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东宫夜雨忆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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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未年，二月廿五，夜。
狂风大作，暴雨将倾。
滚滚闷雷过后，便是一道急促的闪电——雷霆乍惊的一刹，整个端本宫竟恍若白昼降临，被映得惨白！转瞬间，又复陷入了沉寂的黑暗。
紧接着，又是一道……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屋外跪着三两名小宫娥，皆衣着潦草，发髻凌乱不整。纵然已经子时了，可听到惊雷的声音她们还是要从美梦中醒来，披上衣服，挽起头发，速速前来这里。若想免于罪责，则越快越好。
“滚……都给我滚！”
他的怒吼伴着各种物什摔碎在地的声音从屋内传来，似乎已盖过了天公的咆哮，狂躁得仿佛要将目之所及的一切打破。
漫漫长夜带给他的只有畏惧和痛苦，因为整晚整晚的辗转难眠令他体力不支，仅存的一点气力也在剧烈的发泄之下消耗殆尽。
刘廷钰拿起了那端放于床头的九旒冕，细细抚过那每一旒上的五色玉珠，修长而苍白的手指一刻也不愿从上面拿开，浑似一个要靠触觉来感受物体形貌的瞎子。
除了皇帝头上那顶十二旒的冠冕，世上还能有什么东西比它更美好呢？
九旒冕下面压着的，是他的玄色冕服——龙在肩，山在背，华虫、宗彝一样不少。天上地下，独此一件。这是只有皇太子才能享用的冕服，是刘廷钰受封那日所穿的。
雨点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雨势越来越大……
“我是皇太子，是国储，是未来要继承大统的人……”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泛出异样的光，“父皇百年之后，也只有我才能掌管江山社稷，只有我才能接受万方来贺……只有我……可是有些狗杂碎为什么就是看不清楚呢……为什么？为什么！”
刘廷钰本继承了他貌美的母亲，生得仪表堂堂。可就在此时此刻，他的表情却略显狰狞扭曲。
“太子殿下……”
门外宫娥的呼唤声已带了哭腔。
“都滚开！”刘廷钰将方才还爱不释手的九旒冕抛掷在床榻上，“你们这帮杂碎，现在来装什么忠心？当初连一个小小的贺兰雪都看不住……留你们何用？留你们到底有何用！不如都去死……去死……都死光了才干净……”
“先下去吧。”一个清冷的女声道。乌云蔽月，寝宫的窗上映不出她的半点儿影子。
刘廷钰倚在床边，额头上满是细细密密的汗珠。他每一回的歇斯底里都会终止于一场久久的缄默——缄默地喘着粗气，缄默地回忆起往事……
去年春日的雨夜，有一个人从他手上逃遁了，一去不复返。留下的只有他手臂上深深的划痕。在那个人眼中，无论他头上顶着的是九旒冕也好，十二旒冕也罢，都改变不了他“是世上最卑鄙龌龊之人，一文不值”。
荆月儿徐徐从门外进来了，放下手中托盘，俯首道：“太子殿下，她们都散了。”
“你也下去吧……”刘廷钰闭目道。
“太子殿下，您该吃药了。”
“我没病。”刘廷钰依旧闭目倚于榻前，只是眉头更紧蹙了：“贺兰雪呢？一年了，还没找到吗？”
“殿下，你病了。”荆月儿淡淡道，“不然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奴婢去寻一个死人呢？”
“死人……”他呓语般轻声道，“是了，贺兰雪死了……死在塞北了。是我杀了她，我怎么给忘了呢？”
“太子殿下，吃药吧，莫要再为一个轻如草芥的娈童而气坏了身子。”只见那托盘中摆着的，是两碗浑浊又浓郁的液体。荆月儿取过一碗，恭敬地双手奉上。
“你说什么？娈童？哈哈哈……”刘廷钰好似听到了平生所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大笑了起来，笑得眼角带泪。
可惜这世上大抵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句话有多么可笑——那个皮肤黝黑，骨瘦如柴，身穿厚实铠甲，性情无比倔强的贺兰雪压根儿不是什么娈童，而是个活生生的女人。无眼波之柔媚，无身姿之婀娜，甚至胸脯上没个几两肉……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他没有病，是端本宫的人悉数病了，不然怎么会连女人和娈童都分不清呢？
荆月儿并没有前去阻止，只是任由他笑得东倒西歪。待刘廷钰的情绪稍有平复，她便端着药碗，跪在了他面前。
“太子殿下，身体要紧。”
“我说了我没病！”刘廷钰一把打翻了药碗，那浓稠又带有异味的液体溅在了荆月儿淡紫色的宫装上，像极了一滩骇人的血迹。
刘廷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指着荆月儿便破口大骂：“你们以为本王有病？告诉你，有病的不是我，是你们！你们一个个全都有病！父皇他就是病入膏肓了才会相信南公瑾，反而来怀疑我……南公瑾那个狗娘养的杂种也有病，放着阳关道不走，偏来触我的霉头！还有岑家……呵，我差点儿忘了，他们也病得不轻。要不是岑念青生下的那两个废物无能，南公瑾怎么会有机会把手伸到湖广去揭我的底？你们这些杂碎都有病，都该吃药！我刘家百年基业，迟早毁在这些奸佞手上……”
荆月儿冷眼看着他。良久，方道：“殿下，还有一碗，别放凉了。”
刘廷钰无力地瘫倒在榻上。
二月廿五的雨，下了一夜。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东宫夜雨忆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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