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嫏嬛》黎卡薇

2、我以为他也爱我

　　「二」
　　嫏嬛深信这一点，在她还是女孩的时候。
　　她养过两只鸽子，其中一只鸽子病死，另一只也绝绝而殁。从那时起，她就开始觉得，一个男人就应该和一个女人厮守一生。
　　嫏嬛的爹是当朝的大学士，是皇帝的老师，就是这样一个饱读圣贤书的人，娶了十一房太太，她是爹的第十四个孩子，是第十一房太太生的女儿。因为父亲是五十九岁才得的孩子，就算不是递出，她也得到了父亲最多的宠爱，与之伴随的，是兄姐们最多的记恨；她记得，几个姐姐在出嫁时还不忘在她爹面前揭她的短。她问过爹，为什么要娶那么多太太，生那么多孩子？难道爹真的和那些达官贵人一样庸俗么？
　　她爹笑了笑，说了一句话：爱到尽头则生恨。
　　她，始终不懂。
　　十三岁那年，她进了宫，太后喜欢她，就这样的被太后宠着，爱着。
　　太后对皇帝说，总有一天她是要做皇后的。
　　皇帝不屑的瞟了她一眼。
　　一言激起千层浪。
　　她进了宫，爹就走了。听仆人说，他走时除了一个童儿什么也没带，向南走。说是要找东西。一屋子的女人城了孤儿寡母，他爹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她独自一人在宫里，成了孤儿。
　　她偶尔会想起爹和娘在身边的种种。她不渴望兄弟姐妹来疼她爱她，更不敢想在宫里有谁能依靠。她想，这样也是好的，至少能有个太后把她捧在手心里，她一厢情愿的认为这是好的。
　　太后有时会和嫏嬛同床而卧，跟她说自己年轻时的事情。太后说，自己刚进宫时也像现在的嫏嬛一样的清纯善良。可一进宫门深似海，她自己也不记得失去过了什么，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太后说时，嫏嬛问太后，为什么会这样？
　　太后说：“只要皇上疼你就好，毕竟女人权势再大，也要有男人的爱。”
　　言下之意，太后当年并不怎么得宠。
　　皇帝很像她的哥哥，这是她对皇帝的第一印象。
　　她的哥哥，始终对她很凶。
　　她并不喜欢皇帝，她知道皇帝也不怎么喜欢她，但是皇帝封了她妃子的封号。外人也许以为是因为太后，其实她自己也这样觉得。但事实上，只因为她在一次宴席上，她和玄瑟在淡笑风声，说着风花雪月的事。嫏嬛记得，她第一次见到玄瑟的时候，她的心忽然加速了，她迷恋玄瑟的成熟稳重，玄瑟的面庞上，总是透露着对她的无微不至。嫏嬛从未感受过一个男子对自己那样的关怀。
　　那个自称玄瑟的男人，是三王爷，皇上的胞弟。
　　夜里，嫏嬛还在想着夜晚宴会上的玄瑟。皇上走进嫏嬛的房间，她吓坏了。硬生生的把皇帝赶了出去，临走时还给了皇帝一个耳光。
　　第二天，这件事就传遍了整个皇宫，就连太后也很不高兴，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她还答得理直气壮：“那他无事端端闯进来，我不该赶他出去么？这可是您教我的呀？”嫏嬛说的无事端端是没有太监的传召便临幸，本来这在宫里算不得什么大事，然而嫏嬛抗拒一下子成了头等大事。
　　太后气得说不出话来，叫来了一个老嬷嬷，教她该如何如何。
　　可她还每来得及学会就被人推下了井，捞上来生了一身的病，好不容易治好，又被人扎了小人。太后很不高兴，命人查了好久，才查出是几个婕妤搞得鬼，严办之后更是心疼得不得了。
　　嫏嬛渐渐的懂了，原来太后是和爹一样的。他们越是宠着自己，就越容易召来别人的不满。当然，他们无罪，有罪的，是那些人嫉妒的心。
　　在某个落花缤纷的清晨，她依着窗栏突然想起。这一年，她十四岁。宫里的冷清使她越发的讨厌；她看着宫外飞起的那只风筝，喜欢的不得了，幻想着自己和那只风筝一样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云。她看着那只风筝断线飘走，她想，也许，这就是那种自由的终点。也就是从那时起的，她开始希望有个人能来带她走。
