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番外·小说缘起】三生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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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红桥缘
从前有个小姐，足不出户，也并不美。她元宵节的时候和女伴上街，赏莲花灯，遇到了骑白马的年轻公子，于是心旌摇曳，寸目成春，久久难以释怀。几次托人打听，那个骑白马的少年原来是侯门王孙，出游路过此地，正值佳节，只是为了观灯而来到异乡的街上。而自己却出身于小家小户，如何配得上门第。虽然朝思暮想，依旧无可奈何，便慢慢淡了。
第二年元宵节的时候，她又去了老地方，并不为别的，或许只是习惯。那个小姐路过红桥的时候，听见一阵笛声，很好奇，就循着声音走去。一如小姐渐渐淡忘的记忆，因为不是他。吹笛子的依然是个少年。小姐觉得自己很喜欢笛子的声音，对那个少年说你教我吧。少年摆摆手，说这是吹给一个姑娘听的，但不是你，只有她的要求才对他有意义。小姐心里感到很遗憾，会有人拒绝她的请求。少年说罢，跃上白马，走了。这样年轻的姿态勾起了小姐一丝温暖的回忆，她想知道那个公子到底怎么样了，在哪里，现在又在干什么。小姐对还未走远的那个少年喊道，等等我，请带我离开这个地方吧。少年勒转马头，把小姐抱到马背上，说我知道你的想法，我可以带你去，然后送你回来，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要求。小姐很高兴，问是什么要求。少年说你要剪下一束你的头发，给我。小姐觉得很奇怪，但还是答应了。少年接着说，你以后还可以找我，我还会带你去，但当你的长发不再的时候，你就不能回到原来的地方了，也同样会忘记你是谁。你就不能回家了，只能跟着我。这是交换。小姐用力点点头。小姐心里想我只见他一次，有什么要紧。可是小姐不知道，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在侯门深院，少年把小姐带到藤萝架下，细细吹起了笛子。楼宇的一扇门开了，是那个年轻的公子，好像看到了少年，迎着走过来了。可是少年不见了，藤萝架下站着那个有相思病的小姐。公子温和地问小姐是谁，哪里人氏，怎么在此侯府深院里。小姐抬起头，微微笑着，感到温暖都洒在了肩上。这时候少年从藤萝架后面转了出来，手里握着那支笛子。公子见了，忘记了眼前的少女，说刚还疑惑着是谁，果真是你，笛声又进益了，看来名动天下指日可待了。少年行了个礼，说你果不负约，这笛子自从府上流落到我手里，沾染了多少凡间的灰尘，今日就将他还你，也算是完璧归赵了。公子挑了挑眉毛，岂有此事，虽是我府上丢了东西，但并非你所为，这笛子本就是送给你的，不用再还了。公子问少年身边的小姐是谁。少年说是他妹妹。公子说二位来寒舍一坐吧，外面风大。少年说不了，我们还要赶路，只是今日恰好路过此地，便顺便来访故友。公子微微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小姐回府之后，心中又喜又惧。其有一贴身丫鬟名玉儿，看出来了小姐的异样，又不知是何缘故。那天早上，她给小姐梳妆打扮的时候决意悄悄试探她。清晓柔和的日光抚摸着古老的窗棂，地上有花叶参差的细碎影子。小姐看着不远处，才慢慢道来事情原委，流下了几滴泪。玉儿怜惜小姐，一面安慰她，一面打定主意托人打听那个来路不明的少年是何人。过了一个月，没有消息。再过一个月，也不见少年。好像一切人事都一同蒸发了，杳杳的，像不可触及的梦境。
