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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二
      山林地,零星枪声从城区方向远远传来,不时夹着轻机#枪短促的点射。
      侦察连长在泥泞的山地中前行,他一手提着步#枪,另一只手稳稳托着伏在背上的师长,湿滑崎岖的地形中,这样的行进并不轻松。
      “放我下来……”
      闻得身后这声低吟,专注于赶路的连长轻微转过头:“师座,您再撑一会,脱出了包围,我再放您下来”。
      程国栋试图挪动身体,头昏和右腹钻心的疼痛令他记起之前的遭遇。“许参谋长呢?”
      “参谋长……他已经……不在了……”连长压制着哽咽。
      程国栋怔了半晌,咬牙道:“……他推了我一把……妈的,临了还要向我炫耀他判断炮弹落点比我准……”
      “师座,是我的错,我来晚了……”
      “少废话,放我下来……咳……”稍一用力说话,腹上的伤口便裂出血来,程国栋忍着阵阵恶寒与眩晕按住腰间佩#枪严声道:“展光照,你别逼我。”
      被他如此喝令,连长终于停下脚步,将他小心靠在一棵树下。“师座,再不走,日军要围上来了。”
      “我走不了了……”程国栋瞄了眼伤处,弹片击中要害。
      连长无言反驳,索性安然坐在他对面:“好,我陪着师座。”
      程国栋看着他,铁一样的目光似比平日柔和许多:“光照,你跟我多久了?”
      “五年,师座。”连长正色答道。
      “我不是指这个。”
      “十六年了。”
      “原来有十六年了啊……”程国栋歪头靠着树干,失血令他乏力。“自从我狠心将你送到军事训练营,我们便极少有机会像这样坐在一起了……”
      展光照默默点头。
      “我记得……你当年跟我说要参军,我不同意,你吵不过便离家出走,到外省找队伍参军……我盛怒之下派人把你抓了回来,还打了你……幸亏你许叔拉开……”
      “……您别说了,我知道您是怕我出事,进了军训营,您还总让许叔暗中留意我,担心我年纪小在那吃亏,昨晚您一定料到敌军会重点轰炸主阵地,故意把我调开。我都知道……”
      “许东海这家伙,嘴怎么这么欠……”
      “不是许叔说的,是我自己发现的……”
      “好、好啊,孩子大了不好唬弄了……”程国栋满意点头:“光照,你信得过我吗?”
      “我在您麾下当了五年兵。”
      “好,那我能信任你吗?”
      展光照诧异:“您为何这样问?”
      “因为我要做的事让我必须这样问。”
      “光照决不辜负您的期待。”
      程国栋有些失神的眼睛盯着展光照:“你听清楚,必须尽快到松阳县东头第一家烟纸铺子,找到老丁头,就说我派你来的,告诉他:‘车9平7,炮8进3,马4进6。师爷。’他若细问,你实话实说。”他吃力掏出佩#枪按在展光照手中:“拿着,留个念想,这还是我当师长那年,总司令赠予我的。”
      展光照怔怔接了,他的手有些颤抖,“我记住了……您、您是特务……”
      程国栋并不否认。
      “许叔知道吗?”
      程国栋摇头。
      “我娘知道吗?”
      “你废话太多了……”
      “我终于明白您为什么死守着电台不放……”他忆起昨夜突然来访的曾老板。“情报难道比命重要吗?!”展光照低吼,尽管面对的是重伤的程国栋,他依然吼得小心翼翼。
      “对,比命重要。可惜天不遂人愿,一直联络不上,否则我不会让你去冒这个险。”
      “若送不到会怎样?”展光照直直盯着他。
      “不会怎样,对方也是抱着赌一把的心思联系我,这本不是该由我负责的情报,我部又刚遭大劫,送不到情有可原,该着我中华倒大霉。”程国栋努力直视展光照疑惑的眼,力不从心的身体让瞳仁难以聚焦:“依我经验,这恐怕是关乎整个东部战线存亡的情报。”
      展光照闭了眼,长吸口气:“我答应您,一定送到。”他紧紧攥着程国栋的手。
      程国栋血迹斑斑的面上终于现出丝微笑。
      展光照看得心酸,沉声道:“程爸,光照还有个问题想请教您:您为什么要去做特务工作?”
