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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大婚之后发便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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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康因着礼仪在楚家住了三天,与顾氏相处得很好,对待妯娌很和气,对小姑子也很宠爱,跟大叔子小叔子只见了两三次,彼此倒也都带着笑脸儿。她的性子爽利,却毕竟是宫中生长的姑娘,深宅大院的事情不要懂得太多——对阿竹和阿扈两个脸色就不大自然。
楚福厚对这姑娘很有好感,以至于后来人家回了公主府,她还去凑了把热闹——安康好容易有了自己的地界,自然是要宴客的,小顾氏怕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又怕长史初上任,不够细致,便揣着三个月的身孕来帮忙了,是的,这一位又怀孕了,因不是头胎,也养得粗放起来。前头两个都是小子,太淘气,她想着有个像小姑子那样的女儿才好呢,聪明又讨喜。
两人正商量着宾客名单,楚璋从外头回来了,今儿他轮休,便回来取鱼竿儿,说是南溯约了他去钓鱼。小顾氏和他并不顾忌很多,是以未曾回避,只是不说话。
楚璋就着自家媳妇儿的手略看了一回名单,沉吟了一会儿,道:“唐家老爷子近来身子似是不大好,若是他们家的女眷来不了你也不要在意,面上功夫做到也就罢了,择人送些东西去吧。”
“唐老爷子今年可有八十多了……好些年前就致仕了,家里头如今一个虎贲,一个司农,旁支里头还有许多在外头做官的,若是……”
“唉……这话不好说,老将军一生功勋无数,必定福寿绵延的。“楚璋一副正经的样子,叫人看了想发笑。
安康啐了他一口,道:“行啦,拿了东西快去罢,不然那一位再闹腾起来,谁能招架的住。“
“南老叔虽看着那副样子,却着实是个有能耐的人,你说什么他都能接上去。“
“他要真的这么好,结交也可以,只是不许做那怪样子。“
“知道,我要是那样,阿爹第一个打死我。“咧咧嘴巴,二公子转身拿了仆人递上来的渔具出门去了,留下自家妻嫂再排位置。
只可惜,在老天爷这里,好的不灵坏的灵,楚璋刚刚出门半个时辰,就有小厮着急忙慌地跑回来:“公主殿下,大夫人…… 唐老将军去了……”
安康的手颤了一下,放下宾客名单,苦笑着看向小顾氏:“那一位老爷子,真正有出息的世家子,本事既大,名望也高,无论如何也不能冲撞了……我这里就缓一缓吧,好歹等老将军入土为安,父皇必要亲自吊唁的。”
小顾氏也点点头,叹气道:“既如此,我就不多呆着了,我那里还有两个乱神,一刻也不能消停的,你大哥在些许小事上不多在意,我必要去看看。”
“我着人送您。“
“殿下不必忙,就隔着半条街,一会儿就到了。“
“可不能怠慢,你不是怀着身子呢吗?大嫂待我如亲姐,安康必要体贴哒……叫阿东驾一辆小牛车来,送郡君回府。[小顾氏身份也是不低的]”
这一头,放下妇人们各自回家为夫君准备吊丧的服饰不提,宫里是仿佛炸开了锅——几位老臣听到消息的一刹那就哭成了泪人,连皇帝也红了眼睛。
历事两朝,在战场上拼杀流血,在朝堂上公正无私,有勇有谋得令人敬仰的那一位老将军,终究也消失在了历史滚滚的长河之中。唐汝贞和唐汝宽在听到消息的一刹那就跪下求了丁忧,匆匆往家里赶去,明明看着老爷子就要好了,连最难熬的冬天都熬了过去……怎么到底还是跨不过这一条坎儿?
剪刀一样的风打在两个老头子身上,花白的胡子吹起来,对看一眼,除了难过,也有无奈——这一离职就是三年,在这皇子们逐渐长成的时候,三年的时间意味着什么,谁能说得清楚?
楚忠信的精神一下子萎靡了很多,皇帝叫拟了谥号来,朝上争议并不多,盖因唐钰确实人缘不错,最终得了襄武二字。华康低着颗大头,挥手示意退朝,底下几个老家伙就结伴走了出去。
苏长胤抬头看天,薄纱似的云变幻出各种样子来:“当年高祖手下,有双相三贤四谋五将,如今四谋五将皆去其二,韩老哥和钟大哥都已年过九十养病在家,便是我等,也垂垂老矣,大邺果真是后继乏人呐。“
萧崇安拂一拂宽大的衣袖;“吕三千自打宜妃生了四殿下就闭门不出,陆始延一向和咱们面和心不和,小姬倒是好,可自打上了六十岁,就不愿意再做官,留下一家老小,说要去漫游,再有个杜远廷,满心眼儿里头就只有太子殿下,真是枉费了他的好名字,当年那一股悬壶济世的好心也不知道被抛到了那个角落里去。“
“可别忘了这是大正宫门口,少说些吧。“楚忠信扯了下萧崇安的袖子,瞪了一眼。
“……别瞪啦,你难过我就不难过啦?我看就是陆始延,心里也未必好受。哪怕政见不同,咱们到底也是多少年拼杀下来的战友,我……“
三老头儿一面叨叨着一面到了宫门口,上了各家的车。楚忠信拉过顾氏给他准备来御寒的棉被,蒙住头,也不管两个儿子是不是在眼前,就keikei地哭起来,蚊蝇般的啜泣声传到楚培和楚坪耳朵里,又是别样一番心酸。
他们自然也都见过唐钰——在当年还有些热血的年纪。世家子里头扎挣出来的名将,往前数好几百年也没有几个,本朝短短六十年不到,却有了两个,一个是善于布阵的闵鹇,另一个就是善使长弓的唐钰——如今该称呼为襄武公了。闵鹇性子冷淡,不如唐钰平易近人,年轻的时候,世家子中许多人都喜欢缠着这位笑呵呵的老头子给他们讲当年打仗的事情。只可惜,时光逐渐磨去了这些年轻人本就不算尖锐的棱角,他们不再追着他问当年的事情,也不再追逐他的身影。
他们中的人,有的补了亲卫,有的进了国子监,有的被四放到地方上去攒资历,日复一日,世事宛如白云苍狗,一个新的时代仿佛就这么悄然来临了。
唐钰老病得不得不告老还家,临走前对着稍微年轻的几位老兄弟又哭又笑:“他们都以为天下太平了……天下怎么可能太平呢?早晚还是要打仗的。想想两百年前强盛的大历朝,破碎成如今这般模样,五国并立,个个都是虎视眈眈……你们要怎么办呀?”
