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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凡事有果皆有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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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雪不知道此刻陆柏寒前来寻她做什么,只是隐隐猜到这次她定是被他认出来了。而且自己能侥幸留下一条命,也应当有他的功劳——毕竟银针上的毒,乃是嵩山派的毒。
云岫心俯首退了出去,换了一个身负长剑的人进来。
“别来无恙,贺兰恩公。”他嘴角露出那惯有的笑。
“这次是你救了我,你才是我的恩公。”贺兰雪拱了拱手道。虽抱恙在身,可江湖礼节自是失不得的。
“啊呦,快快请起。”陆柏寒挑着眉上前虚扶了一把,“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你以后就别易容了吧,这样子要顺眼得多。”
“陆少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陆柏寒皮笑肉不笑道:“小爷才二十郎当岁,又不瞎。”
陆柏寒此人,性情也确实乖张不羁。心里想的是什么,别人从来看不清楚。江湖多怪杰,诚然如此。
“你原来是不是见过我?”贺兰雪认真问他道。
陆柏寒也换上一副鲜见的认真神色,直视着她那双棕黑色的眸子。倏忽间,还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不是脑子被毒傻了吧?哈哈哈……土地庙见过呗,你还救了我,要不是为了报恩谁有空管你和那个什么朝廷鹰犬大人?早知道你忘了,我就不救你了,还惹得一身鸡毛……”
“不是,是再之前。”贺兰雪没理会他的插科打诨。她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易容和不易容,差别还是很大的。他能一眼认出她的真容,自然是有原因的。而真正的原因大概不只是“眼力好”而已。
“可能……在梦里?”
他这副口气,倒显得像是贺兰雪在无中生有了。
陆柏寒出手试探了她几处穴道,右手拂过她双臂上几处经脉,左臂却像动弹不得一样垂在身旁。他沉吟片刻方道:“毒还未清干净,按时喝药,这两日别到处乱走动。”
“多谢关照。”她虚弱地扯出一抹笑:“你知不知道南公瑾他……现在怎么样了?那天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以为自己死了。醒来以后就在这里,可是不知道他的下落。”
“姓南的是你什么人?”他不答反问。
“他是……”她一言两语自是交代不清。
“我原来还以为我们这种人是不会愿意跟那些朝廷鹰犬多往来的。”他咂咂嘴,语气神态充满不屑。
“我们这种人?”贺兰雪听出了有什么不对,“陆柏寒,你原来绝对见过我,是不是?”
“你就这么想跟我套近乎?”
和他一往一来地辩驳,她总是吃亏的。毕竟贺兰雪是个实诚性子,但凡遇见牙尖嘴利的就会吃瘪。何况陆柏寒这种浪荡人物,无招胜有招,撞死装到底,旁人又有什么办法?
“你莫要想入非非了,好好调养才是要事。我看这劳什子皇子待你不薄呀,想吃什么山珍海味尽管跟他开口,不宰白不宰。快把身子养好了,想嫁给他还是逃出去都由你。不过……他姓刘,你可莫要忘了。”陆柏寒颇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嘴角还挂着笑。话音刚落,便掂起桌上的紫砂茶壶,将水倒进口中。那样子,浑似醉酒。
贺兰雪一点不奇怪他看得出她是女人。自己现在披散着头发,想不被看出来都难。而他能洞察刘廷钊对她的心思,也委实是粗中有细……陆柏寒定是为了救她才与平日里根本嗤之以鼻的刘廷钊这样的王子皇孙打交道的。贺兰雪知他是想报她在土地庙中的照顾之恩,可她心中亦是万分感激。
“那天之后……你怎么样了?柳如眉有没有伤到你?”她不会说什么软话,只得这样关心道。
“奇了!你这是在关心我?”陆柏寒嬉皮笑脸地凑近了来,“我无碍,不然现在现在你面前的就不会是嵩山派的‘陆掌门’了。”
“你做掌门了?恭喜!”这委实出乎她的意料。柳如眉在江湖上恶名在外,武功高超但为人十分阴毒。贺兰雪本以为最好的结果便是他能幸免被柳如眉中伤,可是没想到他居然还坐上了掌门之位。
“也没什么,师父他老人家本来就想让我继承衣钵。”他骚了骚头发,“这不嘛,他驾鹤西去之前嘱咐我定要先除掉柳如眉这颗毒瘤再宣布登位,我也做到了,算是没忤逆了他老人家的心愿。”
“莫要太伤心了,节哀顺变。”她有点后悔提及了这茬,触碰到了他的伤心事。
“这有什么,生死有命嘛。”他佯作轻松道,“所以你看到喽,我对付柳如眉也不单是为了救你和那个劳什子大人,你也不必太过意不去。”
陆柏寒总是有这种能力,什么话在他口中说出来都有种变了味儿的感觉,大抵是性格使然。这是一匹脱了缰的野马,普通人压根儿想象不到他在想什么,他要做什么。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你,陆掌门。”她半说笑道。
“无事。”他耸了耸肩,“我还有事务在身,要先走了。”
“我送你吧。”
“不必了。”他道,“若有事需要帮忙,京城东郊粉巷的成衣铺,里面是嵩山的弟子。”
