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链·流年》上官银曦

1、第一章 二月春风似剪刀

　　璃都，闻人家大宅，夜

　　二月的天已经有些回暖，但入夜之后依然寒气逼人，一个相对独立的小院落门口，微微的寒风吹得门楣上挂着的琉璃纱灯轻轻的晃着，将门楣匾上的“琢”字忽明忽暗，一盏羊角琉璃风灯，琉璃制匾框折射着灯光在暗夜中泛着幽幽的冷光。琉国是一个以琉璃为身份象征的国家，而璃都的闻人家族，则是全国规模最大琉璃供应商，大部分的琉璃工坊都隶属于闻人家族，这个靠着易碎琉璃发迹的家族。

　　一盏紫色的琉璃风灯翩然而至，穿着斗篷的执灯人在门口吹熄了风灯，举手在门上叩了两下，便有值夜的侍女开门出来，“珺，是我。”来人捋下斗篷上的风帽，甩出一头及腰长发，竟是个清丽的女子“紫小姐，外面那么冷，快进来吧。”侍女显然已经对这位小姐的深夜造访司空见惯，“姐睡了吗？”将手上的风灯交给珺，女子朝屋里走去，“应该没有” 朝南边的厢房看了一眼，透过厚厚的窗帘，仍有一丝淡淡的光透出来。“你去睡吧，”女子褪下斗篷，推开南厢房的门。

　　“小紫，我就知道是你。”原本正斜倚在床柱上拿着炭笔在画什么的闻人镶蓝听到开门声坐起来收好手里的画稿，“姐，我睡不着嘛。”闻人嵌紫随手把斗篷搭在架子上，里面只有一件薄薄的罩衫套在单衣上，“真拿你没法子。”镶蓝摇摇头，站起来把画稿小心的放回橱子里，“姐，又在画图稿啊，给我学习学习呗？”闻人家族家规，所有闻人家的人，无论男女老幼，都必须要学习烧制琉璃，孩子们从会拿笔时起就接受绘图（平面设计图稿绘制）训练等琉璃烧制课程，而闻人家的三小姐闻人嵌紫则是个异数，但她仍对制琉璃有着家族遗传浓厚的兴趣。“看吧。”镶蓝拿一把琉璃的烛剪拨了拨琉璃灯里的烛芯，娇贵的琉璃在这座大宅里竟毫不稀罕，闻人嵌紫拿起橱子里的一叠图稿翻看，图稿里小到耳坠项链，大到花瓶摆件每一幅都构思精妙，她翻着本子，冷不防看到一张曾经熟悉的脸，寥寥几笔勾画出一个年轻男子明朗俊逸的脸，虽然简单，但颇为传神，她一眼就能认出，心里一惊，连忙合上画稿本，偷偷瞄了镶蓝一眼，见镶蓝只是对着镜子解下发上束着的老坑玉镶琉璃扁方，用玉梳梳顺一头长发，并没看到她手里的画稿，暗自松一口气将画稿本放回橱里。

　　睡到半夜，镶蓝突然醒来，突然有一种说不上的，很熟悉的感觉袭来，还夹杂着一些不好的预感，轻轻的坐起来，看看身边熟睡的嵌紫，下床去桌前去桌上的琉璃瓶倒水喝，溟山的泉水芬芳甘冽，又浸过风干的白色菊瓣，带得一丝相得益彰的清香，滑过喉咙凉意在身体中徐徐化开。外面的风又大了起来，呜呜咽咽掩去了衣料窸窣声，房间的地板与地面之间隔着宽宽的缝隙，笼着地火，赤足蹋在上面并不觉冷，反而温热，她打起绸缎窗帘的一角透过琉璃窗往外看，风吹得廊子上得八宝琉璃灯左摇右摆，还夹杂着细小的雨滴，无端的又想起了那个雨夜，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右手无意拂过在左手皓腕，一块纯净的蓝色琉璃嵌在一个精巧的银镯上，琉璃是纯净通透的蓝，中间贯穿着一个狭长的孔，似乎之前是穿在一条绳子上的。那琉璃经她轻轻一拂，竟放出了微微的蓝色光华，随着她的动作在袖间若隐若现，窗帘无风自动，厚重的感觉拂过她的肩头，像极了那件斗篷披在身上的感觉，耳边似乎还呢喃着熟悉的声音“镶蓝镶蓝，别看你像只小刺猬，你其实，也只是个孩子呢。”