楚忠信还记得他死死拉着自己的手:“别让咱们圣人做傻事,他是个聪明人,却自卑得很,总觉得自己的位置不够名正言顺,我怕他做出错事来,我不想再看见当年的乱事啦……”
现在,那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子死了,当年叱咤风云的虎威将军就要长眠于黄土之下了。楚忠信在闷死自己之前从被子里露出半个脑袋,声音瓮瓮的:“回去换了衣服,一起去唐府看看罢,他是有话要跟我说的。”
兄弟俩互相看一眼,答应了一声,然后就识相地保持了沉默,这都多少年没看见老爷子哭了,上一回是高祖罢,再上一回是南老将军。
楚忠信缓缓坐起来,把自己裹在棉被里头,仿佛当眼前俩儿子不存在一样重重叹了一口气:“将星凋零啊……”
楚培心头一紧,带着些试探地问道:“阿爹看……咱们这难道还要打仗?”
“你糊涂,你们都糊涂,大邺固然比前陈富裕了些,到底比不上寇西富饶,比不上后周根基深厚,比不上胡鞑英勇,比不上西梁自有天险,你们有什么,我问你,你们有什么,黄口小儿,不知军机。”
楚培面色难看地低下头,等着弟弟问话,楚坪倒也不让他失望:“苏老将军身体尚好,闵国公也未必就不愿意再出来。”
楚培点头呀点头,却换来自家亲爹临门一脚:“你们扪心自问,除了依靠我们这几个老家伙,你们还有什么,打仗不行,国事也不行,竟然连这样简单的东西也想不清。”
“那就您看咱们太子那副样子,又要怎么打仗呢?军权放到谁的手里他能放心,恐怕除了苏老爷子再没别人了吧?”楚培被亲爹下了面子,嘴里还要不服气地辩上一辩。
楚忠信抬眼觑了他一下:“也就是这一句倒还像个人话。”
“阿爹何意?”
“且等着……当年的灵素太子和咱们如今这一位圣人终究是不同的,灵素太子纵然仁德体弱,却知人善任,咱们这位,年轻的时候打仗还有些本事,自打当了皇帝就小心翼翼起来,生怕堕了当年的威名。他暮气却是很重了,竟不知能不能熬得过我这个老头子……至于太子,鲁王不会让他好过的,德妃娘娘明里暗里都是六妃之首,位同副后,你们觉得,皇后高兴么,他杜远廷能高兴么?我当年就看着他们俩不对付,幸好我没有女儿,只有两个蠢儿子。”
蠢儿子们——◑﹏◐阿爹好可怕。
楚忠信很久没有把话这样揉碎了跟自家儿子讲了,这一回,恐怕真的难过的狠了。到家换了衣服,又立刻登上车往唐家赶去
“阿爹慢些走。“楚培看着自家七十岁的老头子从车上蹦下来,就颤颤巍巍往唐府里头走去,身姿一夕之间佝偻了许多。
“相爷,您来了。“门迎老老实实上来行礼,将他们领了进去。里头,已经挂起了重重白色纱幔,往来仆人也都换了素服。
唐汝贞听见楚忠信这么快就来了,抹了把眼泪,出来相迎:“阿叔,侄儿实在是、……若有不周,还请勿怪。“
“无妨,我只是来……送送他。“
话音未落,萧崇安、苏长胤、闵鹇、陆始延、吕三千陆陆续续就都到了,韩慎和钟逸年纪大了,行动略慢,晚了一刻也都进了院子——当年追随高祖打天下的那一辈人,还活着的都想着来送老朋友。唯一没来的姬寒山正远在千里之外的青州漫游,还没收到消息,姬老夫人却代替他来了。另外几个老夫人,因是寡妇,不好多出门,只能等大家都来吊唁的时候才能露一露脸。
“……老头子不在,只能我来看一看,也送一送。“她是楚忠信的庶妹,占着姐姐做了皇后的光,嫁得很好。
楚忠信看着自家妹子,心里颇多感慨,当年嫁给姬寒山时风华正茂的小姑娘,一转眼也已经韶华不再,真是岁月催人老,人不可逆天。
“进去吧……”楚忠信拍拍唐汝贞的肩膀,往灵堂走去。
棺材还没有盖上,上好的木头,敲起来叮当有声。唐钰的脸看起来很安详,甚至还带着点笑,想来走的时候并不算痛苦。手里握着个玉佩……刻着平安二字。
……
“他看起来很好,走得并不辛苦……你也要节哀,身后事多杂,不要累坏了身子。“转过身看着满脸哀切的唐家兄弟,楚忠信微微闭了闭眼睛。”我们不好多留,等所有人都来的时候,我们再来一趟……你用心送他。“
“听阿叔的。“
一帮人浩浩荡荡地来了,也结着伴儿一同走了,姬老夫人独自往西边去,另几个老头子一半往东一半往南,小辈们只是跟着,并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