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皇帝老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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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皇帝
康瑶戒奶的愿望最终还是没有达成，反是后院里头有了一番别样的热闹。本以为楚培只收了阿竹一个人，没想到顾氏这中庸道理想得很好，又添了个叫阿扈的少女。阿竹圆脸，带着些羞涩，阿扈却是个爽快的姑娘，鹅蛋脸，大眼睛，有些大嗓门儿。
康瑶坐在她娘怀里，眼观鼻鼻观心，面瘫一样地看着下手俩女人，颇有些嗤之以鼻的意思。可惜没人关注她，大家都只说着老爷如何如何。我去，他还能如何，这可是享尽了齐人之福。
康瑶想得也不错，但是略差了一点儿——楚培在自己院子里高兴呢，在朝上还要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半老不老的皇帝今年今年有五十多了，在这个朝代已经算是老年人。他如今懒怠动，一点儿也不想打仗，关键他不想打仗还偏偏让别人觉察出他不想打仗，这不，远在千里之外的胡鞑子们的国书就来了。
话语是恭敬的，礼数也是恭敬的，但是说的话怎么就那么气人呢？他们草原上过活的一群糙汉子，本来也没什么才气，写文章就更加直白。中心就透出那么一个意思：
“您看，这冬天又要到了，我们草原上日子也不好过，您是不是给点吃的穿的支援一下？还有啊，我们狼主看您年纪大了，身体不好，给您送了不少上好的毛皮，咱们这几年就不要打仗了吧，和谐才是最重要的嘛！您可不能信不过我们呐，都打了这么多年，谁还不了解谁啊，是不是，不要勉强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嘛!”
这就是挑衅，公然的挑衅，皇帝气的鼻子都要冒烟了……可是他想一想，又萎了下去——他就算是想要打仗，也敌不过如今老一辈将星逐渐故去和国库空虚的窘境。
小时候，华康跟着他爹高祖打天下，那是真正的战功赫赫，比起苏长胤，南城田和韩慎几位老将军也不差什么，然而却不大做得皇帝，因为上头还有个贤德却多病的哥哥。本来，二人一母同胞，一个贤德做皇帝，一个战功赫赫做亲王，互帮互助，也是一桩美谈。可是华老二不知道脑子里面哪根筋拧住了，他偏偏想要做个皇帝。
自古以来军功最重，朝上有很多人明里暗里是支持他的，虽然大多有分量的老臣都保持了中庸不曾发话，但是也不要紧，他娘亲也不曾说什么呢，她只顾着怎么绑住父皇了……楚太后和高祖皇帝之间确实也有那么一段不得不说的故事。
如唐太宗一般宰了自家兄弟，靠着军功成功上位成为大邺朝第二位皇帝的华老二同志，如今却是真的不敢再打仗了，他老了，怕一旦输了，就会丢了一世英名——每年小打小闹还好，自有下面人支应，若是发起大军，他就没有人可用了。
楚培想的也是一回事情。他是世家子，对于各家族谱记得门儿清，算一算，南老将军死了好有七八年了，韩慎再过些日子都要过九十大寿了，唐钰身体也不太好，早已致仕，这几年不过在家含饴弄孙，苏长胤倒是还好，可若是把这一位老将派出去了，谁来守着京城呢？传说中曾经大败胡鞑的国公爷闵鹇自娶了江阴长公主以后，干脆好多年不冒头了，他是世家里头挣扎出来的悍将，很注意功高震主这回子事情，见天儿半死不活在家里闷着。
当年叱诧风云的大邺五将如今各归各位——没有人你还打什么仗呢？楚太仆扛着顺风旗儿就站到了皇帝身后，对太子的挤眉弄眼视而不见。
楚忠信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儿子的态度，他到是不担心人才，他担心的是国库。楚忠信跟着华严丰打天下的时候，就负责管账，虽然后来把这事情交给了户部，可是户部还是他兼着的不是？没人比这一位老相公更加清楚国库有多么的空，这还有好几位皇子没有封王建府呢，想想也真是醉了。
至于太子，他特别希望他爹能够替他把仗给打了——这位太子身子骨不好，最怕伤筋动骨——他生得比预产期晚了些。
