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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琉骨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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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篙林县迎来了初春。
虽说是初春,但冬天的篙林县依然是寒冷的。
满县都是喜洋洋的一片,春天是万物重生的季节,不知那些已逝去的人可否转世,重生?
厚实的雪地里,一名少妇正踏着跚栏步伐走着,几乎是拖着走的,不知正走向何处,脚印在雪地里划出了长长的一道痕。双手环胸,紧紧地咬住干涩的唇,头发十分凌乱,若是让别人见了,肯定会以为是灵异现象。寒风一吹,破烂不堪的双袖便飘了开来,露出少妇的手臂,她急忙拉好了袖子,但那无数道血痕已清晰可见。
无数滴泪珠便一道一道划过脸颊。花了状容。
啪,突然一个力不从心,少妇晕厥了过去,渗出来的血片刻染红了皑皑白雪。
暗阁内,蝉儿摇了要正伏案小睡的香夫人,试图叫醒她,“夫人,醒醒。外面有个少妇昏倒了。”
“唔……”女子的眼睛微微睁开了,刚睡醒的眼睛里黑蒙蒙的一片,她站起了身,一粒珍珠般的泪珠还挂在眼角边,慵懒可人。
“把她扶进来。”好不容易,香夫人终于完全清醒。摆弄着从窗外延伸进来的花朵,若有所思。
片刻,少妇睁开了眼,望着满是紫檀木的屋子,不免有些心惊,“这里,是……”忽听身旁有动静,便下意识地转头,正好望到香夫人也看着她的双眸。暗暗的紫色,深不见底。
香夫人瞧她醒了,走近她,坐在床沿边,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问道:“李姑娘,怎么弄成这样了?”李姑娘,也就是那位少妇,她原是县里万华楼里的一位妓女,长的倒是亭亭玉立,不知何时与篙林县唯一的书生相爱了,便用她多年积攒的珠宝钱财为自己赎了身,愿永生跟随着那书生。
香夫人搬入篙林县后,多少也认识了她,久而久之,这一声“李姑娘”便改不了口了。
“我……”少妇深深看了香夫人一眼,扭开头去,泪水又挤满了眼眶,滑落下来。闭上眼,回忆着她近乎一生的喜怒哀乐。
她的出生,可以说是悲哀的。
自她懂事以来,她所看到的娘亲,尽管家里多么贫困,娘亲永远都是一副温柔慈祥的样子,连每次看她的神情都温柔到可以化成水。她自己便愿望着,长大后,我也要像娘亲一样。
可是那一夜!娘亲用染满血腥的双手,亲手打破了她还幼小时满怀的憧憬!
那一夜正值酷暑,很热,她被似火烧的空气热的起身了,望向床的另一边,娘亲还没有回来。娘亲从以前开始便是晚出晚归的,不觉她也习惯了。幼小的她绕了绕凌乱的头发,走了出去。
外面是黑漆漆的夜,还有乌鸦地鸣啼。
她有些害怕,正想掉头进屋,忽然听见隔壁一家有男人的吼叫,声音极低,只有半夜三更还出来吹夜风的她能听得见。她不免心惊有些心惊,隔壁是卖药的吴叔,从来都是早起早归,这时应该睡下了吧,为什么……
她的脑子里出现了疑问——
不会出了什么事吧?想到这里,她的脚便再也迈不开步伐,悄悄的朝吴叔家靠近。
离屋内只隔一扇木门了,她突然害怕起来,登时不敢动了。一不经意,她透过门缝,看到里面的场景,吓的差点没叫出来。只见屋内一片血红,吴叔嘴角还挂着血,倒在一片血泊中,而一位妇人竟安静地跪坐在吴叔身旁,脸上挂着疯癫的笑。
那……那是她娘亲!
她捂住了嘴,眼睛瞪的无比大,手猛的一推,木门被推开了。
“娘……娘亲……你……”她已经感到自己说话时,双唇在微微发颤。娘亲看了她一眼,眼神不可思议,有点复杂,突然又变得无比疯狂,“好彩儿,你看,我们有钱了……有钱了……”说着染满血的手里还捧着一些珠宝和银两。
“娘亲……那,那是吴叔的……你杀了他……天,娘……你居然杀了他。”她突然跪了下来,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娘亲,这就是她对未来的憧憬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是他活该!呵呵……好彩儿……你看,我们有钱了!只要有钱,可以买好多东西了……再也不用被臭男人欺负了……”她看着自己娘亲靠了过来,抱住她,突然大哭起来,哭的稀里哗啦。而她只是呆滞的望着前方。
她终于明白,自己的母亲是靠着卖身而换取她们母女俩的饭碗,也终于明白,平时哪个温柔慈祥的母亲,只是一个躯壳而已,而现在,连那个躯壳,都崩溃了。
最后,娘亲疯了,疯癫致死。
然而,娘亲的悲剧还没有完结,一直延伸到她——李彩儿。她继承了她娘亲,成了名副其实的妓女,万华楼里的“一代天娇”。
原本她就准备荒唐腐败的过完自己的一生,原本她就准备再也不踏出万华楼一步,原本她就准备死在男人的躯体之下。但是,这原是一切都计划好的命运轨迹,都从见到唐孜铭开始,一点一点地毁灭了。
