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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山寨 ...

  •   “这是王家大婶子。”
      “王大婶。”
      “这是李家二姐。”
      “李二姐。”
      “这是……”
      “……”
      终于,在转过一次路口后,看着不远处一间独门的木屋,杨玉松了一口气。
      为了让她多认识些人,元昭尽量把她往人多的地方带,而寨中人住得近,男人们下山去了,剩下聚在一起的女人们一个比一个热情。杨玉本是个大家小姐,哪里应对过这样的场面,纵她机智过人,此刻也有些招架不住了,更何况走过这样长的山路后,她的肚子早已咕咕作响,半分力气也难拿出。因此,离开那一片房屋后,她才放下心来。
      “这便是那位常婶的屋子了。常婶与她八岁的儿子住在一处,二人相依为命。两年前小家伙生了场病,病的实在厉害,眼看就要没气了,而常婶哭得都昏死过去几次。那时林妹刚来,谁也不知她医术了得,她也不说,却消失了两天。我当时还恼她不明事理,走也不说一声。”
      说到这里,元昭脸上浮起一丝追忆的笑容。一旁的杨玉听着这属于二人之间的回忆,心里不由得起了几分艳羡。
      那边元昭还继续回忆着:“不想她竟回转了来,不但端了两碗药,还有满口袋的药材,其中有几株更是整个青衍山脉都寻不着的奇异草药。那两碗药一碗给那小子吃了,立马醒过来,没几天就活蹦乱跳的了。而另一碗,却是给了常婶。那一场变故,她是伤得最厉害的,小孩子身子恢复的快,两三副药下去,几天就好了,常婶却足足躺了一月才下得床,林妹这一月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床边,服侍汤药,又看着她喝了一季的药。这之后,常婶对林妹简直比对亲儿子还好,你那件衣服,便是她抢着做的。”
      杨玉眨了眨眼,却不让元昭看出她的感动,而是转了话题:“哎,元大哥又是怎么知道那几株草药是整个青衍山脉都寻不着的?难道你还把青衍山脉翻了个遍不成?”
      “这……青衍山脉又算不上多大。”元昭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
      杨玉张大了嘴,无言以对。的确,青衍山脉虽在南北往来必经之地,但相比北方众多高大山脉,范围确实不广。只是,那好歹也是一座山脉啊,为了求证几株草药存在与否便翻山过水,这还真是……执着……
      “我当时也想着,这样找一遍,日后再有需要用药的时候,就不必再花功夫仔细搜寻了,只是没想到后来玄妹直接在青枞山上开辟了一片药田——这个过些时日你应该就能见着了——现在想起来,觉得自己那时确实不够成熟。”元昭坦然地说着自己不忍直视的过往,让杨玉失笑之余,也有些佩服。
      二人说到这里,那边木屋的门却突然开了,一个模样乖巧的小男孩从里面走出来。瞄到元昭二人后,小男孩连关到一半的门也顾不上了,欢快地飞奔过来,一头扎进元昭怀里,复又探出头来,脆生生地唤了一声:“元哥哥。”
      元昭无奈的将那孩子拉开,对着杨玉道:“这便是那孩子,大名常载,不过你可以随我们一起喊他小石头。这小子近来身体壮实些了,可闹腾的不行。要不是林妹说多跑动对身子有益,我恐怕早就打过去了。”
      看小石头吐了吐舌头,又偏了头好奇地看着她,杨玉的心一下就软了。
      “这是你林玄姐姐的妹妹,快叫玉姐姐。”
      “玉姐姐。”小石头乖乖的唤了一声,又小声道,“玉姐姐你也好漂亮啊,林姐姐家亲戚都长得这么好看吗?”
