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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默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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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作为一个新生的人,因为记忆的缺失,我对中秋节的概念很是模糊。
所以,八月十五这天对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早上,叶英晨起看着跟我同名同姓的树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按部就班地开始一天的行程。唯一不同的就是晚上天未暗,他便要远赴藏剑山庄,去参加所谓的家宴。
叶晖上次跟他提过这件事,当时我也在场,可我就算再笨也看得出那是他勉强答应下来的。有的时候,人真的很奇怪,明明不用勉强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强迫自己去做?
不过,这些都与我没有关系。值得欣慰的是,我不用在叶英的冷眼之下吃晚饭了。
他去吃好吃的,难道就不许我也犒劳一下自己?
我膳堂里面挑了一个白萝卜雕花,抄了一道青椒炒肉丝儿,还用冬瓜、豆腐做了个冬瓜忠,饭食是新学的炒面,上面撒了些葱花,色香味俱全。我忍不住馋虫就此开动了,一边吃一边觉得自己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贤惠女子。
吃饱喝足,我也没闲着,把未名居又整理了一遍。等到月亮都挂在了天空中央,我在门口瞭望了一小会儿。
叶英他还没有回来,我不敢睡,生怕他回来的时候没有人应门。
可天不遂人愿啊,我就这么枕着脑袋坐在大厅中央。可瞌睡虫却不依不饶,这浓烈的睡意不断扒拉着我的眼皮子,我的下巴一点一点差点儿磕到桌上!
然而事实证明,就算我不开门,叶英这种武功高强的人也能够轻而易举地进屋的。
夜半三更,夜深人静,我一睁眼,就看见叶英一脸清冷地沐浴在灯光中,他垂眸看着伏在桌上睡得正香的我。
我吓得一哆嗦,险些以为有鸡鸣狗盗之徒进了这屋子。
我立马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嗅到他的周身散发着淡淡酒香。
好不容易理清了自己的心绪,我才缓缓笑道:“少庄主,你回来了?”
叶英点点头,道:“收拾一下,跟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
他不看我,转过身就走,“你不需要知道。”
好嘛,我只是个丫头,主子让我去哪儿,就算不告诉我,我也得跟着去不是?
等到了地儿,大概是个山坳,这个山坳有些眼熟,我一看瞬间又吓得一哆嗦。
好嘛,这不是我洞口吗?险些以为被叶英识破了身份,我心虚地看了他两眼。
他的脸色几乎没有任何变化,接着不紧不慢地提着一小篮子被印花布盖住的东西转身去了后面。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心里犯嘀咕。
这篮子早他出来的时候就拿在手中了,我没好意思问那里面是什么,可总觉得有些奇怪,不止是这件事情,就连今天的叶英也跟以往有些不一样了。
这地方远看是个山石壁,其实其中内有玄机,我洞府的出入口在极为隐蔽的地方。
跟着叶英走,一个转身,我赫然发现在我洞府的山坳口竟然有一座墓!因为很久没有人来了,这个地方的草已经长了半人高,怪不得看不见呢!再加上我是个粗心的性子,对于什么都不太关心,可我竟然不知道,这山洞背后竟然有这样一座墓!
叶英抽了腰间的佩剑,一阵剑光剑影,将墓前的杂草都给一刀切了,不留一点儿痕迹,我目瞪口呆地发现,这个墓碑竟然没有一点儿损伤。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叶英已经席地跪了下来,将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擦了一个火折子开始烧那些白花花的纸钱,像是在祭奠什么,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瞅了一眼墓碑,上面写着“爱妻叶孟氏之墓”,刻碑文的人是叶孟秋。那就是说这里面葬的是叶孟秋的妻子?
我一想不对劲啊,可是他妻子不是姓杨,不是还在山庄里面呆着呢吗?
我的脑子忽然清明了,这里躺着的是叶孟秋的原配夫人,也就是叶英的娘。
从善说,叶英的亲娘早已去世了。
他三更半夜的把我拉出来,是为了给他娘祭奠吗?
