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昔》祭允宸

2、第一章

　　衍帝的死讯一从前线传来，便如一块千斤重的巨石般压在欣阳众臣心口，使人透不过气，重重坠落在市井群众中，激起阵阵浪花。
　　“诶你听说了吗，皇上战死…”
　　“欣阳灭国指日可待…”
　　“不如带上妻儿老母去荦阳投奔羲帝，听闻他手下林、柯二位将军待人很是宽厚…”
　　“…”
　　马车里的少女默默听着车外的众口一词，不甘地握紧了拳，全然不在意尖长的护甲深深刺进她掌心的肉中，“风晴，还有多久才到右将军府？”
　　外面的侍女辨认了下不远处右将军府邸的轮廓，又看看眼前的人群，“回公主，距右将军府不远了。”
　　“那为何马车在此处半个时辰未动分毫？”
　　风晴迟疑着没有回答，她却瞬间明白了什么，近乎粗暴地一把拉开厚重的帘幕
　　－－密密麻麻的人群被称之为人海也毫不为过。
　　衣衫褴褛、眼中满是向乱世的屈服的他们都面朝同一方向木讷前进。一步一步，步伐杂乱，每一步都走得满是困惑，可他们从未停留。
　　顺着他们向往的那个方向望去，少女愤愤别过头，死死用上齿抵住下唇，拼命抑制住自己想要冲过去破口大骂的冲动。
　　数百年来与欣阳争纷不断的荦阳。
　　因为那里，害的她家亡。父皇、皇兄的音容笑貌还在脑中浮现，母后、皇嫂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还在耳边回荡。
　　因为那里，害得她国破。她还记得几月前大街小巷贩卖的地图，上面本是属于欣阳的城池被堂而皇之地标记上了“荦阳”的符号！
　　不…
　　不不不！
　　国还未破，故土仍存！
　　那些丢失的领土，皇兄已经拿回来了不少！
　　只要…只要重整旗鼓，整顿士气，一定会…
　　她一时丧了气。
　　哪儿有这么容易…
　　荦阳羲帝，左右将军林威柯霏，他们三个联手，文武勇谋俱全，天下之大竟无一人能敌。
　　羲帝继位不过十余年，就已经以雷霆手段将周边小国尽数占据以扩大本国实力。荦阳本就已是乱世中的霸主，现一直以来与之抗衡的欣阳国力衰弱…
　　她不忍再想下去。
　　“公主，到了。”
　　她匆匆下了马车，径直闯进右将军府。
　　宁深不在府中，据侍卫解释是去了宫中。他两岁多的女儿宁阑正抱着一枝不知从哪儿捡来的刚冒新绿的枝桠满府乱逛，一大群丫鬟侍卫跟在走得磕磕碰碰的她身后手忙脚乱。
　　那情景煞是逗趣，放在平时望昔定能笑趴在地。
　　然而。
　　今非昔比。
　　用手指抹去眼角略微的涩意，心中暗骂自己最近总是哭哭啼啼皇兄见了准又要笑话，她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不过一会儿工夫街上人群便已经少了大半。
　　望昔本迈向马车的脚生生顿住，示意车夫先驾着马车回宫自己再在街上转转后不等那个和皇兄一样罗嗦的车夫有所表示，就拽着风晴随着人流跑走。
　　－
　　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了一圈又一圈，望昔揉揉发胀的太阳穴抬头看看天色，正是日中。
　　一想到回宫也没事干反而越待越伤心，她索性摆摆手：“风晴走走走去阿深家蹭饭。”
　　大概是受苏堇衍的影响，在望昔的记忆中，除了有外人在场，自己一直都和皇兄一起唤他“阿深”，而且有事没事都习惯性的往他府中跑。
　　风晴无奈地跟在她身后一步远，怎料她突然转头吓得风晴险些跌倒在地，她连忙扶住风晴，待风晴站稳才悠悠开口：“我要是去他府中他夫人会不会又生气？”
　　“…公主你想多了。只有皇后娘娘才生气。”
　　“皇嫂正忙，不嫌我碍事就好。”
　　望昔笑道，脸上却多了几分苦涩。顿了顿，她又道：“风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皇兄在时我成天在街上游逛就罢了，皇兄走后…我一点儿忙都帮不上！前线有宗泽带领将士誓死御敌，皇宫有皇嫂把持朝政欲稳民心，就连阿深受了那么重的箭伤也去宫中商讨政事…我什么都不会…”眼中有水花闪烁，她仰起头望天将泪水生生逼回去，“很可笑是吧？家族世代遗传的武学我竟一招一式都不会！我翻了那么多兵法可对计谋根本一窍不通，我成天只知道闯祸…皇兄原来那么宠我，现在…我连最基本的为他分担、保家族千百年来的基业和平都做不到！”
　　风晴怔怔看着她，她已经忍住泪重新低下头来。
　　眼中一片平和，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往日的戏谑。
　　－
　　——和那日宁深的神色一模一样。
　　那般淡然到令人心悸。
　　－
　　夜幕低垂。
　　望昔显然喝多了，现在桌上笑得猖狂，手脚并用地比划着什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都不知道…上次宗泽喝多了…哈哈哈哈哈…他居然自己把自己绑了…哈哈哈哈…”
　　宁深伏在桌上看着望昔，也是乐不可支。
　　“来人，扶本宫回宫！”望昔说得正开心却突然停住，“不早了…再不回去又要挨训了…”
　　见她恋恋不舍地又在桌上跳了几下，宁深只能庆幸自家这张祖传桌子足够结实。又看看发酒疯猖獗大笑的望昔，他突然就想到了苏堇衍。
　　苏堇衍来喝酒醉了也喜欢爬桌子，边讲话边笑得不可一世，苏堇衍年少时无恶不作弄得偌大京城人人提他色变，苏堇衍最烦他母后和媳妇在耳边絮絮叨叨…
　　他的这些特点，望昔都有。
　　目送她被侍女扶住摇摇晃晃地远去，宁深一仰头，又是一杯清酒入喉，而后把头埋在臂穹里，苦苦一笑。
　　苏堇衍，你们苏家到底是怎么教孩子的，居然连你妹都和你一个德行…
　　他突然恶趣味地想，如果先帝多纳几个妃嫔多生几个孩子，天下是不是都姓了苏，早就把羲熙那一帮打回了娘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