      杨玉脸一红,她容貌虽也极好,却不是能让人惊艳的,即便有人夸她,也不过是些说她知书识礼的客套话,哪里被这般可爱的小孩真诚的夸上过一句。当下,她便手足无措,说不出话来。
      见此,元昭放声大笑。杨玉又羞又恼,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却让元昭笑的越发大声了。而小石头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一个,莫名其妙地摸了摸头,跟着傻笑起来。
      这时,那边木屋里半掩的屋内忽而探出一个瘦削的人影来。杨玉似有所感,抬头望去。那人吓了一跳,飞快地缩了回去,而后却犹犹豫豫的扶着门走了出来,到了台阶前便裹足不前,只站在那里。
      元昭也注意到了那身影,可他身形不动,只是神情关切:“玄妹不是说过婶子这几日身子不太利索,要多躺躺么?怎么婶子就这样出来了?”
      小石头连忙冲过去扶住他母亲。这便是那常婶了吧。杨玉了然,开始细细的打量起她来。微黄的面色遮不住秀美的五官,瘦弱的身躯似扶风细柳,静立亦见其袅娜,眉间一缕挥之不去的轻愁,凭白让人生出几分怜惜来。穿着粗布麻衣的一位母亲,倒似是位披着绸缎罗裳的闺中待嫁小姐,实在令人不解。
      常婶对着元昭点点头,目光又移到了杨玉身上。
      元昭忙道:“这便是玄妹的亲戚,为你那衣裳特地上来给你道谢的。”
      常婶一怔,脸上露出欢喜的神情,却又连连摆手。小石头扶着她,对二人道:“我娘说不用谢。”
      杨玉见她嘴唇翕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心下了然,看她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怜惜。
      “道个谢婶子难道还受不起吗?何况这次正好也是要再麻烦常婶一回的。玉妹已经两日不曾进食,这会儿可还饿着呢,常婶不请我们进去?”
      常婶又是一怔,回过神来后赶紧将身子一让,小石头便将她扶进去。见此,元昭这才带着杨玉进屋。一边走,元昭一边压低声音对着杨玉道:“常婶这人极爱洁,不喜他人触碰,你待会儿一定注意些。”
      杨玉点点头,照着元昭的动作掸了掸身上的浮尘,这才进屋。
      屋内摆设少,却整洁。常婶站着,并不去坐主位,元昭与杨玉小她一辈,自然不会逾矩。于是三人便挪了椅子,围在桌边坐了。便是这样,常婶的椅子也放的稍远。
      刚坐下,不见了的小石头便将一碗粥、两碟小菜并上一双竹筷轻轻放在杨玉面前,不等杨玉道谢便转回了常婶身边,半站半倚。杨玉张了张口,却是什么也说不出。
      “玉妹快吃,常婶是自家人,哪儿需要这般客气?再说了,你姐姐可还等着你呢。”元昭笑着解了围。
      杨玉点点头,执起竹筷开始进食,动作优雅,却也不慢,一看便知是大家出身。常婶眼眸中微微透出一丝讶异来,转瞬即逝。元昭见了也不做声,只是笑着问了常婶身体状况,以及生活上的一些琐事。
      不多时,杨玉便放下碗筷,碗中丝毫不剩。她从怀中掏出林玄给的那方帕子擦嘴,常婶一怔,盯着那帕子不动眼了。杨玉觉察了,眉间闪过沉思,却在刹那间隐去。
      见杨玉吃完了,元昭便道:“玉妹快谢了这顿饭食罢,我送你回青枞山,你玄姐姐这会儿该是起了,再不回去怕是要等急了。”
      杨玉连忙致谢。常婶连忙要让过身,却忘了自己还坐着,她又口不能言,只好受了这礼,目送二人离去。
      一路送了杨玉回去,抵达时,林玄仍未出门相迎,只在屋内嘱咐了些话,说是这几日孩子们不用来上课之类。元昭最后也没能见上林玄一面,离去时脸上的失落之色连杨玉见了也心生不忍。步入屋前,杨玉不由得轻叹一声。
      顺手合上门,又走几步,杨玉便看见了倚着小几,半躺在榻上,似笑非笑望着她的杨玉。而小几上空空的,唯有一杯茶在中间,刚好趁手。
      “我惹了你不成?你一想到要见我就叹息。”还来不及说话,林玄平淡的话语便传了来。杨玉不及分辨其中意思,心中一急,正要辩解,却见林玄手一抬,她的话便止住了。林玄又招她过去,她乖乖走了过去,脱了鞋袜,上了塌,躺在林玄给她挪出来的地方,不疾不徐地讲起了这一路状况。
      杨玉的讲述极为详尽,连上山经过了几个路口、每个路口有几棵树、哪家大婶脖颈一侧有一颗黑痣都清清楚楚。至于元昭对她说过的话,与她打招呼时众人表情的细微变化,她更是头头是道。林玄面上渐渐浮上一分诧异来,因为功法的关系,她的观察力与记忆力都远超常人,也正因如此,她深深的感受到了杨玉所述的惊人之处——肉眼可见处,不过一两眼,她便能记忆,并在短时间整理出来。具体情况林玄不知,暂且不去论它,但地形、人物特征这样短时间内变化不大的东西,杨玉所述丝毫错误也无。这哪儿是常人可以做到的?