唐孜铭,篙林县里唯一的书生,长得不怎么样,但他满腹的才华,却十分出众,却不知为何老天总与他做对,每年的考试,他回回都落榜。渐渐地,他便放弃参加考试了,连那原本的书生气味都跑的无影无踪。
他开始懒散,他开始常常出入万华楼,却从未碰过女子,只是无肆忌的饮酒,整天醉的神魂颠倒。
一夜,他照常来到万华楼买醉。临走时,没有姑娘的指引,竟走错了位置,迷了路。恍惚中,来到了一个庭院,庭院中伫立着一株花树。而树下,正站着个女子,侧对着他,专一的盯着那株花树。脸上神情淡然,眼光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波痕,像是看透了人生,看透了一切。
像是感觉到有什么动静,花树下的女子蓦然侧过头来,与他的目光交接了。
就在那一瞬,他,曾经才华出众的昔日书生,再也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那花树下的女子。而她,万华楼的天娇,就在那么一瞬间,心就慢慢被占据了,原本看透了一切的她,开始有些懵懂。
自此的每一夜,李彩儿的房门槛便少不了他的跨入。
是一见钟情,可能……就是一见钟情吧。
她认了。
……
“孜铭,你,愿不愿意娶我?”欢爱过后,李彩儿小心地问道,话语里透露出哀求与诚恳。
“这什么话,我为何不愿意娶你?”唐孜铭搂紧了怀中人。
“那……你不介意我是……”她越说越小声,到最后,声音完全听不见了。只听唐孜铭轻笑出声:“不介意。”
她缩在他怀里流泪了,她确定,与他的相识是她生命中最值得的,他是上天派来安抚她余下的生命。只要有他,不管是什么艰难,都不怕了。
那一夜她发下了她将后悔一生,甚至至死的誓言——
一生一世于他相守。
于是,她接了比平时量大一倍的客,终于有一天,让她积攒到足以赎身的金银珠宝。她要把无数珠宝全数交给了老鸨,赎回自己的后半生。
李彩儿笑了笑,慢慢地把胭脂抹上。离离开还有一点时间了,等一入清晨,她就去找老鸨,把珠宝交给她,然后,她就可以去找孜铭了,她心爱的人看到自己最美丽的一面,再然后,她要告诉他一个秘密。他一定会开心的。李彩儿越想越开心,咯咯地笑了起来。然而她浑然不知,此刻正在精心描绘的状容,在他们看来是多么可笑。
“夫人,我进来了?”李彩儿轻敲着老鸨的门,老鸨是为年轻美丽的女子,在楼里姐妹都喊她夫人。
房内没有回应,李彩儿正想开门的时候,房门倒先开了。
开门的正是万华楼的主人。
“夫人,我有事找您……”李彩儿见夫人只是用碎衣掩了掩,瞬间明白了什么,知自己打扰到了夫人,低下了头,很轻地说了句。只见夫人捋了捋丝发,说道:“就在这里说吧。”
李彩儿低下头,告诉自己要平静,深深地吸了口气:“夫人,多谢长久以来您对我的培养,当年若不是您收留了彩儿,彩儿如今可能已……彩儿真的无以为报。夫人,这里是彩儿积累下来的珠子,不知够还不够,我……”
夫人看了看她手中那把珠宝,看向李彩儿的眼睛,她的眼里充满希冀。
“夫人,我想为自己赎身!”李彩儿一口气说完了她想说的,好像用掉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子瘫坐在了冰凉的地上。
夫人喃喃地重复道:“赎身……?”
“是的!”
夫人突然冷笑了声,提高了声调:“万华楼哪容得你说走就走?”
“夫人……是这些钱还不够么?”李彩儿几乎要挂着泪了,她乞求地望着夫人。
夫人停止了一切动作,直直地盯着李彩儿的双眼,最终笑了笑,道:“彩儿,我又怎么会为难你呢?毕竟,你跟了我也那么多年了,我们情如姐妹,你要走,难道我要拦你麽?你走吧,这些钱你也别给我了,带在身上,好当嫁妆吧。”夫人越说笑意就越深,好似刚刚的凝望早就把李彩儿给看穿了。
然而李彩儿终于什么话也没说,从地上爬了起来,给了面前的美丽女人大大的拥抱,然后转身离开了,再未回过头来。
“怡晴?她走了?”内房传来了男人的声音,怡晴夫人看着彩儿的背影渐渐消失,笑了笑进了房,应道:“走了,怎么,不舍得了?不舍得……就去追阿。”怡晴回到内房,男人已经穿戴好了。
“你就这么放她走阿?那些珠子可值不少钱……”男人没有理她,自顾自问道。
“哈……你以为我就这么放她走?怎么可能?当初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有多心痛呢……放心吧,只要你不出现,她就一定会回来的……她,无处可去阿。”怡晴娇笑道,手便攀在了男人的脖子上。
“我要把我当时的心痛双倍偿还在彩儿身上。孜铭,你,不会心痛吧?嗯?所以——孜铭你会帮我的吧?”太阳高照,阳光射进了屋子,打在怡情的脸颊上,在她的眼瞳里,忽地爆发出灼眼的亮光。
李彩儿捧着金银财宝,出了万华楼的大门,她回头看了一眼万华楼,心里有对夫人数不尽的感谢,然而她对唐孜铭的挂念更是深切。
初秋的大街上向来很少人,李彩儿紧紧抱着金银珠宝,抬头望了一眼面前的当铺,虚弱地笑了笑,抱着珠宝的手又紧了紧,才进了去。她把一切的金银珠宝全部当掉了,捧着换来的钱,一心怀着思念和急迫,往孜铭的住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