这种隐隐的相思之情，在平日里并没有表现出来，不过在月亮特别明亮的夜里，小姐能够听到宅院外面很远的地方有河水的低泣，不缓不急，一唱三叹。于是，小姐真的做了一个不可告人的梦。她与那位公子并肩骑马在林间，阳光穿过密密的扶疏的枝叶，穿过他们之间窄窄的缝隙，安静而美好。醒来之后，小姐觉得一直在梦里也很好，就那样跌落到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梦境里，也不要再醒来了，不要再被莫名的人事打扰。没有少年，没有玉儿，没有故家宅院，没有公侯王府，只有她和他。她自己守着那一份欢喜便是完满。
那天早上，爹爹告诉小姐，已把她许配给某家，人很良善。小姐问爹爹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得到答复是最快半年就要入门。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是吧。玉儿悄悄安慰小姐。小姐没有回应。她心中颤颤地想，再过两个月，又是上元节，赏灯，可以出去，能够可以再次遇到他。但这次她打错了主意。再访红桥，只有桥边红药如故，点点皆似离人泪。小姐绝望了。
回到古宅，小姐不思茶饭，又隔了半载，得了小病，但就再也没有起来。
过了几世几劫，到清代，有位才子诗人叫朱彝尊感于此事，就写了一阕《高阳台》，当时流传甚广。
桥影流虹，湖光映雪，画帘不卷春深。一片横波，断肠人在楼阴。游丝不系羊车住，倩何人、传语青禽。最难禁，倚遍雕栏，梦遍罗衾。
重来已是朝云散。怅明珠佩冷，紫玉烟沉。前度桃花，依然开满江浔。钟情怕到相思路。盼长堤、草尽红心。动愁吟。碧落黄泉，两处难寻。
他也是一位不得意的人。生平最爱的是妻子的妹妹。可惜礼法不容。一生怅怅。朱彝尊先生或许不知道也不相信，会有人世的轮回。他们说好人可以来世成神仙，而普通人也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
原来，小姐过奈何桥的时候拼命不喝那碗苦汤，被孟婆笑着记下了，点到人间去了。小姐知道自己还要去人间，并且不会记得之前的事情，就和孟婆定了约。说如果那位公子再来投胎，能否把他和她投生得近一些。孟婆说这是月下老人的红帐本子记的，不归她管，倒是可以帮忙，得用她做抵押。以后再来这里，打定不投胎为人之后，就只能跟着她干活，不能做神仙了。小姐一口答应。
二、玉匣缘
小姐投胎成了平民的女孩子，家里世代做古董生意。她也常和强盗、劫匪、盗墓者为伍，但从小却是识字念书，知道世事。在哪个年代？或许是元，也可能是是明。问这么详细做什么。反正你亲眼见不到。
那伙绿林军到她家对她爹爹说找到了一座古旧的王府，已经没有人住了。但地方很偏僻，不知是什么时候的，想请她爹爹去看看。女孩子听到了，心想又能看到古色古香的珍奇，便求爹爹让她也去。爹爹答应了，说叫她别乱走。
女孩子跟着一群人骑着马到了那个偏僻的王府。门已经被打开了，但是到达之时已是黄昏，众人点亮了火把。爹爹看了看王府宅院，心里便几分明了，对为首的人说这是某某朝代王公贵族的宅邸，相传里面是有一件珍宝。大伙儿都很高兴，一齐嚷嚷去找。似乎把女孩子忘记了。
穿过陈旧干枯的垂花曲廊，女孩子信步走着，也没有人跟随。她走到一间屋宇前，好奇地推门而入。门吱呀一声开了。在面前出现的是一个光亮辉煌的华堂。女孩子以为走错了。但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她知道了那件珍奇藏在哪里。
她来到供桌前，拜了拜主堂神明，取下了那方紫玉匣。打开一看，只有一函书信。书信里历历记录的是宅邸主人，应该是贵族王孙，对其先他而去之爱妻的深情。女孩子看完之后，不知为什么泪流满面，跌坐在堂前。
