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乌勒尔和丝蒂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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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回阿勒萨吧，”少年对少女说。“你的手到现在还冻得冰冷——在我们那里，光是铁匠铺的炉子都会将整座城烤得暖烘烘的。在那里没有人会伤害你，想到处走动都没有问题。”
“那么你要如何向摩根格劳恩家交代？我的父亲又会怎么想。”
“现在是重新洗牌的时刻，”图纶竖起了一根手指。“停战协议是先王在世的时候签下的——将你送去当人质本来就是一种变相羞辱夏藤公爵的做法，现在坐在王位上的是那个白头发小子了，他要的可不是诸侯势力间的均衡。相反，他希望得到强势贵族的扶持，某种程度上，他还得巴结着你父亲。小国王自己就是个不守规矩的毛孩子，谁还能期望他主持什么公道么？”
“还有个问题，卡普兰大主教……”
“大概会被流放吧，毕竟触怒了国王陛下。只要不是死刑，多年后隐姓埋名回到祖国也不是不可以。”
“你确定是这样？”蕾蓓卡想到约书亚前些日子的反应，隐约感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傻姑娘，我当然不能确定。你刚才送给我的话，现在让我把它送给你：你永远也无法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只要不是这个王国的主人，生和死的问题就多少取决于强者的怜悯之心了——汉瑟如果非得让他死的话，谁能阻挡得了呢。不仅是涅西米亚·卡普兰，你，我，都一样。”
蕾蓓卡愕然。图纶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真没想到，这样的对话竟然有一天也会发生在我们两个身上。我感觉自己像乌勒尔，念对了咒语后，世界果然就开始下雪。”
“你是因为自己一手好箭法才这样说的吗？”
“算是吧。说起来……如果我童年时期没有离开王国去学习射箭，我们两个也许还能早一点见面呢……晚些见面也好，让我不至于从小就为你失魂落魄。”他轻轻牵起她的手，吻了一下，又小心翼翼的放回去。“我们的国家没有紫杉，这是种做弓箭的好材料。即便阿勒萨后来有了各种各样的武器匠人，也还是没人能做像样的弓箭。隔壁的布列塔尼亚倒是有大片的紫杉林，他们那里许多穷苦人家的孩子通过练箭就可以出人头地。我在那里呆了整整五年，才学会怎么拉开长弓。回到家乡后，我发现自己果然还是更加喜欢弩，轻巧，快速，样子又美丽，挂在身上像个艺术品。”
“我对我的剑也怀着同样的感情，”蕾蓓卡说。“他们没让我带上原先那把，怕被人认出来——结果还是被你找到了呢。”
“当然会被我找到了，我这次可是铁了心要带你回来。”图纶撩起了马车内的帷幕，看了看外面。“雪停了，我们似乎会比预计的快一些。到了阿勒萨边境，我们会在驿站换掉这两匹马。”他的语气兴奋了起来，精神也比刚才好了很多。
图纶至少这次是真正的快乐的，他将自己心爱的人带回了家——从路西恩那里。受了点伤似乎已经不算什么了，他明白，路西恩此时的心情不会好过。
道路两侧渐渐不再荒芜，变得有了人的气息——先是远处散落的星星点点的灯光，那是从森林里的猎户家中发出来的。再往前走一段距离，道路也逐渐变得明亮，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小型的岗哨，守夜人在高处点燃火把，有时会被北风吹灭，还是会被人很快的重新点上。再紧接着，道路不再是嶙峋的石子铺筑，变成了整齐的石砖，来往的车辆已经将积雪轧得扎扎实实，带着各种各样的车轮印迹。前方的高墙上开始出现了罗特兰泽家的猩红色旗帜，天寒地冻，旗帜也被冻成了一块钢板，无法随风飘扬了。城门缓缓打开，守卫们站在两旁，待马车进入后，城门又被立刻关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震下来许多城墙上的积雪。内城的雪基本已经被清扫干净，城墙内外俨然两个世界，有各式各样的铁匠铺林立，火炉在夜色中像橘黄色的灯笼，热气冉冉蒸腾。工匠们，商人们，还有一些售卖其他零碎物品的小贩在砖红色的建筑群之间穿梭，匆忙却井然有序，毫不浪费时间。