      头顶上,林玄那毫不掩饰的惊讶让杨玉面上显出一丝略带得意的笑容来。她却不夸耀,只是稍稍支起身子,端起小几上凉掉的茶轻抿了一口,复又躺回去,等着林玄说话。
      林玄沉吟片刻,开口道:“先前我请元大哥带你过去寨子,确实是考虑了你身体状况的结果,但也不仅仅如此。”
      杨玉点头:“我明白。”
      林玄与她,不过偶遇,救命之恩尚不必说,短短几日内林玄于细微处显出的体贴就足以让她从心底里认可这位新姐姐,至于对她的隐瞒,她根本没放在心上,就如她的身世般,只要时机到了,她会一字不漏地告诉林玄,相信那时林玄也会以诚待她。
      林玄见她眼眸清透,确实是懂了的,这才继续道:“那位元昭元大哥,是寨主元康独子,品貌才干乃至武艺都不错。我从前随恩师周游,也见过不少少年英杰,他若是家世再显赫些,也入得前列了。”
      杨玉犹犹豫豫的道:“他对姐姐你……”
      林玄洒然一笑:“不过是年少风流罢了,或许也有几分这些年相处的情谊在,等到日后见的女子多了,他历练得稳重些,便不会将这些放在心上。”
      杨玉眼中隐隐有不赞同,林玄却不去管,而是继续道:“那位岑叔,在寨子里充当的是类似管事的角色,需要的时候,他也出出主意,不过他与寨主自幼熟识,情同兄弟,在寨里地位仅次于寨主。”
      “意思是说,对这位岑叔,我需要万分注意?”
      “那倒不必,岑叔性子随和,只要是他认定了的自己人,与他开些小玩笑亦是无妨。”林玄侧了侧身子,以便杨玉能躺的更舒服些,“至于常婶母子,本不是寨子里的人,几年前逃难到的这里,那时小石头不过刚会走路。她不曾对寨里人说过她的身世,我却是知道一些的。”
      说到这里,林玄原本淡然的面容上不禁染上了几分怜悯:“她本是大家小姐,却是庶女,且她性子弱,生母去的又早,双生姐姐还未及笄便被人讨去做了妾,她一人孤苦无依,境遇只比个下人好些。”
      林玄顿了顿,道:“常婶把我当做女儿看待确实不假,只是,她从未对人提及过小石头生父,只说乱世起后不过数年,她家族受到牵连,她孤身逃了出来,之后便有了小石头。她话里透出来的,似乎是小石头生父亲手毒哑了她,她才带着小石头四处跑。乱世里日子不好过,常婶原本长得秀丽,带着小石头逃难时每次一遇上商队想要跟随都要乔装以保护自己。等到达青晔山时,母子两人早已不成人形,在岑叔的帮助下安了家,慢慢养好了。所幸她们当初遇上的是岑叔,若是那位三当家,哪怕再凄苦万分,现在也不过是一堆白骨渣滓罢了。”
      杨玉叹息一声:“乱世一起,受苦的还不是娇弱的女儿家,甚至若无庇佑,男孩也不过是颗粗壮些的小草罢了。也不知小石头生父究竟是何人,常婶在家中再怎么难过,若非遭逢乱世,也不至于放她入了这样人家的门,毒哑了发妻不说,连自己亲生儿子也抛下不管,真是狠心。”
      林玄安抚一笑,心中有着另一种猜测,却不愿说出来。杨玉毕竟还小,对于她这个年龄的女孩来说,很多事情不过一知半解,根本不会想到那里去。只是现在也没有必要说,日后注意着便是了。
      “对了玄姐,”杨玉将心中的疑惑道出,“那位常婶见着你送我的帕子时,反应不大对劲啊。”
      林玄一怔,随即轻笑出声:“那帕子是她做了送我的,看见你用,她当然会觉得奇怪。”
