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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3、重逢(下) ...

  •   13、重逢(下)

      皇帝拿奏章的手有些抖,包拯的目光变了鹰隼般锐利。两人都在做最坏的和最好的猜测。最坏莫过于一句“臣伤重难愈,自知时日不多,恐难待命”;最好莫过于“臣叩谢皇上恩典,日后定当以身报国”。

      可那庞统毕竟是庞统,古里古怪的男人。谁也未曾料到,奏章上写的是:“老六,汝之赏赐庸俗至极,实损天子之威,本王还是寄情山水、避世隐居为妙。”

      赵祯看毕,眼前清楚地看见那人促狭的笑。没想到这么多年了,那个乱臣贼子依旧死性不改;也没有想到这么多年了,自己竟还是受不了那人有意无意的挑衅。赵祯气得将拳头重重捶在桌上,随后,把那奏章一合,顺手丢给包拯。

      “他!出言不逊,罪该万死!”赵祯咬牙切齿地拍案,更冲包拯喊道,“这算什么?大胆狂徒,竟敢藐视天恩!他庞统从来如此,从来没把朕放在眼里!包拯,你说朕当初怎么就……怎么就没把他一刀给杀了!”

      包拯呆若木鸡地捧着那奏章,庞统的笔迹他之前见过一次。当年庞统与细作林忠义的来往书信,包拯曾经翻看过。庞统的字,任何人见过一次都会留下很深的印象,只因龙飞凤舞极难辨认。但连公孙策也不得不赞一声“好字”,当然,还会加上几句诸如“上承某某”、“颇得某某之风”的公孙博学式的点评。

      “这样,大概是最合情合理的。”包拯皱起眉头,一副神在在的样子,让人看不穿他的心思。

      赵祯终于长叹一声,像是自言自语:“也罢,眼不见为净。”

      朕知道你曾为朕饮血沙场,朕也知道你曾来过朕的皇城,朕还知道你在朕的国境里活着,如此便好,多求无益。

      赵祯兀自走神,包拯忽然道:“都说庞统狼子野心,其实,说不定他才是大宋最忠的臣子。”

      “这点,朕也不怀疑,”赵祯微合双目,“但他从未忠心于朕。”

      包拯的眼睛忽然闪现出只有在断案时才有的精光,他指了指奏章,微微一笑,道:“皇上,也许你错怪中州王了。皇上请看,中州王笔下的‘天子’虽然写得潦草,但能看出此二字末笔均加了一点,以示避讳敬重。”

      赵祯冷哼道:“在别人,也许表示尊敬;而在庞统,铁定是藐视天子之为。”话是如此说,他却想到十年前最后见庞统的时候,庞统曾抓了自己的手一笔一划写下“天子”二字,当时心猿意马,并为留意那字写成怎样,如今一想,庞统果然是习惯给“天子”添笔。算是敬重么?他越想越没了主意,随手翻出当年庞统持自己的手写下的那幅字:“将军临北塞,天子入西秦”。这幅字他总是压在成批的奏折下,确保随手就能翻出,如是“随手”了很多年。

      “或者……”包拯摆出推理案情的肃穆神情,又故意买了个关子。

      “或者?”大宋天子饶有兴致。

      “或者,并非敬重,是喜欢也说不定。”包拯叹口气,幽幽道。

      “喜欢?”大宋天子似在学舌。

      “喜欢。”包拯点点头。

      二人睁大眼睛看彼此,看了半日才发觉事情远比想象中的无稽,最后两人不顾身份体面,指着对方,大笑起来。

      包拯止住笑,是在看了庞统十年前写的那幅字后。盯着那字看了半天,他忽然手忙脚乱地翻开桌上其它奏章,渐渐地,他脸上没了表情。

      “皇上,依臣看,事有蹊跷。”

      赵祯十足厌了包黑子这么卖弄玄虚的讲话,摆摆手,道:“朕什么都不想听,等你查明白了,再来禀告。”

      包拯出了皇宫,一路上神情恍惚,等回到开封府,心内忽地一片了然。

      这时,公孙策正在火炉边看公文。包拯上前给他披了件外衣,正想说话,却听公孙策抢先道:“庞太师刚遣人来道是请你明日去趟太师府。”