　　将手中的杯子放回桌上，水杯跟琉璃盘相碰，发出一声脆响，嵌紫向来浅眠，被这一声响弄醒，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发现身边没有人立刻警醒的坐起来，额上也急出了薄薄的汗，“姐，”这一声唤已经带了淡淡的哭腔， “我在这儿呢。”镶蓝安抚妹妹，嵌紫经这一惊，却有些睡不着，一双眸子在镶蓝手镯的光华映照下闪着清亮的光，“姐，唱歌给我听好不好？”镶蓝好脾气地看着妹妹，做到床边轻轻的唱“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柔柔的嗓音在黑暗中洇开来，染了一室的寂寞，“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嵌紫听出正是两个人相遇的那天晚上镶蓝在河边唱的那首《秋风辞》，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想起睡前看到的那幅画，却又涌上了丝丝的担心，默默的看着镶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长相思兮常相忆，短相思兮无尽极。”镶蓝自从一年前的那天，就在没有唱过这阙《秋风辞》，可今天晚上就不由自主地唱了起来，唱着唱着，她也想起了遇到嵌紫的那天晚上，也是在河边唱着这阙词，当时只是短暂不过半个月的分离与思念，还微微的带着点小儿女的矫情，而现在…………唱到“早知如此绊人心，如何当时莫相识。”时，声音已经有一一不易察觉的哽咽。

　　唱完歌后，镶蓝沉默良久。他，现在，好不好？塞北的天气，一定比璃都还冷，他最讨厌笨重的衣服，在冷的天也只是披一件黑色的斗篷，领口衬着些许的白狐风毛，左肩上一道刮痕，还有她织补的细密针脚，又觉得她的担心是多余的，那件斗篷，很温暖很温暖的。镶蓝抬起手，似乎就能触到那张在心中每天描画的烂熟于心的脸，星辰般的眼眸，如剑般的浓眉，嘴角优美上扬的弧度，那面容就像天上的星星，伸手就能触到，却又离她很远很远……他，应该快回来了吧，能看到他，就已经很好了呢，想到这，嘴角似乎弯起了一点笑意，转过头去看嵌紫，嵌紫却已经睡着了，一条胳膊还露在被子外面，“睡觉也这样的不老实。”镶蓝轻轻一笑，伸手去给妹妹拉被子，嵌紫藕般粉嫩的手臂上套着一个精致的银臂钏，与她手上的银镯相碰发出轻微的“叮”的一声，原先微弱的光华突然光华大盛，嵌紫的臂钏上也嵌着一颗与镶蓝手镯上一模一样的紫色琉璃，也放出了柔和的光华，紫色的光华与蓝色的光华相互交融，驱散了夜的孤寂。

　　“小紫。你醒了啊。”闻人嵌紫一觉醒来，发现天光已经大亮，镶蓝早已经梳洗完毕坐在窗边读一卷诗词，见她坐起来，放下书笑着问，“我要去璃坊，要不要一起来？”“好啊好啊我要去。”嵌紫跳下床，她的侍女珑早已经取来了衣服，三两下穿好，坐到梳妆镜前眨着眼睛看镶蓝，镶蓝笑笑走过来，拿起梳妆台上的玉梳帮妹妹打理一头及腰的长发，在脑后盘一个利落的发髻，只余下颊边的两绺秀发柔顺的垂下，用穿着缨络的丝绦绑成松松的辫子，她打开妆奁去挑固定发髻的琉璃簪，却一不小心带开了奁中的一个平时封的很好的暗格，眼神微微一黯，反手关上盒子别开脸去，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下，若无其事一般，可是情绪的波动早被坐在镜子前的嵌紫尽收眼底。

