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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我和易启的孽缘,始于双方老爹一次醉酒后的胡闹,传说那天两个北方爷们就着食堂的一板豆腐干了两斤二锅头,然后就开始指天画地的拜把子,顺手还附送一出指腹为婚,这对还是个受精卵的我并没有什么影响,直到六年后易启由白白胖胖的乖宝宝长到狗都嫌的年纪,在和大院里的其他熊孩子展开一系列关于“我有爷爷你有吗?”一直到“我有七舅姥爷你有吗?”的莫名其妙攀比时,偶然看到捏着根冰棍蹒跚而过的我,便一把拽过来扬着还没长出什么棱角的下巴对对方得意的笑“我有媳妇你有吗?”
      从此以后,两家人以及周围相熟的友邻开始不断以调笑我俩为乐,相比起小媳妇小老公的玩笑,易启更在乎院里的桑树什么时候结果子,而我也是许久以后才学会恼羞成怒。
      那年易启七岁,我六岁。
      我一直觉得易启和我的第一次武力斗争直到两年后才发生完全是因为我脑子发育的晚根本没有意识到当年被占了多大便宜。
      小时候我和易启的关系类似于热血少年漫画里男主和男二的关系,男二觉得自己武力值和男主差不多隔三差五就来骚扰挑战一下直到被男主的气场征服成为其左膀右臂共同打天下。只不过我是男主,他是男二,我们称霸了整个大院,俨然一对狼狈为奸的混世魔王。
      当然,期间我俩大小械斗也没少,往往只是为了分我妈给的一板儿奶片或者他妈给的两瓶北冰洋。这种局面直到三年级才被打破,易启在被我贪污掉两包小浣熊后翻脸又被我厚着脸皮嘲笑半天小气后只是一脸幽怨的看着我,没理会我已经做好“战个痛快”的架势。
      他说他爸教他打女人的不是爷们。
      那年易启十岁,我九岁。
      我们依旧是和平路纺织大院最让人头疼的两个熊孩子,只是再没有组织内部斗争改为一致对外。
      后来,我不知怎么读书开了窍,不再整天满院子疯跑,再后来,易叔叔下海发了迹,一家人搬到了有物业的高层小区,只有在学校易启才能进到我的视线里。
      慢慢的,易启越来越高,胳膊腿儿就像麦苗抽条一样疯长,我开始有意无意的躲着他,因为每次在过道碰见,他都会痞里痞气的叫我媳妇,并且用拖长了的尾音折磨我羞愤的少女心。易启从不避我的拳头,只是呲牙咧嘴的冲跟在后面的朋友坏笑,直到他揍了因为递给我情书害我泪撒办公室的学委,我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早就打不过他了。
      住的远了又不在一个班,我有时会忽略上次是什么时候和易启有过照面,直到身边安静了太久,久到居然有点寂寞。
      妈妈告诉我,易启生病了,一开始只是发烧,后来居然在家晕倒,送进医院不久就确诊脓性脑膜炎,进了重症监护室。
      虽然不住在一起,我们两家的关系依旧很好,妈妈开始频繁的往医院跑,有时候回来,眼睛都是红的。
      然而当时的我并没有当回事,因为智慧的祖先教导我们,祸害都是要活千年的。
      有天在卧室写着作业,听见爸妈在客厅说起易启的病,过了一会儿又飘过妈的哭声,我干脆轻手轻脚的贴在门上偷听。
      手术,截肢,没手没脚,这几个词在含混与呜咽中分外刺耳。
      不是脑膜炎么,要有后遗症也该影响智商啊,怎么就截肢了呢?
      那时候,我对截肢的概念仅限于街上暴露着自己断掉的胳膊腿儿的乞丐。
      过了半个月,我在被叮嘱了一上午后陪着爸妈去了医院,想着要见到被认识的每个人为了以后要怎么活而担忧的易启,心里还有些异样。
      三伏天,骨科病房走廊里三三两两的都是高卷着袖子裤腿拄着拐慢慢行走的病人,推开门,我看到了易启。
      白了,瘦了,像是凭空被缩短了一截的易启。
      “毛哥,敏敏,你们来啦。”
      许久未见的陈阿姨没有了养尊处优的样子,她没消肿的眼睛像是要干涸了一样,毫无生气的看看我,又转过头去看她的儿子。
      “易启,快看,你的……”她突然像卡带的录像一样停了下来,缓缓的合上嘴唇,喉头在细而长的脖颈里滚过,像是吞下了一枚生涩的坚果。
      “小翩来看你了。”
      躺在病床上的易启看了过来,梗着脖子把后脑勺抬高了点儿,没过两秒又落了回去。看着他诡异的终结在一层白纱布里的四肢,我忍不住往老爸背后闪了一下,却还是被妈妈搭在肩上的手使着暗劲儿推了出去。
      我站在易启床边,楞楞的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他不着寸缕只在胯间挂着一条小内裤的造型让我想起泥地里打滚的小时候,但是同样倒退了许多年的,还有他胳膊腿的长度。易启终于被我盯毛了,肩头有些不自在的扭动一下。
      “吓着了?”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疼不疼啊……”
      看着被生生的剁了半截四肢的身子,我的脊背就一阵发麻,易启看着我皱起的眉头,眼里浮过一丝熟悉的戏谑。
      “干嘛,心疼我啊?”
      天知道我有多想像往常一样伸手锤他两拳,然后气鼓鼓的看他满不在乎的哈哈大笑,但扬起的手拐了个弯插进了自己如今服帖了许多的短发里,我僵硬的转回头瞄了一眼还在门口寒暄的四个大人,再转回来,险些没错过易启黯淡下来的眼神。我心揪了一下,暗骂自己也太不长眼色,情急之下溜到嘴边的倒还是以往的语气。
      “心疼个毛线,怎么就没给你烧傻了呢?”
      “我倒宁愿是傻点儿,别弄成现在这样。”
      易启撇撇嘴,垂下眼帘看着自己只剩一点儿前臂的胳膊。
      “没事儿,我查过,你能安假肢。”
      “我妈也这么说,可是假肢真能像原来的一样好用么?”
      他又抬眼看我,我有点儿心虚,可还是使劲点头。
      “肯定的,现在科学这么发达。”
      眼神在他还没散去病气有些苍白的皮肤上躲躲闪闪,最后落在大块空着的白床单上。
      “喂。”
      “嗯?”
      “先别告诉他们我生病的事儿,等我换好零件了,就回学校。”
      “好……”
      那年易启十五,我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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