我不敢说话了,也跟着跪了下来。就因为我的这一个动作,叶英回眸看了我一眼,我咧嘴朝他笑笑,他淡淡回视,并没有说一句话。
我心里却想着,这不说别的,里面可以原来的庄主夫人。死者为大,必然敬重。
叶英这个人就是个闷葫芦,这期间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将纸钱都烧没了,然后唤我起身就走。
我知道,他是做完了事情,大概也不会再折腾了。夏末寒意也重,晚上更甚,而我也该回去睡觉了。
这个山坳距离未名居不远不近,路上走着,叶英走前面,我走后面。
他忽然停了下来,奈何我心不在焉,偏偏走到了他的前面,等我缓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我后面三尺了,我忙回头看他。
叶英的脸在那盏灯笼的光中显得忽明忽暗,仿佛静默在河水中的沙石。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我妖的第六感告诉我,他大概有些伤心?晚风萧瑟,他忽然仰头笑了笑,指着天空,道;“孟绦,你看,天上的月亮挂得那么高,可是从来没有人真正的触碰过它。”这语气让我猛然觉得心头一凉,浑身发麻。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觉得叶英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他有着伤心默然的童年,没有娘的疼爱,只有爹的严厉。
他静默了十四年,承受了旁人所无法想象的压力,只等着一朝绽放,人们才觉得这是一块金镶玉,才知道是昔日的洛阳牡丹。
可是金镶玉再好、牡丹再美,纵然光辉无限,如何才能让人看得到它背后的打磨、它成长的努力?
因为你的本体如此绚烂,人们才不会在乎你是否艰辛的过去,唯有现在是真实的。
你看吧,因为你是叶英,你所会的都应该是藏剑山庄最好的,没有成为公孙口中的后生可畏时,你爹要求你,等你成了少庄主,众口铄金限制着你。
人真的很奇怪,身份、地位、面子比什么都重要,我们妖却自由很多,
这一瞬间,我在叶英的脸上看到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忽然在一瞬间很想牵着他的手,不想让他一个人,让他一个人承受这无边的黑暗。
我心有所感,忽然觉得鼻子一酸,莫名其妙地向前走了几步靠近了他。
他以为我是来看他怎么样,他摇了摇头,走了两步:“走吧,天色晚了。”
他走过我的身边,我却在瞬时极为准确地牵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不冷,却也不热,在他身边,我只能感受到淡淡的醉人的酒味,仿佛绕指柔一般缠绕心田。
他愣了愣,低头看了我一眼。我回视他,没有退后,却是说不清楚的感觉。
我没有放手,他也没有。
这很奇怪。
更加奇怪的是,我们两个人就这么牵着手回到了未名居,一路无话,却又好像说了很多。
一夜过后,叶英依然是叶英,我依然只是他的丫头。可是我却清楚地知道,我们之间虽然地位、身份差距迥然,可是在某一瞬间,我总觉得自己特别了解他,没有人比我更加了解他。
没有人了。
***
这件事情未过一日,藏剑山庄就出了大事。
玄铁之精被盗,整个藏剑山庄上下人心惶惶,唯有叶英很是淡定的站在剑冢之前,足足站了一日。
隔日,从少林赶回来的藏剑山庄庄主叶孟秋唤了叶英问话。原因无他,藏剑山庄没有他坐镇,叶英闭守剑冢多年,玄铁之精被盗,他身为少庄主脱不了干系。
这件事情暂时没有对外公布,只因封锁了消息,可是从近日剑思和剑韵来剑冢的频率来看,我便知道这其中的厉害。
剑思这日愁眉不展,“也不知道谁有那么大的本事偷走了玄铁之精不说,还做的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的?要是传出去,这藏剑山庄的脸啊要往哪里搁啊?”