　　离闻人家大宅步行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是闻人家族成员在璃都的专属琉璃工坊，皇室钦赐这座工坊以“璃”为名，人们称之为璃坊，恰恰与皇室专属“琉坊”相对应。璃坊平时也对达官贵人们开放，一来二去，竟也成了半个政治场所.但闻人家的祖训便是专注于制琉璃，琉璃不得轻易与政治挂钩，这也是闻人家族常年圣眷不衰的原因。闻人家族的成员极少参与政事，就连闻人家的女孩一般都不会嫁入官家或侯门。

　　镶蓝素来不喜与这些达官贵人们交道，便携了嵌紫的手，也没带随从，从侧面的一道暗门直接进入了闻人家组成员专属的工作区。

　　“小紫，蜡模做得很不错，”从工作间出来，镶蓝称赞这妹妹的手艺有进步（某曦插花：制琉璃步骤之4、灌制蜡模：调制蜡浆，在硅胶阴模内灌入热融的蜡，待其自然冷却。）“我还是不太满意”嵌紫对自己的要求一向很高。“蓝小姐，紫小姐”一跨出屋门，早有小厮并侍女迎了上来，捧上水盆手巾。“珊，你在这？霜姐姐在里面 ？”洗完了手嵌紫看到了侍立在回廊下，堂姐闻人铭霜的贴身女侍。“是阿，小姐在偏厅……”侍女话音还没落，偏厅中款款走出一个穿月白色曳地衣裙的女子，黑发在头顶随意的梳了个发髻，只插着一根镶琉璃银钗，银钗上竟也镶着和镶蓝手镯上 一样的琉璃，只不过这一颗是白色的，“霜，”“霜姐。”两个人迎上去打招呼，随着3个人的接近，3颗琉璃也放出了淡淡的光华“好啊。”铭霜脸上淡淡的笑意与她出奇的相称，说不出的淡然优雅，“霜姐姐，你的作品要完成了是不是？”嵌紫看到铭霜手中还拿着钻石笔（某曦再插花：制琉璃步骤之14：冷工细修：针对作品细腻的部分，必须以钻石笔头及其它工具细心雕饰修整，使作品表面更均匀细致，这些都是需极熟练的手工和长时间的投入，也就是倒数第二步），“只是一个小小的挂件。”“姐……姐……”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打断了铭霜的话“小玄~又从师傅那偷偷跑出来了是不是？”镶蓝假意的板起脸，看着刚走就院门虎头虎脑的弟弟，“才不是呢。”闻人家最小的孩子闻人镀玄一本正经的说，“是先生奖励我画出一张图，才让我出来玩的。”…………

　　“看，那新开的酒楼叫‘尽欢阁’怎么听怎么像勾栏院啊”回闻人家大宅的路上有一段很繁华的闹市，一群人在新开门的一座酒楼前议论纷纷。“姐，我们去喝杏仁茶好不好？”陪镀玄疯玩了很长时间的嵌紫有些口渴，看到酒楼对面一个茶摊，就想去喝一碗杏仁茶，“好啊。”镶蓝点点头。

　　那杏仁茶摊的老板只有一个人，只是收钱，客人要自己动手去乘，镶蓝拿起一只茶碗，却愣住了，因为她听到身后传来了那个令她朝思暮想的醇和声音，是他？是他！一个声音在心里叫道，她惊喜的回过头去，全身的细胞都充满了希冀，高而瘦的侧影，星辰般的眼眸，如剑般的浓眉，呀~是他~！！她嘴角的弧度刚刚扬起，却看到他身旁的娇小身影，亲密的扯着他的袖子，唇角的弧度冻结在了脸上，几分凄楚，几分无奈，她有什么立场去说什么，她是他的谁呢？“姐……”嵌紫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镶蓝眨眨眼，转过头去，对妹妹牵起一个笑脸，继续没事一般的盛杏仁茶，茶碗已经满满的，仍不停手，一直盛一直盛，温热的杏仁茶溢了一手，很像很像曾经，他握着她的手时，手心的温度……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载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旁边的学堂里有孩童稚嫩的琅琅读书声传来 ，夹杂着暖意的风拂过面庞。二月春风似剪刀，剪碎了谁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