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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狄俄尼索斯之赐(Geschenke aus Dionysus) ...

  •   自由日回来后,蕾蓓卡早就把砍头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和这位长兄的关系也不再陌生。只是从那之后都很少看见他,用早餐时也不出现——摩根格劳恩先生坐在一家之主的座位上,发出轻微的咳嗽声,夫人也很少说话,专注的将黄油抹在面包上,轻轻的搅拌杯中未融化的砂糖。拘谨对食欲的影响简直出人意料,蕾蓓卡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叉子,瞥一眼茶杯——又成了深色的苦涩茶水,和长兄亲手配的花草茶比起来简直难以下咽。
      图书室桌上,蕾蓓卡写好的读书笔记已经积压了一叠,似乎连翻动过的痕迹都没有,更别提路西恩会逐句斟酌修改了。阳台上那支箭刺穿地板留下的裂痕还在,蕾蓓卡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封信,看看,又叠起来,放回原位。
      她今天在读神话故事,神的名字复杂又古怪。《圣经》中只有耶和华一位神,慈爱、公正、洞察一切。神话中的众神如人类一般,狡诈、莽撞,还会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赫拉克勒斯,完成十二项不可能的任务,还要被父亲的正妻追杀,虽说地上的诗歌是神的艺术,天上的神话又何尝不是人间的镜子呢。
      “赫拉克勒斯……可不就是路西恩。”
      作为养女住在这里的日子,她目睹了许多事情,觉得路西恩是无所不能的。
      可是,消失这么久,也该露面了吧。
      夜幕降临,她偷偷的溜到进出城堡的必经之路上,假装是在路边的灌木丛中找浆果,耳朵一直在捕捉是否有马蹄声。
      终于远处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路西恩的白衣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她从灌木丛中出来,走到路中间。路西恩渐渐走近才看到了她,吓得连忙勒住缰绳——这丫头穿着黑色衣服,几乎要和黑夜融为一体了。
      “你吓坏了我,还吓坏了我的马。”路西恩一脸愠色,“这么晚了,你不在家吃晚餐,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眼前的少女也是气鼓鼓的,头发乱糟糟,还夹了一片叶子,双手抱臂姿势站在马前瞪着他。
      “说好的陪我练剑,自从答应后一次也没有过。”蕾蓓卡也不是特别在乎路西恩是否一定要亲自教她,但是她一定得搞清楚,他天天消失是去干什么了。
      “我正想回去后跟你解释,最近我都会很忙。”路西恩从马背上跳了下来,顺了顺蕾蓓卡的头发,拿出她头发里的叶子扔掉,将她抱上马,自己也坐了上去,狠踢马肚子,向城堡的方向驶去。
      “你是不是要结婚了!”耳边的风很大,蕾蓓卡生怕他听不见,大声的问。
      “事务繁忙,无心成家!”路西恩用更大的声音回答她。
      “比结婚还重要的事到底是什么!”
      “酒庄!”
      等一下,酒庄?他在开什么玩笑。这时蕾蓓卡才注意到他白色衣服上有淡紫红色的点点水渍,周身都是葡萄汁的香味——原来他是去酒庄了。
      夏藤家的封地内也有酒庄,只是产出的酒质量一般,且品种单一——北方的葡萄品种稀少,主要是一种白葡萄,由于缺乏高温和日照,含糖量很低,常常需要人工添加糖来帮助发酵。气候原因葡萄的成熟期被推迟了,有时冷空气在采收前突然袭来,葡萄树被冻伤,葡萄的产量也会少的可怜。近几年也有人开始推崇北方特产的这种酸味十足,清新凛冽的白葡萄酒了,只是红葡萄酒太过优秀,风头完全盖过了淡雅的白酒。
      “今年是丰收年,葡萄产量非常的高,需要在短时间内全部压榨入桶,人手快要不够了。这几年家中一直是我在管理着酒庄。摩根格劳恩家的酒在整个王国都很受欢迎,从选料到发酵到装瓶,每道工序都一丝不苟。”
      “年年如此?”