按照太子的想法，他爹这几年不怎么睡小老婆了，可见身体越发不好了。一个男人连如花似玉的小老婆也不去看了，除非他日理万机或者情比金坚，否则就是没那个能力了。他爹必须不能是前两种，日理万机有丞相爷呢，情比金坚也轮不到他，所以结论就是——华康他有心无力了。
太子爷华渊出生的时候大邺已经不怎么打大仗了，他身子又不好，就没怎么让他去体会这些。这若是个太平盛世，做个仁德君主不难，可是它要不是呢，你还能穿越啊？
渊太子心里苦啊，尼玛岁月催人老，把好好的马上皇帝催成了胆小鬼。
两下里凑不到一块儿去，互相生起闷气来，皇帝就甩了太子，带着皇四子华昭来相爷的寿宴上蹭饭了。
楚相爷的七十大寿如期而至。除了每天往外蹦新词儿的幼儿康瑶同志以外，人人都觉得这日子唰唰唰的就没了。刚刚举办过及笄礼的楚家热闹劲儿还没散过去，就迎来了下一波。
这一回是本朝元老的大寿，比上一回小姑娘及笄郑重的多。有些身份能来的人那都趁着休沐来送礼了，贺仪也重，相当璀璨。女眷们都聚在花园，由顾氏和韩氏招待。康瑶难得的被抱出来，借着年纪小毫无压力开始卖萌。
众人鼓吹着说舞乐很好，不如我们也上场乐一乐。
说这话的乃是已故的南城田老将军的儿子，如今的安阳公南溯。据康瑶看来，这是个奇人，虽没能遗传到南老将军打仗的天赋，却把老将军当年那一股无赖劲儿学了个十成十。
时人若是在宴上作舞，要不就是真狂放，要不就是真醉了。这会儿宴席刚开始还没多久，酒又是浊酒，度数低，南溯自然不可能喝醉了，可见是不在乎那一等俗礼的。
“相爷，咱们大伙儿可都听说您那小孙女聪明得很呐，不足周岁便能言，几十年也见不得一个，虽说姑娘家我们不好瞧了去，她却还小，咱们也见见啊。”
楚忠信抬眼，一脸便秘地看着这位世侄，心道我们家的姑娘可金贵，别被你吓哭了，眼观鼻鼻观心，反正是不搭话，南溯一个人喝着酒耍乐子，像是把自己当成寿星了。
那边南老夫人隔着多远就听见自家儿子又开始闹腾了，也跟顾氏道个恼：“那小子，眼看着都四十多了，却是十分不稳重，圣人令他领了匠作监，他能一头扎进去几天也不跟我们搭个话，身上虽有个爵位，却着实担不起来。”
“这却是怪才了，上天使他有能耐，又给他个不平常的性子，别人便不能学了去。”
“你说的也是，只是家里操心多。”
“老夫人言过了，好歹安阳公也有些岁数，您看看我这个，还不满周岁，见天儿的只会吃喝，我如今身子也不爽利，不知道能不能看着她长大呢。“说的是康瑶，她正在装傻呢，周围都是女人，一个女人等于好多鸭子。
“莫要胡说，你是个有福气的，相爷德行好，子孙绵延也有福泽。”
“借您吉言。”
一群女人互相说说好话，正和谐着呢，就听见前边忽然哗啦啦开始闹腾。顾氏心里咯噔一下，苦了脸色，别是让老爷子又说中了罢，圣人也真是会裹乱，不好好说一声就来了？众人一面腹诽，一面迅速拾掇了起来，使人去打探。
康瑶摆摆小腿，也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传说中的万岁爷。贵妇人们只稍稍惊慌了一下，就都淡定了下来，嘿，皇帝么，谁还没见过呀，都站起来，理一理身上，跟着顾氏到花园外行礼来了。
康瑶被顾氏禁锢在怀里不得动弹，只能偷偷转转脖子，这一转，皇帝是没看到，却看着一个好看到仿佛能发出金光的少年。
少年也看到康瑶那偷偷摸摸的一眼，见到是个小小的软团子，不由得弯了弯眼睛，嘴角也翘了起来。康瑶发誓她上辈子绝对没见过这么美貌的小孩子，精雕细琢得宛如天神的复刻——口水就是这么样下来的。
华昭是跟着他父皇来的，因为楚相辈分极高，是高祖的股肱之臣，皇家人见到都是要礼遇的，何况是这七十大寿。
华康在位快要三十年了，愈发的趾高气昂。不过再怎么积威，他也不能不敬重楚相，这是他爹的托孤重臣
“楚相大寿，朕也来凑个热闹，不会不欢迎吧。”
负责护卫的虎贲君，脸都青了。
楚忠信打个哈哈：“圣人能来，老臣荣幸。”
“舞乐看着倒好，咱们也坐下喝几杯。”说着又指指跪下的妇人们：“你们自去后边吧，不要叫我扰了你们雅兴。”
顾氏福了个身，正想带着众人退下去，却又被叫住了；“朕昨儿听人说你们家小二娘极聪明的，抱来我看看呗？“