      程国栋变了肃穆,神色中带着股骄傲:“不为什么。不是谁都有资格为国家肩负如此任务。”他用尽最后力气抚上展光照肩膀:“我死以后,不必掩埋,第5师的兄弟们还在阵地上躺着。还有,作为亲人、作为上级,有句话我要你永远记住。”
      “您说。”展光照低头靠紧他。
      “无论将来何去何从,不可忘记党国……”
      “光照谨记……”
      程国栋缓缓吐了口气,胳臂无力地垂下。
      “程爸、师座……”展光照站起身,泪在眼中打转,这是他最后一次向他的师长敬礼。
      欲到达松阳县,必须穿过一段五公里左右的敌占区,尽管山路隐蔽,但依旧存在风险,一旦撞上巡逻队,必然九死一生。
      展光照虽未到过松阳县,但身为侦查连长的他对此区情况基本了解。他小心地避开大路,尽量择树木繁密之处行进,尽管山路陡峭难行,好在他侦查兵出身,又经过军训营严格训练,这样的徒步穿行不算难事。正午刚过,他已绕开了两处日军哨卡,眼前山路平缓,山下村落隐约可见,翻过村后那山再走上一段路,便能脱出敌占区。
      几声的犬吠打破山间沉寂,展光照迅钻入密丛据枪警戒。本地土狗是叫不出这么有气势的声音的,这样精神的叫声只属于良种军犬。
      犬吠从山下传来,十有八九是日军在祸害村民。
      展光照利索地给自己覆上层树叶杂草便一动不动趴着,过了不到半小时,嘈杂脚步声渐近,日军一个分队远远出现,绳索牵引下,军犬吐着舌头撒欢跑着。展光照屏住呼吸,眼见着十几名日军火急火燎消失于另一条山路。
      有惊无险,他暗自松口气,不过被日军这么一折腾,只能等到天黑再穿过这村子了。
      直到日头西斜,展光照依旧安静伏在草丛中,通过适当放松缩紧身上肌肉来缓解疲劳,同时抵抗下午时分的闷热,几只山雀曾落在他身上,全然不知自己脚下踩着的“枝叶”是人类。
      周围终于暗下来,他悄悄爬起身,带着一身的泥土、草叶向村子摸索过去。
      他放轻脚步从村东的几块开垦地里穿过去,顺着田埂摸爬,很快就到了村子东北角,半个月亮升在空中,整个村落依旧死寂。
      待他翻下最后山头眼看走出敌占区时,弦月已落。他擦了把汗水靠在一土坡后,整一日水米未进的身体接近疲软,但还远不是休息的时候:日军已在这最后的几百米路程上设了岗哨,火力点时不时朝对面进行无目标扫射。
      展光照无言,折了些树枝把自己打扮成一棵植物便沿岗哨的一条排水沟匍匐前进。
      机#枪又开始散射,地表发出“叭叭”的声音。
      眼看接近机#枪火力覆盖范围,他缩着身子,等待这一拨射击结束。敌人的子弹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故而两次射击间隔不会太短,他已计算过,最长不超过十五分钟,最短不少于五分钟,即必须在五分钟之内脱离射程范围。
      枪声结束,他紧贴地面快速朝对面趴行并尽量减少摩擦带来的响动,黑夜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身后的机枪再次响起,几发子弹砰砰砸在离头顶不远的地方,他滚入条沟渠,故而逃出生天。沟渠中存着没膝的冷水,他挣扎着起身,未等喘出口气,便听到不远处杂乱的脚步声。
      “糟糕!”他暗叫不好,水声暴露了他的存在。
      手电闪烁的光照射过来,“快点,别让他跑了!”
      展光照拔腿便朝附近的林子里隐蔽,并迅速解下身上颇显碍事的树枝。这个当口应尽量避免与不明身份的人员武装纠缠。
      “在那呢!跟上!”几条光柱盯死逃遁的人影。
      “站住!”树枝窸窸窣窣响动,追兵亦跟进林子。
      展光照步#枪上膛并加快了步伐,以他的体力和经验,穿梭密林甩开追踪并不难,但连日的消耗令他体力不支,以至于被一群来路不明的外行人追得疲于奔命。好容易后面没了动静,他终于松口气。
      他谨慎地踏上小路辨别方向,却迎面撞上一个人。
      那人身材瘦高,黑夜中辨不清面目,仿佛在此恭候多时。
      见他近前,展光照二话没说,举枪瞄准。
      对方矫捷地推开枪#口,子弹射空。展光照挥拳反击,却被对方起手捏住胳臂顺势一拧,直接踹翻在地。
      展光照臂上吃痛,在队伍上很难有人一招就下了他的枪,看来来者不善。他悄悄摸了手#枪,现在没有功夫跟此人耗时间。
      对方好像早就知道他有此行动,电掣般扑上来,一脚踹得他肩臂发麻。他见势不妙,刚想脱开,却被对方狠狠踏住脊背。
      “咳……”这一下踏得不轻,而对方没有就此罢手的意思。
      颈后挨了一记的展光照彻底昏了过去。
      踩在他身上的人抬脚踹了踹他,见他彻底没了动静,这才踱开脚步,从上衣口袋中掏出烟点燃吸着。
      小半支烟的工夫,追着展光照的一伙人循枪#声从林子里钻出来,看走路样子累得不轻,领头的解了全部扣子气喘如牛:“操他妈的,跑得真快。”
      身后跟着的显然比领头的身体素质好些,忙上来递烟递水。
      “队长,你看前面。”手电光照了过去。
      队长定睛一看,忙扔了烟卷赶上前:“唉呀妈呀,陈督查,您怎么来了,这黑灯瞎火的。”
      对方没搭理他,依旧立在原地冷淡地吐着烟雾。
      “瞧我这记性。”队长拍着满脸褶子堆笑:“典狱长,按您的吩咐,职下正带领小队抓捕可疑人员。”
      “抓到了吗?”