“几乎全国优秀的武器工匠都在这里，”图纶指着车厢外对蕾蓓卡说。“冶金和宝石镶嵌手艺人聚集区在另一个地方，离这里也不远。我们这里有丰富的矿区，石料也不缺，可是大家都更偏向于用烧制的砖头来建造房屋。锻造炉很容易引发火灾，所以在这里是看不到木屋的。”
蕾蓓卡好久没有听到这样喧嚣的声音了——上一次或许还是某一年的自由节。金属碰撞，买主的催促和讨价还价，木柴被丢进火炉时发出的“当啷”一声响，这样的场景在任何地方都鲜见，有些眼花缭乱，震耳欲聋，又令人愉悦。“我喜欢这里。”她对图纶说。“如果你没有受伤的话，我会让你带我下去走走。”
“喜欢就留在这里吧。”这句话一直憋在图纶的嘴里无法说出来。
他们抵达罗特兰泽城堡时已经很晚了，图纶进了门厅便叫仆人“别声张，爸妈和埃莉诺阿说不定已经睡了”。这里的一切都仿佛在炫耀着主人的财富——猩红色的地毯上有精美的绣花，楼梯扶手与家具清一色是用乌木制成，长长的桌布也是红色，放着洁白的茶具与器皿。长明灯用油脂和香料点燃——用怎样的词描述这座城堡的铺张浪费都毫不为过。
图纶引蕾蓓卡穿过长廊，路过图书室，登上了螺旋楼梯。“你的房间可能会有些远，除了这点之外，你会喜欢它的……”话说到一半，他们看到楼梯的上端站着一个小姑娘，擎着一盏灯。“埃莉诺阿！”图纶呵斥道，“你不要举着灯走来走去，掉在地上会着火的……算了，我想我跟你说一千遍也没有用。”他这样责备着，又往上走了几级，来到她面前拥抱了她。“好孩子，我回来了，你看我说了我恢复的很好。”
这个一头金发，穿着白色睡袍的小女孩吻了吻兄弟的脸颊，便将灯交给了他。“蕾蓓卡小姐！”她惊喜的叫道。“真的是你吗，蕾蓓卡小姐？天哪，我还不知道你俩之间的关系这么好——他经常说起你。发生了什么？你怎么突然到我们这里来了？嗯？”她拥抱了蕾蓓卡，就像是多年的朋友一样。“你看起来有点憔悴，是不是饿了？我让他们给你送点甜食过去……”埃莉诺阿正要扯着嗓子呼唤管家，被蕾蓓卡拦住了，做了个“嘘”的手势。“见到你很高兴，埃莉诺阿小姐……不要再麻烦管家了，大家都需要休息，我们也是。”
“你会在这里多住几天吗，蕾蓓卡小姐？”埃莉诺阿高兴的双眼发光。
“她会的。”图纶代替蕾蓓卡回答了自己的妹妹。“好了，不要让我拎着你回房间睡觉。我很累，蕾蓓卡也累坏了。”
三人互道了晚安，便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蕾蓓卡许久未睡过这么松软的床铺，竟觉得有些不适应。屋内对于她来说显得有些过于暖和了，在修道院时，屋内的水都会结冰，膝盖以下都被冻得毫无知觉。壁炉被烧得过旺了——这可不是铁匠铺啊！蕾蓓卡感到有些口渴，抬头竟发现床边的小柜上已经放上了一罐水，一只杯子和半个新鲜的柠檬。她一鼓作气喝掉了整整三杯，水十分清冽，带着矿物的香气，就像温泉散发出的味道一样。
或许是太累，或许是罗特兰泽家舒适的条件让蕾蓓卡觉得浑身放松。这一觉她睡得十分香甜。醒来发现窗外又开始下起了大雪，门外已经有仆人在走动，开始准备早餐了。有女佣为她端来了洗脸水，并为她梳了头发，她已经记不起来上次有人服侍她起床是什么时候。回想起来，真正在白岩城生活的日子也并不是很久，昏厥和病痛还占了其中的一大部分的时间。
蕾蓓卡照了照镜子——她穿的是罗特兰泽家的新衣裳。这么温暖的房间实在不适合穿着原来的冬衣到处走来走去。这是她第一次穿上猩红色的连衣裙，雪白皮毛制成披肩和有绣花和宝石的垂片，将她的黑发衬托得如此显眼。
图纶就站在门口，气色比昨天又好了一些。“这衣服比我想象中还要合适。”他要蕾蓓卡将手递给她，引她去茶室见罗特兰泽公爵夫妇——他们早晨都爱喝茶，干脆将早餐也一并搬去了茶室。隔着很远就能闻到烤面包的香味，图纶牵着蕾蓓卡的手，进入了茶室。罗特兰泽夫妇、二女儿埃莉诺阿都已经在那里了，见到他们两个，一并站了起来。
蕾蓓卡向他们行了个礼，这场景似曾相识：仿佛她又一次到了白岩城，见到了摩根格劳恩夫妇。罗特兰泽公爵是个略微发福、面色红润的中年人，说话声音也十分洪亮。他端详了蕾蓓卡好一会儿，说：“可真是又像父亲，又像母亲啊。你的父亲是个让人恼火的人……不过，他大概娶了天底下最好的妻子，不是吗？”
“我想是的，罗特兰泽公爵。”蕾蓓卡回答。
蕾蓓卡的五官像极了她的母亲尤莉娅娜，罗特兰泽公爵年轻时的恋慕对象。可是公爵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儿子竟然也会爱上尤莉娅娜的女儿。
罗特兰泽夫人一直在打量这个陌生的姑娘。“比我想象中要瘦弱，也没有那么爱笑，这样可不好。不过看起来像她父亲一样，有副武士的架势……夏藤小姐，你习武吗？”
“她是个优秀的剑士。”图纶说。
