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踏雪来》冬瓜茶仙人

4、第四章

　　“你……这样告诉我不要紧吗？”温自明不由得问。
　　落雪不以为意：“有什么的，告诉你你也不能去把狐珠撬走了——妖精都办不到呢。”
　　温自明被逗乐了，落雪真是他见过心最宽的妖精了。
　　“你爹呢？”落雪又问。
　　温自明说：“我爹已经去了。”
　　落雪咦了一声，不再问了。
　　温自明哪会看不出落雪按捺自己的神色，他笑了笑：“你也听说过温家的事情？”
　　落雪有点不好意思：“一点点。那些农夫说你是落难的大家公子，你家以前是很富贵的。”
　　听人长短这事挺不体面的，落雪有点不好意思承认。
　　温自明说：“其实现在温家也很富贵，只是跟我关系不大罢了。”
　　温自明是温老爷早逝的妾室所出，先前因为天资聪颖，早早考取功名，很得温老爷喜欢。
　　那时候的温自明也确确实实是前呼后拥，富贵无比。
　　只是妾生子再怎么得宠，也不能越过正室生的孩子继承家业，按当朝律法来算，一旦分了家，妾生子过得如何就全凭正室所出的兄姐看不看情分了。
　　只可惜温自明名气实在打眼，温老爷一场急病就没了，丧期还未完，温自明的大哥就急急地要分家，把温自明给分了出来。
　　温家素有名望，就算分家也不会做得太绝，分了家的温自明不至于饿死，但与之前的锦衣玉食相比，一句落难的评价，其实也并不算过分。
　　所以一直跟着他的青棋和老黄才时常为他抱不平，觉得温家欺人太甚。
　　温自明外祖家早早就没了人，就连这座老宅子和佃出去的地，也是温自明早逝的娘留下的嫁妆。
　　落雪目瞪口呆地听完，觉得很不可思议：“可是，你的兄弟就这样把你赶出来啦？”
　　“大哥现在是温家家主，有权决定我的去留。”温自明温和地说。
　　说没有落差是不可能的，温自明刚搬来后一直深居简出，其实多少也有些避世的意思。
　　落雪想了想：“你爹很疼你，难道什么都没有给你留下么？“
　　温自明笑笑：“我爹自然是疼我的。他给我的东西，比温家产业珍贵得多。“
　　温老爷知道自己不能护住温自明一辈子，早早就为小儿子做了打算，想法设法送温自明去最好的书院，拜最有名的夫子，温自明也很有些才气，考中是迟早的事。
　　温老爷是打算让温自明走科举，让老大接管温家，两兄弟一官一商，纵使互相不太喜欢，为了温家，也能站在一条线上。
　　“我爹高估了我在温家的地位。”和温大的度量。
　　温自明伸手轻轻拨了一下烛火。

　　这些话，他甚至没有对青棋说过。
　　落雪听完，愣了半天。
　　它想找话安慰一下温自明，可是白离山上的生活很单纯，妖精们最大的矛盾也无非是你抢了我的地盘我揍你一顿——这类简单粗暴的纠纷。
　　“你兄弟会后悔的。”落雪有点艰难地搜肠刮肚：“妖精也常常意气用事。”
　　温自明说：“我现在已经觉得不要紧了。”
　　落雪：“真的？”
　　温自明认真点点头：“搬出来后，我就再也不谈温家，连青棋都不敢在我面前说起。但是躲着想了一阵子，今天又跟你说了一遍，心里就觉得松快许多。”
　　温自明心中一直郁气不散，而老黄跟青棋一直忿忿不平，他知道对那两人谈往事只会让加重众人心中的怨气，所以一直闭口不言。
　　“那就好。”落雪立刻说：“不就是不讨兄弟喜欢么，神仙也不敢说自己人人喜欢。”
　　温自明笑了起来：“说得是呀。”
　　“一个窝里的麻雀还要抢食呢，有什么了不得的。我觉得你很好很好。你兄弟不喜欢你，是他没有眼光。”落雪笑眯眯：“你爹娘都很疼你,青棋和老黄也喜欢你，佃户们都觉得你风度不一般。这么多人喜欢你，少你兄弟一个有什么要紧的？”
　　温自明提笔给落雪写字帖：“在我心里觉得天大的事，被你说出来，好像也不算什么。“
　　落雪说：“一时被欺负没什么大不了，以后你再报复回去。“
　　温自明说：“那总是我大哥，不用报复他。“
　　落雪又说：“那以后他来找你合好，你不理他。“
　　温自明被这和青棋一样的口吻逗乐了：“嗯，考上状元也不理他。“
　　落雪突然抬起头：“状元？“
　　温自明不以为意：“嗯？“
　　“你要……“落雪回想那些狐狸精的故事：”你要【进京赶考】么？“
　　温自明眨眨眼：“是啊。每一个读书人都要考试的。”
　　“但你不是已经考上了？”落雪愣愣地问：“他们说你考上了‘举人老爷’。”
　　“那是乡试。”温自明给他解释：“过了乡试，就可以【进京赶考】啦。“
　　落雪慢慢放下笔：“所以你要去京城了？“
　　“还早呢。“温自明觉得落雪表情有些古怪：”要再过两个月……落雪也想去考试？“
　　落雪摇摇头，突然后退了一步。
　　温自明愣了一下：“落雪？“
　　落雪瞪着温自明看了一会儿，突然转身就跑，径自就跑进了墙里，消失了。
　　温自明完全懵了。
　　自从第二次见面，温自明告诉落雪可以来和他学写字后，每一次落雪溜进温家，都会装模作样地敲书房的门，从门进出。
　　这样穿墙而过的情景，温自明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温自明还没回过神来，又见落雪突然从墙里冲了出来，一把抓起桌上它看了一半的书，又原路跑了。
　　温自明：“……“