这话绝对是南溯说的，小子大嘴倒是厉害，老爷子在内心对着皇帝翻了个白眼。
南溯也高兴，他对于一切不同于平常生物的生物都感到好奇。
康瑶就这么被抱出来展览了——她很老实地窝在顾氏怀里，没敢抬头，当然，是不是因为刚刚那位小少年实在是太过美貌，导致一颗老心冒了粉红也未可知。
“也让阿舅抱抱么？“
阿舅？
康瑶打了个愣神儿——楚忠信是华康的舅舅不假……这也能折腾到我头上来么。
她撅撅屁股，抬头看自家娘亲，就见顾氏微微点头，康瑶无奈，只好转过去把一张脸对着皇帝。
出乎意料的是，皇帝并不丑，相反的颇为俊朗，虽然好有五十多了，却能看出年轻时的样子，必定是个英武的年轻人。
皇帝长得跟刚刚的好看少年……莫名的有几分相似啊。
康瑶看看皇帝，又看看衣着华丽的小少年，忽然间福至心灵——这是皇子啊。
抽抽小鼻子，康瑶握住肉乎乎的爪子，拘了拘：“好……“
听着奶声奶气的童音，在康瑶同学愤恨的目光之下，众人笑得一个比一个开心。
“什么好呀？“皇帝伸手要了小姑娘，自己抱着，还稍微举起来端详着。”叫阿舅啊。“
“……啊求……。“
众人默，皇帝极其高兴，他跟自家孙子孙女都不怎么亲近，好久没看见这样玉雪可爱的团子了：”楚家得此佳儿，朕也高兴，可取了大名儿没有？“
“还没呢，想给小丫头压一压。“
“朕看她是个福泽深厚的，小小年纪就能言语，将来必是不凡的，朕便给个名字，相公看如何。“
“圣人赐名，小儿大幸。“
“相爷您老别总是跟我客气，这也是我外甥女儿呢。楚家这一代从王字，便叫个玥吧，这个字也尊贵。”
楚忠信愣了一会儿……这玥音同月，倒真是个……尊贵的字，皇帝老儿的算盘越发让人看不清了。
相爷面上不好推辞，只说是好名字，令人开了祠堂，记到了族谱里面。
康瑶不喜欢这个字，觉得娇气的很，可惜不能开口反驳，只拿愤怒的小眼神儿控诉地看着皇帝身后的少年。华昭也看她，越看越惊异，竟是觉得这小丫头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呢。
女眷们不方便在前头留太久，一个个往后面去了，宴席也重新开起来。
前头男人喝酒，又投壶为乐，后面女人也不甘示弱，一个个做起诗来。皇帝远远地听见叫好的声音，也好奇：“她们那里倒是热闹得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说着，转向身边带出来的一个脸色白白的老太监，名叫多奎的：“你去看看，她们在干什么，过来告诉我也好叫我们开心开心。”
多奎应了一声，叫旁边小太监跑了去，不一会儿回来说：“那边夫人们在作诗呢，萧相的小孙女做得好诗，太仆夫人正夸奖她呢。”
“哦，萧家小三娘啊，朕还喝过她的周岁酒呢，如今该好有七岁了呢。”这话问的是萧崇安。萧崇安是右相，和楚忠信平辈，两人认识了快六十年了，风里来雨里去，好的能穿一条裤子。
“是，七周岁了，近来长高好些。”
“我也听贤妃说了，你们家这个小三娘颇有你当年的风范呐，礼仪上极好，书画丹青更是青出于蓝。”
“圣人谬赞了，小丫头如今还看不出来什么呢，只胡乱教导罢了。”
“你也不要过谦，三岁看老，她已经很好了。”皇帝抿了口酒，道：“这么些小儿女都逐渐长成，我看着也高兴，我倒记得有个好玩儿的小子，当年可是打过太子院子里面的鸽子蛋。”
楚忠信老脸一红：“那是臣幼孙，今年好有八岁了，只是十分顽皮，家里给他请了唐先生做老师，他却不好好念书，每天就爱个舞刀弄剑，老臣特特叫人看着他别伤了自己，可惜总也劝不住。”
“哦？他到喜欢习武？叫来朕看看，若是可看栽培，也是一件美事。”
楚培眉角狠狠跳了一下，心里不大爽快。
楚琳听着有人喊自己的动静儿的时候，他正拿了些甜软的东西逗自己妹妹，眼看着楚福厚都要翻白眼了，一看居然是皇帝叫自己，顾不得，就把脏手在裤子上抹了一把，跟着小太监跑了过来。
皇帝他是见过的，只是当年太小，如今记不大清楚了，刚刚看着觉得面相上稍稍老了些，精神头倒是还勉强。
哒哒哒哒……
“见过圣人。”上来就是大礼，君臣之别，长幼有序，皇帝很满意。
华康看楚琳生的很好，点点头，不禁有些羡慕，又看看自家儿子，华昭这长相绝对是天上也少有的了，可是稍显文弱，虽然比太子康健些，脾气上却太温和，没什么棱角。
又问楚琳都学了些什么，因何好武。