      “不,去年就没有。我们遵循与上帝的约定。每个七年是安息年,这一年剪去葡萄树多余的枝桠让它储存养分,酒庄没有人劳作,允许客人来观光。每五十年是禧年,今年是整五十年。”
      “我可以帮上什么忙吗?”到了城堡门口,蕾蓓卡问。
      “劳作还是很辛苦的事情啊。”路西恩摆摆手让仆人牵走了他的马,脱下手套和帽子,路过厨房时吩咐将他的晚餐送到他房间去——看得出来,他很累了。
      “明天出发的时候叫上我。”
      “行,带你去看看也好,早点起床。”路西恩朝自己房间走去。
      钟敲过了十下,蕾蓓卡准备上床睡觉了,她将发带松开,放在桌上时,外面有人敲门,是仆人,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透亮的高脚杯和一瓶酒。
      “是路西恩少爷让我拿来给夏藤小姐品尝的,他让我代他祝小姐好梦。”仆人用螺旋形的瓶起将木塞打开,为蕾蓓卡倒上一杯后,将酒瓶封好,放在托盘上带走了。
      蕾蓓卡学着大人的样子,轻轻摇晃着酒杯,绛红色的酒液在杯中打着旋儿,薄薄一层挂在杯壁上,片刻才褪下。酒香并不刺鼻,闻起来像醋栗和黑李的味道,还夹带着一丝花香。入口时像绸缎一般,和夏藤酒庄的烈性白酒截然不同,喝完后也没有什么麻舌的感觉,只感觉鼻腔微热。
      这天晚上蕾蓓卡果然睡得十分踏实,第二天一早,天空泛起鱼肚白时,她就醒了。换上她从教会学校穿来的黑色涤棉衣服,系上没有任何装饰的围裙,在头上绑起一块白色方巾,像南方本地的女孩子平日劳动时的戴的那样,穿着木底的短靴,轻巧又方便在葡萄园中行走。
      她刚想问早餐怎么办时,女仆塞给她一个带盖子的藤条篮,里面装着她和路西恩的早餐和午餐。今天是两个人同去,路西恩懒得一个人骑马了,吩咐人备好了马车。去酒庄的路上,二人在颠簸的车厢里火速的把午餐吃完。
      “我昨天让人送去的酒,怎么样?”路西恩拿篮子里备好的方巾擦了擦手,问。
      “浓厚,入口时很滑,有莓果和李子的味道,但是不够让人印象深刻,喝完之后的香味很容易就散了。”蕾蓓卡一边回忆着昨晚喝酒时的感受,一边掰着指头数。“我看了酒标,这酒是前年入的瓶,还没放多久,就要拿出来给我喝了么。”
      “前年是产量偏少的一年,但是日照充足,葡萄的糖分非常的高。这一年的酒,像极了蕾蓓卡。”
      “酒和人怎能类比?”