和她同去的人马不多久也到了这里。女孩子将紫玉匣交给了那个头目。众人皆怃然，沉默良久。头目示意她爹爹，爹爹便让她自己处理那个紫玉匣。第二天天明，女孩子带着人马到宅院不远处的水边。两个侍立者捧着干净的璧盘。女孩子将那个紫玉匣埋在了小丘上。当场的所有人都默然垂首。
后来女孩子就嫁人了。或许半个多世纪都依旧平安幸福着。
孟婆又见到了女孩子。问她是不是可以履行约定了。女孩子很茫然，不知定了什么约。孟婆没有解释，说看来你们真是缘分未尽，那你是做神仙呢还是转世为人呢？女孩子说是下世为人，还想落入红尘，做神仙有什么好的。女孩子就又轮回了。
三、山寺缘
民国二十七年，在异族的侮辱下，古老的中国满目疮痍。无数有志青年负箧远游，希望能够救中国于水火之中。有三个年轻人，是自幼的玩伴，兰衣，双月、君生。君生这年才归家，所恋之人乃双月，但未果。兰衣听说君生回来了，和双月一起早早等候他。
亭榭四角垂下了葡萄藤，显得琢琢可爱。坐着候人的兰衣却没有心思去看那浓密油油的藤蔓，只觉得暑气无端。便打算回屋倒水。刚起身，听到脚步声，回眸一看，是君生。兰衣像燕子一样轻盈地飞了过去，抱住君生，说你可算是回来了。这是出乎君生的意料了。他只是望着眼前的双月。
双月这才走来，问他归家有什么打算？君生说他有安排，不久要动身去西林寺，那里是日寇据点。兰衣听了，十分着急。他们都知道是生死未卜的事情。兰衣悄悄递给君生一柄北国的小刀，说危难之时可以防身，并要求君生那天带她去看看。
南方寺庙多建在山林之上，路窄树多，曲曲折折，像是私家园林。进了寺庙之后，拜佛的人不少，一切都如往常一样宁静。兰衣这才对君生说她先走了，你要多加小心。她便绕过林木，去出口。没想到那里有日寇并伪军数人。伪军见女眷众多，打起了坏主意，围住她们不让离开。突然，人群中有人按住了兰衣，兰衣惊骇，向君生求救。隔着乌瓦白墙的游廊窗洞看得很真切，君生是那么遥远，遥不可及。兰衣异乎寻常地绝望。突然，君生出现在墙边，与日伪争纷起来，让兰衣躲开。兰衣挣脱了那个人，继续往前走着，却不料更多的日伪包围过来。一人手上拿着花名册，勾点人数。兰衣褪下了手腕上的镯子，递给日伪头子，只是缓兵之计。
她知道逃脱不得，便选了前面的山上小路进了小殿。殿里供奉着佛陀、菩萨，一个女尼在进香跪拜，旁若无人。兰衣便也跪了，说求佛祖保佑君生性命无虞，能够平安出去，拜了好久。旁边的女尼亦有不忍之色。
没多久，日军上山来了，把守住了小殿的出口。男男女女在殿外的院子里，日军一个个指人出来，带出去。喊到兰衣，兰衣躲到另一边人群中了。日军没有留意到。人越来越少。有人提出要去茅房，日军让了一条路，戒备松了。兰衣趁不注意，从出口逃走了，又不敢挑大路，从小山坳跳了下来，受了点伤痛。被山下店铺的主人救了。醒来后，屋子里有四五人，都是侥幸逃脱的。
店主见他们醒了，说没事了，你们去对面日伪头目那盖个章子，就能安全离开。兰衣和其他人去日伪头目那开了信。临走时，被一个日伪认出来了，但已经迟了。兰衣一行四五人平安归店。店主笑着说，你们现在可以放心地庆贺了，待会儿这一片都要停电了。
可是兰衣心头却很怅然。不知君生现在在哪里，是生是死？佛祖有庇佑他吗？今生或者来世还能见到他吗？
有这么一首无名氏的唐诗，烧铸在古瓷器上，民国时期被出土了。兰衣知道。她默默地在纸上写了下来。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泪湿红笺，好梦不成。
晚上，她在家里做了一个千年的梦，太久了。梦到了年轻的公子，梦到了玉儿，梦里有古老的宅院，有平静的湖水，有君生，有双月，和在一起不分明了。她到底还是不明白一切是怎么回事。她仍怀想着君生。或许在某一天的那条街上，还能遇到他。但是，那毕竟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番外·小说缘起】三生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