　　温自明完全不明白，落雪是怎么了。
　　自从上次突然跑了之后，落雪已经一个月没来温家了，青棋很不理解温自明明明不看书了，还要在书房留着灯的行为。
　　“要是见风灯倒了可怎么办呢。”青棋说：“屋子里都是书呀，先熄了不行么？“
　　温自明说：“这样方便看书。“
　　青棋更糊涂了。

　　温自明心想落雪估计有点不痛快，不见得会来找自己练字，所以想着留灯给他，这样落雪就能知道，即使自己不在，温家书房也是可以让他进出的。
　　可是落雪始终没有来。
　　温自明问老黄，最近有没有相熟的猎户要进山。
　　老黄奇道：“少爷想打猎了？”
　　书院里也教骑射，但温自明还没真正打猎过，老黄觉得很稀奇。
　　“不是打猎……”温自明顿了顿，又不知道从何解释。
　　要怎么说呢？
　　不打猎，就是想进山看看？
　　看看最近白离山的狐狸精们有没有事？
　　但话说回来，他还没有见过落雪变成狐狸的样子——便是真进了山，真看见了狐狸，他也不知道哪一只是落雪。
　　落雪说自己不是白狐狸，难道是只红狐狸？
　　不管是什么颜色的狐狸，温自明都觉得自己没把握在一群狐狸找出相貌差异来。
　　似乎只要落雪不主动来找他，温自明便毫无办法。

　　有没有可能，落雪不会再来了呢？
　　温自明有些伤感。
　　他已经习惯晚上读书的时候落雪在一边练字了，这些天他独自一人，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到了差不多该动身的日子，行李都准备好了，温自明还不走。
　　他想等一等落雪。
　　一想到自己都还不能跟落雪说一声就离开这么久，要是落雪来了，说不定会觉得很失落。

　　这晚温自明还在书房里，正准备把防风灯挂起来，一转身就看到了落雪的脑袋。
　　落雪很纠结。
　　温自明看到他，吓了一跳：“落雪，你……要不要进来？”
　　落雪探出半个身子，还有一半在墙里。
　　落雪心里既想来又不想来，一不留神就把自己卡在墙里了。
　　它慢吞吞地从墙里钻出来，手里还攥着看完了的书。
　　“我来还书。”落雪说。
　　温自明说：“不还也没关系。”
　　落雪瞪大眼睛：“你不要这书了吗？”
　　温自明解释道：“不是不要，而是你想要的话，我就给你。”
　　落雪觉得心里有点难受。
　　温自明对它一直很大方，但自己却自私地闹了这么久别扭。
　　“你要去京城，我很不高兴。”落雪轻轻把书放在桌上：“所以想都不想就跑了，对不起。”
　　温自明站在原地等他说完。
　　“我觉得你很好。”落雪把自己以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让我跟你一起看书，教我练字，我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但是你要走了，我心里觉得很难过，所以想对你发脾气。”
　　“你没有对我发脾气。”温自明柔声说。
　　“因为我忍住了。”落雪严肃地说：“我想好了，所以来送送你。读书人都希望能考状元，你又这么有才华，应该早一点动身。“
　　温自明笑了：“考完了我还会回来。“
　　落雪勉强点头，心里却一片忧伤。
　　是啊，所有的书生都这么说。
　　但它看过的故事里，中了状元的书生，没有一个是能兑现这个承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