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王孙》Michael

1、寒去暑来春复秋

　　大夏朝熙宗四十三年。
　　寒去，春来。

　　春风柔软，带着湿润的露气吹动静鸾耳旁乌黑的鬓发，远处繁花微摇，近处参天大树绿影婆娑，却与赵静鸾没什么关系，她正站在汉白玉砌成的站台上，仔细督促手下的宫女们好好地干活。
　　活不多，但繁琐，都是娘娘们要用的，少不得花大精神盯着。

　　其实她原本是秀女，熙宗三十三年进宫选秀的，当年她十六岁，落了选，按宫里的规定，落选秀女须在宫中服役十年，然后是走是留，自己打算，若走，宫里指派婚事。掐指一算，到今年八月便应了静鸾的十年之期，她自然是要走的，这冷冰冰，阴沉沉的皇宫，也没什么值得她留恋。

　　哦，不，或许还有一个人。

　　静鸾心内飞快闪过一个青年男子的矫健身影，升起一股蒙蒙的暖意，又沉甸甸地化开。

　　深宫鸳梦，总是这样，只能在寂静里滑行，消逝。

　　“赵姑姑，荣妃娘娘有请。”
　　静鸾赶紧随了去，穿越重重亭台楼阁宫殿，经过无数颔首示意的宫人，转身迈入永福宫的正殿。
　　正殿之内，似乎永远是那么暗沉冰冷，偶尔有阳光投射进来，很快又化于无形，只有暗金镂空雕花香炉里的御制薰香终日燃着，星火点点，醉人的暖香始终笼着，为这阴霾的宫殿带来一丝暖意。

　　正殿尽处是层层丝质帷幕，穿过帷幕，荣妃正坐在大紫檀雕鸣凤椅上，背靠着桃粉色锦缎缛子，从帷幕与殿两侧的窗户里透过的光朦朦胧胧地照在荣妃脸上，模糊了荣妃清丽的轮廓。
　　静鸾不敢看，只顺势一跪：“奴婢赵静鸾叩见荣妃娘娘。”
　　一会，顶上才传来不着力的一声：“免礼。”
　　静鸾方站起来，默默地抬起头看着荣妃。这也是永福宫里的规矩，荣妃不喜他人低头面见。

　　静鸾不是第一次见荣妃，却每一次都不禁感叹，后宫美人虽多，并没有一个能比得上荣妃。只见荣妃此时缓缓放下手中茶杯，双手交叠而坐，下巴尖尖，肤白如魅，一双凤眼似墨点，黑黑沉沉，湖水般幽深，更有长长的睫毛在眼下围出一圈阴影，水色双唇看似不悦的抿着，眼里全无一丝波动，叫人不敢妄言妄动，交叠于膝间的双手又透出几分温柔雅致。

　　这样的妙人，难怪可独得陛下宠爱，宠冠后宫，连带儿子也是一等一的好。

　　“不知娘娘有何事吩咐奴婢？”她小心翼翼地开口，一边悄悄观察荣妃的神色。
　　“你也知道淇儿将要另建行宫，以后就不住这宫里，外面实在不及宫里，样样都有，样样都好，出去了本宫委实不放心，本宫知道静鸾向来负责宫里娘娘皇子们穿的用的，是个细心人，又是看着淇儿长大，想请你帮忙照看一下行宫里的用度。”

　　荣妃口中的淇儿正是荣妃的独子——刘淇，现年十八，在皇子里排行第三，此外还有两个同母姐姐。他长得是有口皆碑的好，再者国师曾说过，这刘淇有龙骨，将来必成大器，因而陛下与荣妃对其格外宠爱，寄予厚望。

　　赵静鸾听得“刘淇”这名字，手轻轻一颤，又飞快隐去，恭敬地答道：“奴婢定不负娘娘所托。”

　　“嗯~~”荣妃略加沉吟，续道：“是赵家积德才有这么大的福分。”

　　猛地一听自家的名字，静鸾微微睁大眼睛望着荣妃，不明所以。
　　“你不知道吧，本宫与陛下已经决定将你的侄女舜华许给淇儿做侧妃。”

　　侧妃？！
　　犹如雷击，震得赵静鸾什么也说不出，内心一阵翻腾，伤心、震惊、嫉妒、安心……这些情绪混在一起，五味杂陈。

　　要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静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荣妃，又是怎么走出永福宫，她浑浑噩噩地走着，脑里只知道不断盘旋着荣妃的话。
　　刘淇将与舜华成亲，
　　刘淇将与舜华成亲！
　　刘淇将与舜华成亲！！
　　……
　　头疼欲裂，几乎欲绝。

　　等她回过神，自己竟走到了刘淇所居的麒华宫前，静鸾不由脸色刷白，急急地往回走，无奈里面的人早就看见她，一溜烟地奔出来，嘴里喊着：“赵姑姑先别走，请等等。”
　　静鸾认得，那是刘淇的贴身太监卫裳的声音，不得不停住脚步，略略地整理一下鬓发、衣领，才转过身去。
　　“有事吗？卫公公。”
　　与赵静鸾一般高的卫裳奔到面前，可亲的圆脸笑嘻嘻地说：“有事有事，当然有事，这里说话不方便，请跟我进宫里去说。”
　　“好。”

　　迈进宫门，卫裳不说话，一直往前走，静鸾也只有跟着他，绕过正殿与侧殿，一直走到刘淇平日念书弹琴的望江斋前才停。静鸾疑惑地问道：“公公不是有事要说？”
　　“是有事要说，不过不是我要说，是三皇子要对赵姑姑说。”卫裳仍是笑嘻嘻的，不妨静鸾脸色急变，转头就往回走。他连忙跳过去，低声拦着：“姑姑怎么了？怎么要走？”
　　“我……我……”静鸾也只是出于本能想逃走，哪里拿得出什么理由来，支吾了半天，反惹得正主从斋里走出来。
　　“卫裳，你退下吧。”
　　“是！”

　　静鸾不敢回头，不敢面对即将变成她侄女婿的刘淇，她低着头，心思千回百转，双手不由自主地搓着衣袖。竟不知刘淇已站到她面前，冷不防一抬头，刘淇英挺的面容，还有熟悉的暗香就这么撞进心底，勾得心里的泪水马上要夺眶而出。

　　刘淇笑笑，温柔地搂住她：“怎么就哭了？我的姑姑，我的鸾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