      “年轻时存在感很低,但是香气复杂,酸度和韧劲都足足的,几年后的潜力无法预估。”
      “……”
      “你不要总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影子,要一辈子如同这酒一样沉睡在黑暗的地下室。”路西恩望着沉默的她,说道。“开瓶是一场赌注,我非常乐意用时间去打这个赌。”
      马车在寂静中继续前行,斑驳的树影像走马灯一样掠过车窗,深秋早晨的风很凉,路西恩将自己的靛青色斗篷脱下来围在她肩上,自己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敞开着。
      终于,马车在葡萄园旁的狭窄小径停了下来,路西恩带着蕾蓓卡下了车,在整齐的一排葡萄树下穿行。葡萄已经被收割的差不多了,除了夹杂在叶片中还有几颗因为太小被忽略的,在阳光下如紫水晶一般透亮。路西恩伸手摘下一颗递给她,她尝了尝——由于在树上呆得太久,果肉已经化成浆水,甜得像水果糖一样。
      不远处就是作坊,收割好的葡萄被整齐的堆在框里,一排排置于地上,工人们不断的将篮子递入作坊室内。路西恩打了一桶冰凉的井水,两人洗了手之后,也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首先是将葡萄中腐坏、青涩的颗粒挑出来,放在一个巨大的木盆中,用手将葡萄捏碎。蕾蓓卡捏得非常起劲,浆果在手上爆炸的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路西恩不紧不慢的做着,非常熟练。捏了一会儿,蕾蓓卡开始觉得不对劲了:手腕和肩膀都开始泛酸,刚刚还觉得阴凉的作坊有些冷,现在竟然开始冒汗,她下意识的用手臂擦了擦,结果忘了手上有葡萄汁,擦了一额头紫红色。
      她正不知所措,路西恩拿起一块干净的纱布帮她擦了擦额头,“摩根格劳恩的赤霞珠,新鲜的果实颜色深,非常容易染色。用这种葡萄酿成的酒,是最受欢迎的。”
      “我们北方没有这个品种,可能因为太冷了。”
      “不,王国最优秀的酒,在北方。”
      “从来没听说过。”
      “Trockenbeerenauslese,”路西恩说出了一个特别复杂的词,“能产出酿这种酒的年份,哪怕五十年也没有几次。在书上读到过,奥丁神殿里犒劳英灵们的蜂蜜酒,如果人世间真的有的话,那么非它莫属。”
      “喝起来如何?”
      “像最纯净的橄榄油一样顺滑,蜂蜜一样甜,类似桃子和梨的果香,形态非常稳定,存放很多年也没有关系。”
      路西恩说起这话的表情,就像是已经喝到了,醉了。忽然他回过神来,看到蕾蓓卡一脸疑惑的看着他。“听着,”路西恩突然义正言辞的说,“你要是有朝一日成了夏藤家的女主人,一定要好好打理打理你家的酒庄,不要像你父亲一样天天忙着备战。”
      面前的这个青年,真是一个酒痴。
      将所有葡萄处理完了之后,果肉和果汁的混合体被移到了一个巨大的纱布袋中,从里面挤压出了纯净不带果渣的果汁,路西恩站在工作台的天平旁边,将一种粉末称量后,放进了果汁中,然后由其他雇工们将果汁装入储酒罐中。
      “这是什么?”蕾蓓卡指着粉末问。
      “酵母,葡萄酒发酵的灵魂。不放这个理论上也是可以进行发酵的,只是发酵产物喝了会中毒,大概是因为不够纯净。你看这里,”路西恩指着储酒罐,“酵母在这里会完成第一次发酵,这段时间罐中会产生很多气泡,就像是有了生命那样。”他走到另一个储酒罐前,打开闸,用杯子接了一些,气泡不断的从底部往上蹿。蕾蓓卡接过,尝了一口,已经开始有了细微的酒精味,气泡还在舌头上跳舞。
      “当不产生新的气泡时,我们会用蛋清将发酵时的细微果肉沉淀凝聚在桶的最底部,从上层抽取,装入橡木桶,葡萄酒们就会在这种密不透风的环境中沉睡个一到两年。果皮中的单宁们,从刀一般锋利,渐渐的变成绸缎一样顺滑。橡木香还会赋予酒新的风味。”
      “那么今年的酒会是什么味道呢?”蕾蓓卡想凑近了闻闻看,然而什么也闻不到。
      “不知道。”路西恩抚摸着橡木桶,就像抚摸着睡着的孩子那样,“酒神狄俄尼索斯的可敬之处就在于,他每年的恩惠都是那么不同,那么让人惊喜。至于他往酒桶里施了什么法术,是酒还是醋,就要几年后才知晓了。”
      “我明天还可以跟着来吗?”
      “当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狄俄尼索斯之赐(Geschenke aus Dionys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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