楚培本来一个劲儿给儿子使眼色，奈何楚琳根本不鸟他，只是抬起头，对着上座那一位：“大邺以武立国，圣人您也是在马背上为高祖打下了天下。我阿公从未及弱冠之年就跟随高祖征战四方，小子习武是不想堕了家族的威风。”
“说得好……”华康笑吟吟的，抹了抹嘴唇上两撇小胡子，不着痕迹地看了华昭一眼，又问楚琳：“朕若给你个好师傅，你能不能保我大邺安宁啊？”
“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楚培第三子即日起就做了四皇子的伴读罢，昭儿也要开始学骑射了，请的是苏老将军做师傅呢。太子身子不大好，于骑射之上总有些不足，将来总是会需要你们辅佐，我大邺也还是人才济济的。”
太子……太子知道了一定会气死——他的确希望大邺人才济济，但是绝对不希望自家兄弟之中人才济济，这跟华康挤掉了自己哥哥上位是同一个道理。
但是皇帝这种生物，一旦当上了皇帝，对于自己儿子之间的争夺一般都是视而不见的，他们的大脑自带ｐｓ功能，能够幻想出很多自家儿子之间兄友弟恭的场面，然后完全忘记自己当初有多么凶残。
楚忠信一听华康了说了这么一句，也是心脏一缩，当年圣人和那一位太子争权的事情那还真是历历在目，如今怎么能让自家孙子搅和进皇子们中间去呢，刚想要跪下来婉拒，就听到耳边仿佛一道惊雷——楚琳很爽快地就跪下了：“谢圣人恩典。”
天知道他想要个好师傅想了有多久了，如今居然有机会得到大将军苏长胤的指教，那真是想也想不到的。
楚培伸出一根手指，颤啊颤啊，幸好宽袍大袖挡着，才没被人看见。
楚坪努力往后缩着，力求降低存在感，一面又瞟向唐汝贞，这货是虎贲，正好负责宫禁，你说你闲着没事不知道拦着圣人别来打搅人家寿宴呐。
唐汝贞也在往后缩，他跟他爹唐钰还不一样，说话没什么分量，只看着楚二那张脸，其实心里有些快意。
在老唐家看来，楚老爷子那是真正的德高望重，于家国有功的老臣，可是楚家这两位兄弟就稍稍有些上不得台面，能力也是有一些的……就是不及乃父多矣——这话不是唐汝贞说的，是唐爹说的，唐汝贞虽是虎贲，按道理说来，他也是不及乃父多矣。
得了，你别看我，我也不吐槽你，咱们相安无事，好好把寿宴结束了，好回去睡大觉，今天休沐日。
华康又稍稍喝了两杯，就站起来理理衣服：“朕该回去了，你们倒好，今天休沐，朕可没有休沐日，像今天这样窜出来，你们明天肯定又要给我一大堆折子，也罢了……唉”
一边说，一边又跟楚忠信递了个眼色，意思是常常去看看太后吧，然后他就一步三回头地走着，看着十分不舍。
华昭紧跟着他父皇，只是路过楚琳身边时又弯了弯眼睛，那意思——咱们过几日见啊，以后就是同学啦。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在百官恭送之中离开了。
他们一走，院子里忽然安静不少，下头的人觉得被皇上这么一闹，老寿星心情未必好到哪里去。楚忠信威望极高，倒未必忌讳太子，但是老人家年岁已高，若是有朝一日去了，而太子当权，则楚家如何？
狠狠瞪了自家孙子一眼，楚忠信挤出个僵硬的笑脸，和下属沟通感情去了。楚培微微叹了口气，跟着他爹去给他老人家挡酒，看着儿子的表情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楚琳任他们看着，我自巍然不动，他只是想要个好师傅罢了，又跟太子有什么关系呢？
那边顾氏也得了消息，百般滋味在心头，虽说她曾想过能不能叫儿子也跟着四皇子混一混或者跟着苏老将军学一学那万人敌……却没想过是在朝上刚刚吵架结束的情况之下，这个时间似乎有些太敏感了。
一场寿宴不咸不淡地也就结束了，只有南溯一个人喝的酩酊大醉，叫人抬了回去，老爷子看着他通红的脸，默默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也是委屈你了，本可子承父业，却是伤了根本……华家，对不起你啊。”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皇帝老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