“谢谢你。”她嘴拙,可是满心感激——尽管她不会在京城一直滞留。
“贺兰雪,如果你有一天想离开这黄金牢笼了,就来嵩山找我。我们那儿物产丰盈,不介意多养一个人。”
贺兰雪愣了愣——他这是认定了她会跟着刘廷钊?不过他怎么想都无所谓了,这番心意委实颇为真挚的。
贺兰雪笑着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去。殊不知这一切,都是他在“赎罪”。
不假,在土地庙偶遇之前陆柏寒便见过她。
那年,师父派陆柏寒前去端本宫探查一个人的下落。他武艺高强,费了些功夫便潜入了。
只是一切并不顺遂,他找遍了整个段本宫,连茅房都没放过,都不见所寻之人地踪影。
那人的身份太特殊了,陆柏寒怀疑他说不定就被囚在某处“密室”里,那么会不会是在太子的寝宫里呢?毕竟,那是最安全的地方。
抱着这样的猜测,他钻进了刘廷钰的寝宫。
而那一日,正是该年的惊蛰。
寝宫是昏暗的,纵使是在晚上,刘廷钰也习惯只点一盏如豆的小灯。
陆柏寒便藏身在房梁上,底下的人看不见他,他看底下却一清二楚。因而他目睹了那一晚的一切。
彼时的他是自私了一次,也怯懦了一次。
看着她被刘廷钰玷污,明珠蒙尘,他没有选择出手相救,只是做了一回冷漠的旁观者,任由事情发生。
他承认,他是愧疚的。
事实证明,太简单就能做到的事情总是暗含乾坤的。陆柏寒把端本宫想得太简单,这里的天罗地网无比精密,若非刻意放水,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他轻轻松松地进来了,可若想再出去,可就难了。
果不其然,刘廷钰的人捉了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落入他们手中之后,自是免不了一通严刑拷打。
一日,他要被押去审讯。暗无天日的酷刑已然把他的锐气磨得所剩无几,一根尚且直挺挺的脊梁骨全凭一腔桀骜之气硬撑。
那是他第二次见她。
她触怒了端本宫的主人刘廷钰,要被发配到北地的边疆去了。
纤细的身材依旧形销骨立,似乎一推就倒。一身宽大不合身的男装衣衫褴褛,脚下多了一副叮当作响的沉重镣铐。瘦高的身躯有些佝偻,锁骨下方袒露出来的皮肤依稀浮现处几道抓痕,是刘廷钰在她身上留下的。
满脸血渍的陆柏寒在擦身而过的那一刹看了她一眼。那时候她用的是真容,那副有点像鲜卑人的高眉深目的白皙真容。
同是天涯沦落人,陆柏寒一时间有种兔死狐悲的感伤。
贺兰雪也瞥见了他。而目光相交的那一刻,他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怜悯。
怜悯?这个自顾不暇的可怜女人居然在怜悯自己吗?
他心头一凛,身板挺得更直了,回望了回去。
她看到了。
贺兰雪捕捉到了那丝复杂的目光。
押送陆柏寒的两名端本宫近侍在笑着交头接耳。
“你知道那个是谁吗?”
“笑话,谁没见过,不就是太子爷从滇省带回来的鲜卑小杂种么。那小子武功还不错,怨不得太子爷去哪儿都带着他。”
“啧啧,你以为只是陪太子爷练武功这么简单?”其中一人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姓贺兰的那小子,就是个小娈童……前几日你猜怎么着,进了太子爷的寝宫,整整一夜,没出来哎……”
“哈哈哈……”
“更玄的还有呢!你还记得他的模样么。平时是易了容的,不显山不露水。今天把真脸儿露出来了,嘿嘿,还真有点儿小娘们的感觉。不知道尝起来是什么滋味……”
“你也想尝尝男人?”
“太子爷都能尝,凭什么旁人不成?”
陆柏寒听了,眉头紧锁。贺兰雪哪里是个“娈童”?她明明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
她看到他的眼神。
那是贺兰雪最心如死灰的时候。她以为陆柏寒看着她是在求救。
贺兰雪咬了咬唇,迟疑片刻,做出了一个令人惊讶的举动——她拖着脚上的镣铐,用尽全力推开了身边的近侍。
她冲向陆柏寒身旁,击晕了其中一个押送他的人,又紧紧抱住另一个,对他喊:“快跑!”
他跑了,可终究没有跑掉。
第二次再见她,便是在破庙中了。
陆柏寒在贺兰雪面前无法抬着头做人,他觉得和她比起来自己只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
他当年的冷眼旁观令她受到了侮辱,可她却不止一次救他,照顾他……
她没认出他来,只把他当做一个萍水相逢的陌路人。
陆柏寒记得她的声音。贺兰雪在土地庙里照顾他时虽易了容,可声音和体型却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那天晚上也不是他故意不辞而别。是贺兰雪睡熟之后,陆柏寒听到了外面窸窸窣窣的想动,料想是刘廷钰的手下追过来了。他不忍心连累贺兰雪,便独自拖着病体引开官兵。
陆柏寒自是宁死不愿再被捉回端本宫令尊严折辱、师门蒙羞的,便纵身一跃,跳下了尚有些寒意的湍急河流中……
陆柏寒在还债,只是贺兰雪不知道罢了。
次日的晌午,刚下了朝的刘廷钊换了身轻便的常服来看贺兰雪。
“身子爽利些了吗?”刘廷钊笑问,看上去心情不错。
“好多了,多亏了岫心姑娘和夏先生。”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赏他们与咱们同去吧。”
“去哪儿?”贺兰雪摸不着头脑。
“收拾收拾,随我来就是了。”刘廷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