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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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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泻药
方从哲是半夜里被惊醒的,来报信的内侍说了没两句,他的脸也跟着发白,嘴唇哆嗦着半晌没说出个字来,消息来的太突然,甚至还有些匪夷所思,“进宫。”也顾不得宫禁,匆匆换了官服趁着星夜就往宫里赶。
十一月底的京城夜里已是寒凉,裹着靛青大氅,随着轿身的摇晃方从哲半阖着眼在心里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理着。然而,越是理清他眉目间的愁色反而越显浓重,他也算是历经两朝,更是在万历年间于风雨飘摇之际就做了内阁首辅,当时摆在他面前的是不临朝的万历与永无休止的党争。现在万历已崩逝新皇继位,眼看着情形或有好转,偏偏在这节骨眼上闹出这样的事来,到底是贼心不死。
“大人,到了。”方府的仆从隔着轿帘轻声道,打帘,压轿。
方从哲矮身从轿中出来,环视四周便见得已有几乘小轿在侧,心下略一思量便示意方府的轿夫与仆从抬起轿子往边上靠去。轿外的冷风透过袖口往里灌,他将大氅解了往仆从身上扔过去,深吸口气这才挺直了腰向着宫门前走去。在没有看到圣驾之前,他尚不好断定情况如何,单凭内监传来的消息亦无法断言,况且他不通医道,这事上能说话的还是太医院。
朱常洛的寝殿里已聚着好几位太医,花白的发佝偻的腰眉宇间忧色重重,手上捏着方子还不好去抓药,事情到这份上他们也是六神无主。朱常洛未立后,后宫靠不住,只能找前朝问,郑贵妃那里说起来是太妃,任谁也不会想着去问她的意思。
方从哲与众阁臣在殿外等着内监入内通禀,内殿的烛火明明灭灭的在他眼中闪现,他压下心中的忧郁尽量的使自己的神色看起来平缓些。内监出来唤他时,他已面色如常形止如仪,“诸位请进。”那内监如是说。
“有劳公公了。”对于朱常洛身边侍候的太监,就算是阁臣也不会轻忽。
“哪里的话,阁老向来体恤奴婢。”
方从哲入殿先往内寝向半昏半醒的朱常洛行了礼,朱常洛夜里起了几十次,先时还是昏迷不醒,好容易醒过来看了眼,这会儿又阖了眼。几位阁臣面面相觑,彼此揣度着这事儿到底是怎么个内情,又都看向方从哲,毕竟他是首辅这会儿还得他出面。党争归党争,到了紧要关头圣躬都不安了再争下去真是要散了。他看了眼朱常洛的脸色,眉心紧攒,递了眼色让几位与自己离了内寝往正殿说话,太医也都在那边,现下得人拿主意问脉案用药。
“到底是怎么回事?”见到太医,彼此也都稍安了心,方从哲压低了声儿问道,虽是在正殿不在内寝,却仍是御前,万不可失仪。
领头的那位太医看着似已近七十,颤巍巍的抖着手唇色都有些灰白,方从哲看着他这样心便陡然下陷,其他的几位阁臣与太医彼此交换了个眼神,也都跟着紧了心。那位太医小心翼翼的与方从哲说:“不妙。”话到这里,殿中无可接话者,只闻得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甚至还能听到自己胸膛里的心跳。
“说清楚。”方从哲强打着精神又问。
太医这才将事情始末一一道来,又将脉案与这段日子的用药记录都呈上,连着崔文升下的药方都在里头,“如此虎狼之药,以陛下的情形是万万受不住的,而且此药与病症相背。”在将崔文升的药方呈上时,太医又道:“太医院开的药虽见效慢却是固本的法子,若是陛下能徐徐图之还有希望,只是……”太医抬首看向方从哲,眼里似有无奈又不好言说之意。
“都这当口了,还有什么不好说不能说的。”方从哲也急了,他方才瞧过朱常洛的脸色,那简直不像个活人。本来就病着是为大亏,不好好吃太医院的药调理偏又信崔文升的,一个管药的太监开出副泻药来,崔文升是什么人?方从哲自然是知道他底细,那是郑贵妃昔年的近侍心腹。
“若再有万一,下官等就皆无回天之力。”太医领着在场的诸位太医向着方从哲等阁臣行了长揖。有了崔文升这个例子,谁知道会不会再有李文升,张文升,朱常洛这么滥用药偏听偏信不把自己当回事儿,就是太医也很为难。
“我知道了。”方从哲抬手虚扶一把,“还请诸位尽力。”躬身还之以揖礼。
朱常洛的病况是瞒不住宫里的,皇子每日照常要过来问安,方从哲他们也没想过能瞒,就算后宫里没个主事的,他们这些朝臣再怎样也不能把手伸到这里来。忙完这头方从哲便要去内阁的值房,朱常洛可以躺着,内阁六部不能,前脚刚出了殿门就见到远远的五皇子朱由检向着这边走过来,身边领着他过来的是太子朱由校。
他步下顿了顿,在殿门外驻了步,向着东宫与五皇子见过礼,东宫与朝臣并不合适走的太近,朱由校兄弟俩先还了礼,彼此寒暄问候过,方从哲便侧身让了道躬身请他二位先行。朱由校牵着朱由检的手,颔首示意后便向殿内走去。方从哲侧目看向眼前的背影,略做了估量便与一众阁臣离去。
这一天对于朱由检而言并不好过,事情的发展如他所预料的向着最坏的方向而去,至少在目前看来是最坏。然而他无能为力,无法去改变现状,只能看着事情发生,不只是他,就连朱由校也是如此。兄弟俩牵着的手,掌心里都是汗,“我不会让你有事。”他听到温和而坚定的声音从自己的上方传来。他抬首看着自己兄长的侧颜,手被攥的更紧了。
在这九重宫阙里,他们兄弟俩经历过无数的轻慢与不公,甚至于还有打骂,在他的记忆中,自己的这位兄长始终都将自己护在背后,不曾变过。他们在朝中没有根基,在后宫亦是同样,他于心中慢慢数着自己能相信的人,数来数去,除了这位兄长,所得不过两三个,其中之一,便是赵靖忠。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