      杨玉心中虽然隐隐觉得不对,却还是点了点头。
      接着,林玄便将杨玉途中所见人物一一具析,性子喜好详细明白,关系亦不复杂,杨玉只听一次便能清清楚楚地复述出来。
      “先师过世后,我不好与人同住,便请了寨中人得空的帮忙搭了这屋子,此后几乎未曾下过山,只要寨民病的不重,一般都由元大哥带着上山来看。每三日寨中孩童也会随着元大哥到我这里来学些常用的草药知识,我再教些简单的包扎技巧以防万一,日子过得清闲。因此,对现今的青晔山,我所知不多。但是,在青晔山上住的那段时间,我铭记于心,并且,昨日我才去过那边。我知道,你说的并无错处。”说到这里,林玄住了嘴,静静地望着杨玉。
      杨玉置于身侧的双手握紧,又松了开来。她又抿了抿唇,方才解释道:“我天生如此,几近过目不忘。年幼在父亲身边玩耍时记住了不少人,回去都跟母亲说,母亲觉得奇怪,又觉得外室男子太多,就不许我再到外头去了。后来父亲瞧我可怜,问我还记得多少,我傻傻的,说是全部记得,他一考问,果真如此,倒把他吓了一大跳,从此再也不为我求情,我只得用尽方法偷跑出去玩。”
      “那时候的我多快活啊。不能出门,我就扮成姐姐的小丫鬟,拿着姐姐的令符,借采买之名溜出去玩,姐姐知道了也不拆穿,而是跟爹爹要了人暗地里保护我。府里的侍卫小厮还跟我这个小丫鬟打招呼,根本不知道我就是他们口中那个半死不活的二小姐呢。”说到这里,她因回忆而泛起的笑容转为黯淡,面上浮现出悲凉之色:“也是这样,那一日我才能在重兵包围里偷跑出来,并且未被追杀,所有人都道我是死了,不知南晋杨家那个养在深闺,身子总是抱恙的二小姐还活着,我才能潜入晋阳王府,才能接近那晋阳王,伺机报这灭门之仇!”
      见杨玉眼中悲愤逐渐凝聚,林玄心里不由得起了一丝怜惜。她轻轻地拍了拍杨玉的头以示安慰,杨玉却是情动难收,林玄这一番安慰使她又想起惨遭横祸的亲人来,若是他们还在,也会这样安慰自己吧?深藏脑海的一幅幅画面浮现出来,杨玉心中大恸,翻身便埋进林玄怀里,只一会儿,压抑着的低泣声萦绕屋内,悲伤哀痛之情令人动容。
      林玄只得不住地抚着杨玉脊背,直到本就困倦的杨玉在她怀中沉沉睡去,她才暗自松了一口气。想到杨玉话里透出来的东西,她皱起眉头,呢喃道:“南晋杨家?这样的百年世家又哪里是个毫无根基的晋阳王动的起的?只是,究竟是谁?那几个人里,谁还有余力打晋州的主意?局势竟变化得这般厉害?抑或是……这些年来……又有了新的势力么……”
      林玄又看了看熟睡的杨玉,稚气未脱的脸上犹带泪痕,教人怜惜。她忽又露出了那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自言自语道:“你既是我玉妹,那么,不管是谁做的,我定要管一管。我的玉妹啊,你便安心地睡吧。”
      声音逐渐低下去,最后,竹屋里一片寂静,再看榻上,林玄已环抱着杨玉睡去了,一如前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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