　　她走的路和太后是很像的，皇帝不宠她，更不爱她；她只看清过皇帝一次，就是皇帝进她的房门被她赶出去的那次。因为她对这一切从不稀罕，所以觉得无可厚非。
　　那天太后又对皇帝旧事重提，说嫏嬛可是要做皇后的人，可不能冷落她。
　　这句话，可令她万劫不复。
　　陷害，可让人在短时间内速死。
　　绛茗便是绛妃，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刚死了儿子就跑到皇帝面前说是嫏嬛命里带煞。这招数当年太后玩过，自然知道其中厉害。但苦无实据，皇帝也不敢动太后身边的人。太后质问绛妃时她哭得死去活来，仿佛自己才是受苦的主儿。太后念其刚死了儿子，自己也少了一个孙，悲伤之中也不愿理会这些琐事。但那天的嫏嬛在帷帐后面，听着听着，貌似懂得了什么。
　　绛妃很快又怀上了，在御花园里与嫏嬛擦肩而过的时候摔了一跤，见了红。
　　太后很无奈，这宫里的招数，不在于老，在于管用。她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嫏嬛被关进了冷宫。
　　嫏嬛也很无奈，她开始幻想着会有人来救她，她开始幻想着能有人来带她走。
　　这个梦开始于一个深夜，一个男人闯进来，说要带他走，她问那个男人是谁。男人自称，玄瑟。他揭开蒙面巾。她看到，他有和玄瑟一样面容，只是只有她看到，那看在玄瑟眼里的神采不同了，玄瑟的眸子没有这么冰凉。
　　他带着嫏嬛闯了出去，在御林军的众目睽睽下带走了嫏嬛。
　　跟皇帝抢女人的后果不难想像，就算是皇上不要的女人，在中间的厉害关系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可是如果用在玄瑟身上，便是另一个结局了。这个罪名虽然不至于要了三王爷的命，可是皇帝是不开心的，一个眼神，满朝文武都在弹劾三王爷，就这样，三王爷玄瑟一家老小被关进了天牢。一夜之间，她成了狐狸精，扫把星。
　　她又被关到了宫里，太后问她为什么要跟玄瑟走。
　　其实太后自己也很明白，得不到爱的女人，及其可怜。
　　在宫里，她人前人后又多了一些职责和漫骂。而她，在冷宫里的凄苦上又加了一份对玄瑟的自责。她开始厌恶这个深宫，连其一草一木。
　　她的心开始急速的像一个橘子一样的萎缩，缩成一个“恨”字，但很快就溶开了，是啊！恨什么呢？恨娘不该生她么？恨爹不该宠她么？还是恨自己不该进宫，不该遇见玄瑟，或是皇帝，不宠她，却又不放她走？
　　她，什么都不该恨，因为什么都恨不了，这就是一个深宫女人的命，被钉在了板上，无法改变。
　　与她同住的一个姐妹自缢死了，她想，是啊！既然活不下去了，为何不了了自己？那时，她还不到十五岁岁，那样好的年少，就要死在了宫中，谁都心有不甘，但有能如何呢？
　　白绫在眼前飘时，走进了一个人，男人问她真舍得这一切么？
　　嫏嬛答道：舍得，生生死死已了无牵挂。只是还放不下那三王爷。
　　既然你念着他，就不能死。男人顿了顿，又道：“跟我走吧！”
　　男人从阴影里走出来，嫏嬛朝他看去，那个眼神，那样的似成相识。他又对嫏嬛说，如果你想救他，就跟我走！
　　男人带着嫏嬛从高墙飞下去的时候，嫏嬛一直盯着那眸子，深怕顷刻失去，那分明是上次带他杀出御林军的玄瑟，只是……只是她被这一切弄糊涂了。
　　男人带着她走了，去了一处满眼是绿色的世界。男人说，那是玄瑟为嫏嬛打造的“离山仙境”。男人和她一起看着那竹楼，问着：侠士，我如何能救他？
　　男人看着他，吐出两个字：练武。
　　男人出山买了些东西回来，当看到她笨拙的摆弄的刀的时候，无奈的笑了，也许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练武不过是个借口，他希望的是，看见嫏嬛好好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