“这样的家族天赋，当然不能白白浪费了。叫我们的埃莉诺阿去学习剑术，是无论如何都不行的……来吧孩子们，早餐开始了。”她招呼蕾蓓卡和图纶坐在她身边。
蕾蓓卡看得出，罗特兰泽夫妇的好客多少带一点功利：他们一定是想借机拉近和父亲的关系。当然这对她本人是没有什么坏处的。图纶和埃莉诺阿是真心为她的到来感到欢喜，图纶为她倒茶，埃莉诺阿将每种点心都用夹子放在了她的盘中。二女儿对蕾蓓卡十分感兴趣，问她各种各样的问题，甚至还会问：“蕾蓓卡小姐，你在北方的森林里见过熊吗？”
“见过。”蕾蓓卡说。“那是一个夏天的黄昏，我和父亲骑着同一匹马，去打猎。突然马儿开始躁动不安，父亲拼命的扯紧缰绳想让它安静下来。往前一看才发现，有一头母熊正缓缓的走过，身后跟着两只小熊，它们在觅食。母熊应该是发现了我们，停下来盯着我们看了一会，便继续向前走了。它没有攻击我们，我们也没有举起弓箭，就是这样。”
图纶没有插嘴，只是安静的听两个姑娘的对话，面带微笑，眼神从未离开过蕾蓓卡。在陌生人看来，这样的场景仿佛是蕾蓓卡新嫁到了罗特兰泽府上，一家人其乐融融。可是，除了不谙世事的埃莉诺阿，罗特兰泽家的其他三个人心里都十分清楚：图纶和蕾蓓卡无法成婚。摩根格劳恩家族首先会跳出来反对，尤其是路西恩。然而最恐惧这桩婚事的恐怕就是国王了：夏藤家族和罗特兰泽家族的两位继承人一旦联姻，王国的半数领地都归一对夫妇掌管，何况一方手握重兵，一方有着庞大的军械储备，这样的结合将会直接威胁到王室的地位。
蕾蓓卡更是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或者说，长期不自由的生活已经让她对未来没有任何期望了。她记得路西恩和她的约定，可是路西恩无法给她自由——某种意义上说他也是被白岩城禁锢着的。而图纶做到了，他敢将她带回阿勒萨，对摩根格劳恩家的刁难也有了对策。也许答案就在她心底了，只是她不敢说出来。
晌午时分，蕾蓓卡坐在图书室看书。图纶走了进来。
“你对今天早餐时的对话有什么想法吗？”蕾蓓卡主动开口问他。
“我觉得你和我的家人相处的很好，这里很适合你。”图纶也拿了一本书，在她身边的扶手椅上坐了下来，漫不经心的翻着。所有的图书都盖了收藏印，有的还被图纶在其他书页上也盖了——他喜欢把印章当做书签用。
“为什么不直接向我求婚呢？”蕾蓓卡直截了当的问图纶。这样的率真把他逗笑了。
“因为，”他说。“我在等待一个你一定会答应的时候。任何注定会得到否定回答的请求是没有意义的，我这么认为。”
“你不是我，怎么会知道我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夏藤小姐，你这阴险的、诡计多端的小妞。故意给我那么一丝希望，让我去恳求你，然后你再丢给我一句冷冰冰的拒绝，背过身嘲笑我，晚上睡觉时蒙在被子里的时候恐怕你也止不住笑。我对你的这套恶作剧已经了如指掌了。你休想再有一次捉弄我的机会。”
“这样啊，我还以为自己是个相当诚恳的人——至少我说‘是’就是答应，‘不是’就是不答应，没有别的隐喻在里面。”
“是啊，你比男人还要耿直。可是你戏耍我的本领，比你的剑术还要高那么一点点。我不是看不出来，但是我对你束手无策。”
“原来你看得出来呢。我以为你的脑子里装的只有葡萄酒，歌剧院，杂耍和猴子呢。”
“我要生气了，夏藤小姐。”
“对不起，让您深深的生气了，罗特兰泽先生。”蕾蓓卡背过身去不说话了，她用一本厚厚的书遮住了脸，假装在阅读。图纶一把夺去了她的书，发现她在偷笑。“死丫头。”图纶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吻了吻她的前额。“谁教你说别人脑子里装着猴子的。”
“路西恩，他常常这样说你。”蕾蓓卡笑得满脸通红。可是图纶的脸突然阴沉了下来。
两个人面面相觑。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蕾蓓卡微微欠了欠身，表示歉意。图纶用蓝色的眼睛瞪着她，表情捉摸不透。“你，”他开口了。“提起的这个名字，把我气得要早十年进坟墓了。”他猛的站起来，要离开图书室。走了两步又突然转过身，快步走到蕾蓓卡面前，俯下身来，狠狠的在她耳朵上咬了一口，就像一只发脾气的猫一样。做完这个动作，他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间，只留蕾蓓卡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乌勒尔和丝蒂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