      “呃,这个,那小子跑得太快,职下无能,跟丢了。”几乎同时,队长的腰哈下了至少三十度。
      典狱长没有理他这番说辞,白色的手套点了点地上:“把他带回去。”
      队长顺着手指往下一看,这才看到昏在地上的人。“就是他、就是他!来人,带牢里看起来!”转身又对典狱长竖起大拇指:“您真厉害,咱们兄弟一听到沟里的水响起来,就看到这小子正往岸上爬。栽在您手里,算他倒霉……”
      典狱长风一般离开,仿佛身旁不住的赞歌是鸟虫聒噪。
      展光照被兜头的一桶水淋醒,他吃力抬起头,颈后传来的疼痛令他清醒许多。
      他被两个人压着胳膊按跪在一间并不算宽敞的房间,头顶昏黄的灯光摇曳着,面前一身狱警制服高高立着的正是丛林外打晕他的那人。尽管未看清长相,不识得声音,但这修长的身形和压人的气场不会有错。
      “叫什么?哪来的?说话!”一脸狐假虎威气质的队长插着腰喝问道。
      展光照抬起眼皮只盯着典狱长不说话。
      “他妈的!哑巴吗!”身后押着他的人狠狠给了他后腰一脚。
      “不会自己看,瞎了吗?”他依旧瞪着典狱长。
      他身着军装,尽管衣服破烂,但缝在左胸的名牌依然清晰可辨:中华共和军第五师一团直属侦察连,连长,展光照。
      “哟呵,军队了不起吗?”那队长被他顶得面色涨红,可能由于典狱长的存在而没有立时发作。“你怎么证明这身绿皮就是你的?”
      “典狱长,据职下所知,20军的第5师早在起化打没了,这小子一准是土狗派过来的奸细。”
      典狱长没吭声,目光一直落在展光照身上。
      “你放屁!老子才不是奸细!”展光照吼了回去。
      两边人见他不老实,加了把劲将他按了下去。
      “呵,被抓进来的都这么说。”队长提了鞭子,陡地阴了脸,盘曲的鞭身在他脸上敲了敲。“小子,你从敌占区过来爷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赶紧招,别他妈跟老子耍嘴皮子,真等着爷动手,可就是你求着爷听了。”
      “我不是奸细,没什么好说的。”
      “不是奸细大半夜从对面跑这来散心?呸!你他妈给脸不要脸是不是?!”
      “我的队伍打散了,不得已到了这。”展光照至始至终看都不看他一眼。
      一直沉默的典狱长笑了起来:“你若真是起化第5师的,有必要放着南撤的生路不走,特意绕个弯跑到我这来?”他微蹲下身,从展光照外衣上揭下片半枯的叶子:“这是橘树叶,只有对面敌占区的山上才种植,且方圆十几里仅此一处。”
      “说话啊?刚才不是理直气壮的吗?”见典狱长发话,队长登时来了精神。
      尽管吃惊对方的观察力,展光照依旧镇定:“还是那句话,你们抓错人了。”
      “好,这把枪你解释一下,这不是你一个中尉连长能配的东西。”典狱长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小手#枪:“FN30,德国造防身手#枪,生产数量极小,国内恐怕不到百支。”他映着灯光的眼眸盯着展光照:“这至少是师级以上军官才有资格佩带的,怎么到你的手里了?”他踱了两步,白色手套灵活地摆弄着那价值不菲的手#枪。
      “你什么意思?”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是你与某人的接头信物?你的士兵扮得足以乱真,可惜,这把枪你说不清。我有权即刻处决你。”
      展光照忍无可忍:“你们这群龌龊的鼠辈,没种到前线打仗,就只会窝在阴沟里怀疑自己人!鼠辈就是鼠辈,只配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可怜我中国竟养了你们这么一群废物……”
      “砰——”展光照一头磕在水泥地上,霎时间,鲜血迸流。
      典狱长锃亮的皮靴紧踩在展光照湿漉漉的头上。
      展光照从一阵头晕目眩中平缓过来,使劲抬起头,对方沉重的一脚又狠狠将他压回地面。
      “想一直给我磕头?好啊,我奉陪。”典狱长不无嘲讽地扬起嘴角。
      血流满面的展光照恨恨挤出两个字:“畜生……”
      典狱长冷冷瞧着这个毫无挣扎之力的嫌疑犯:“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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