“可不是吗?”剑韵气得一拍桌子,“此等卑鄙无耻之徒,若是被我知道了,必将他碎尸万段!孟绦,你说是不是?”
我跟着点了点头。
也是这天,叶英被叫去洗剑台不过一刻,他被叶孟秋用带骨鞭鞭笞、叶孟秋勃然大怒的消息传遍了山庄上下。
带骨鞭,据说是用猛虎骨做成的,经脉相连、柔韧不催,每打一下,骨刺入皮,疼入骨髓。我不知道叶英挨了多少下,我只记得他回来的时候虚弱而苍白的脸色,身后的布衣早就被鲜血染红,身后的石子路上还凝留斑斑血迹。
他一个人走了回来,没有人搀扶他,剑韵和剑思迎了上去,却被他避开了。
而我就站在门口看着他,无所适从的模样。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嘴角似乎微微一笑,不知道是安慰我,还是别的。
剑韵剑思不得不把最好的药拿了出来要给叶英上药。
叶英毫无血色地靠在床头,道:“你们还有课业,回去罢,这里有孟绦就够了。”
剑韵不相信我,跟着道:“她一个人可以吗?少庄主你……”
“回去!”他喝了一声。
剑韵瘪了瘪嘴,剑思会意地立马扯了扯她的袖子。她心不甘情不愿地瞪了我一样,终究还是跟着剑思走了。
于是,这房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
人的身体脆弱,因为后面的伤口感染,我不得不帮他先撕开衣服。
这带骨鞭确实厉害,骨刺入身,将一层布衣硬生生地钉在血肉之中。可终究虎毒不食子,叶孟秋就算心中不忍,也会因为愤怒将叶英打得只剩下半条命了。
我给叶英上药,他虽然不说话,汗却留了一额头的。这是有多疼,他都将嘴唇咬出了血?
我有些不忍。我本以为他该是个完美的人,可是当血肉模糊的伤口、乃至新旧伤交叠在一起,我才发现自己错得多么离谱,一个藏剑山庄的少爷,身上的上竟然比陌路打架的草寇还要多……
秋日初临,寒风入体。
晚上,叶英高烧不退。
我洗了两块帕子,给他轮流替换,他后背上的伤没有好全,不能侧躺,我只能守着他,防止他仰着睡,一边抽了他架子上的几本书来看。这书架上不是剑谱就是兵法,晦涩难懂,我看得头晕目眩。
半夜,叶英烧的迷迷糊糊,说着胡话,我没听清楚,只当他在哼哼,没理他。
可我发现叶英毛病还不少,磨牙、说梦话,外加踢被子。
已经第五次了,叶英将被子一掀,露出精瘦的胸膛,上面还有斑驳的老伤,我只得上前帮他盖好。
我以为他睡熟了,被不妨被他拉住了胳膊。
他目光炯炯地看:“玄铁之精是不是你偷的?”
他怀疑我?
我冷静道:“你认为是我偷的?”
叶英眼神闪烁:“那日的事情,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你放心。我只是想听听你亲口说。”
“如果我说,不是我做的。”
叶英笑了,眼神柔和似水:“其实,就算是你,我也认了。”
我浑身一抖,几乎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上次剑冢受伤,我可以认为是他内心愧疚而为,可这次呢?
叶英蓦然呆愣了一下,答非所问道:“我曾经住在一个很黑的地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以为我要老死在那里,直到看到一缕星光。倘若我没有得到过星光,我想我依然会承受黑暗。”
“孟绦啊……”他忽然叫我的名字,我看他,看着他眼皮缓缓耷拉下来,然后逐渐绵延了呼吸。
我摸了摸他的额头,竟然烧得比刚才更烫了。
苦笑一下,我伸手入怀,摸到了最贴近心脏的衣兜里面,那颗已经被我捏碎了的狐囊。
他跟我说“那日的事情”,该是我偷偷在墓前跪下的那一刻捏碎狐囊的小动作。
我早该知道,聪慧如叶英,又怎么能逃过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