会找到这里。
　　正警慎间，真君忽觉身后有什么东西正抓着自己的衣衫。由于法力及五感尚未完全恢复，一时身后到底是谁，只得缓缓回身一看究竟。
　　那是半具人类骸骨，肋骨以下部分不知所踪，此时，它尚存残肉的手臂正随着海流上下摆动，活像在与人打招呼。
　　真君略退了半步，脚底莫名绊了一下，垂目望去，不由倒吸凉气：更多的残肢零散堆着，一些枯骨的正慢慢漂浮起来，筋肉尚在的则低低沉着，一路延伸到那堆碎石深处……真君轻轻握着那与自己打招呼的手，瞧那纤细的骨骼，还是个孩子……“久等了…”若不是无意间撞塌了垒着的石堆，他恐怕永远不会知道这海底的秘密，这些稚嫩的残肢恐怕就是…祭品……
　　“不用着急，我会让你跟他们一样的。”乌贼墨扬着触腕咯咯笑着。
　　真君放开骸骨，转向乌贼墨，无悲无怒的神色令人琢磨不清他此时的心绪。
　　“主人，请让我来帮您吧。”
　　“闭嘴。”
　　“我的确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但这次，请相信我，就算是为了寸心姑娘。”
　　“……”
　　“她曾抚摸着我并嘱咐我一定要保护好您，尤其是这种危急关头，您若有个三长两短，恐怕寸心姑娘真的要将我截成三长两短扔灌江口喂鱼了。再者，我怎么可能拒绝温柔嘱托我的美女啊，您说是吗？”
　　“你说够了吗？”
　　“全听您吩咐！”
　　真君全力跳开乌贼墨触腕的攻击范围，因被剥夺了过多的法力，五感依旧未恢复至全盛，故而身手显得有些迟滞。
　　“终于怕死了吗？晚啦！”乌贼墨紧紧逼来。
　　真君努力向前游着，身后杀气越来越近。他瞧准水流舒缓的瞬间，猛地转身将三尖两刃刀掷向那双贼溜溜的眼睛。
　　乌贼墨不屑地飞起一爪准备打落这垂死挣扎的偷袭，哪想到那武器竟然灵活地转了个弯，活生生从自己触腕底下溜走了。
　　“受死吧，愚蠢的鱼类！”三首蛟闪电般穿过纵横交错的触腕，论泳速，他自信不输给真君金枪鱼。
　　“贼泥鳅！你想干什么！”武器突然变成蛟龙，乌贼墨显得有些凌乱。
　　“想吃海鲜呐！”三首蛟一头扎进乌贼墨眼睑，那里再柔软不过。
　　“给我滚出来！滚出来！”乌贼墨咕噜噜地转动着眼睛，但早已无济于事。
　　真君阖目凝神，片刻，锐目张开，乌贼墨的窘态已尽收眼底：“天眼，开。”此时此刻，若想干净利索地除掉它，也只有这个办法。
　　而好不容易将三首蛟从眼睛里抠出来的乌贼墨却只见金光一闪，那是它生前见过的最耀眼的光芒……
　　深海变了寂静，真君独行于石堆丛中，不远处的尽头隐约有一海洞，想必是乌贼墨的老巢了。一路深入洞穴，竟是畅通无阻，没了乌贼墨照应，大小水妖早已四散逃匿。
　　洞中四处堆着大量的黄金、玉石、珠宝，看来都是这些年从村民手中搜刮来的。
　　洞穴的尽头是间宽敞的石室，堆满其间的笼子里，囚禁着来自各海的珍稀水族，甚至还有难得一见的南海红斑海马，它们正因水土不服而奄奄一息，若再迟些时候，它们就算没成为乌贼墨的食物，恐怕也逃不了死亡的厄运。
　　“都回家罢。”真君轰开那不见天日的石室，开笼释放那些许久未尝到自由滋味的水族。
　　真君被种类各异的水族包围着，它们中的一些用身体轻轻蹭着他身上的伤口，撒上自身的精华，进而让那些给恩人带来痛苦的痕迹尽快消失。
　　水族各自归乡，真君亦准备离去。没走几步，忽而听到有谁在呼唤着……
　　“你…怎么还没离开？”他转头望见了一只鲛人，方才放生时并未注意到被囚禁的还有他。
　　面容俊美的鲛人笑着游近，柔和的气场令人愉快。“请务必收下。”他执起真君的手，垂头朝那手掌中轻吐出一团淡蓝光泽。随后，摇着鱼鳍消失在深海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