      “不用等明日,现在就去。”包拯转身又要往门外去。

      “唉,什么事非得晚上去。”公孙策看看天色,叹道。

      “中州王失踪之谜,”包拯皱皱眉,回头对公孙策道,“我想我知道了。”

      “我随你一道去看看。”公孙策紧了紧外衣,随包拯一起出门。

      两顶暖轿停在太师府西南门口。公孙策怀里揣着暖手炉,对守门的侍卫说明来意。包拯依旧眉头深锁,凝神思考,对外界不闻不问。

      庞吉面对包拯那张黑锅似的脸,却也能笑得坦然:“包大人何以如此心焦,老夫不是请大人明日来府一聚吗?”言下之意:你怎么现在就屁颠屁颠跑来了。

      包拯亦笑道:“下官为中州王而来。”

      “哦?”庞吉捋捋胡须,道,“那可不巧了,前日庞统便已离京。包大人也知道,庞统早已退隐,来去自如。”

      “中州王离京一事,下官也已得知。王爷离开前,还命飞云骑呈上奏章一则,皇上看了,知道王爷伤势已愈,可以走动,便放心了。”包拯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再作何计量。

      “是吗?老夫倒不知我儿还惦记着皇上。”庞吉也不动声色,只是嘿嘿一笑。

      “惦记皇上的,恐怕不是中州王吧?”包拯道,“庞太师,你聪明一世,到头来却也聪明反被聪明误。”

      庞吉似乎懒得和他理论,闭上眼睛养神。公孙策看了包拯一眼,竟发现包拯眼角有了鱼尾纹,大概是他肤色太暗,平时不易被发现。

      “太师,你可以不说话,我来说,”包拯冷冷道,“中州王临走前,让飞云骑呈上奏章,奏章写道:‘汝之赏赐庸俗至极,实损天子之威,本王还是寄情山水、避世隐居为妙。’这让皇上以为,中州王战胜后回京,虽身受重伤,但已痊愈,只不过因不愿领天子之恩而继续隐居。如此一来,皇上会被激怒,同时也可放心。哼,委实用心良苦。”

      “没想到,我儿庞统竟是大宋第一忠烈。”庞吉微哂。

      “不,大宋第一忠烈轮不到中州王,”包拯道,“庞太师才是实至名归啊。太师顾念圣上对庞统情深,惟恐皇上担心庞统生死安危,明知欺君也要苦心策划一出伤愈退隐的戏码。庞太师,这大宋第一忠烈的名号,你当之无愧。”

      一席话将庞太师说得无语。公孙策纳闷地看着二个,心中已经有了不祥之预感。

      “包拯,你果然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庞吉叹息道,“老夫的确命人伪造庞统笔迹,以安皇上之心。”

      “莫非中州王至今重伤?”公孙策一旁试探道。

      “重伤也就罢了,”庞吉黯然道,“当日,他带飞云骑杀出一条血路,引宋军直剿辽军大营……咳咳……身中数箭,战死沙场。”

      公孙策看向包拯,包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老夫希望你们不要将此事告诉皇上,”庞吉继续道,“生离之苦已是苦不堪言,若加上死别之痛,怕要君心动荡,此实非我大宋之福。”

      包拯摇头叹道:“皇上早晚会知道,他会比任何人都清楚。实不相瞒,当年下官也曾欺君,我们都以为皇上相信了我们的谎言,但其实,皇上心里很清楚,只是他不说出来而已。他信赖的臣子欺骗了他,又是为他好而欺骗他,他能怎样?只能闷着。日后,若他知道庞统死了,他的臣子们却怕他伤心而一直隐瞒,或许他也会装作不知,他会把哀痛放在心里,不与任何人倾诉,独自一人痛苦下去。”

      听他说得情真意切,公孙策的眼睛忽然进了沙子般,有些痒。

      庞吉沉默片刻,倦怠地挥挥手:“随你们怎样,老夫累了。”

      出了太师府,公孙策坚持要与包拯同乘一轿。包拯只道公孙畏寒,便答应了。一路上,二人静静地坐在轿内。

      不知走了多久,包拯把头靠在轿壁上,轻声道:“公孙,对不起。”

      公孙策知道他这句“对不起”实际上断了二人复合的最后机会。

      “他到死也不知道,我对他……”包拯坐直了,轻声叹道。

      公孙策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紧了手中的暖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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