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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3章 1 ...

  •   夜幕降临,被染成黑灰色的密林宛如蛰伏的野兽,张开了血盆大口静待猎物上钩。两个身影匆匆而过,脚踩踏过枯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风起,敏锐的听觉察觉出异动,领头人倏然驻足,一阵窸窣过后,密林顿时悄无声息。
      火光逐渐趋近,圈起了整片林子,但听一人喝道:“一队向左,二队向右,两面包抄,其余人等原处待命,违令者斩!”
      光开始分散,密林里动静一阵高过一阵,楚珏清楚,雪狼正在搜寻他们的踪迹。
      “出来吧,躲不过去的。”只是柳生义一的声音,楚珏长长舒了口气。
      “别以为不出声我就不知道你们在哪儿,天底下还没有雪狼找不到的东西。念在昔日同修,此刻出来,我还能保你们一个全尸,若再与我作对,休怪我翻脸无情。”
      “你几时讲过情面?!”骊尘毕竟年轻,成功被激怒,当下跳出来质问他,“为什么杀工?为什么要背叛我们?”
      “他站错了方向,自然活不得。”
      “敢问柳生统领,怎样才算站对方向?”楚珏自黑暗中走来,月华在他青色的袍子上撒下斑驳的莹白。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眼神扫视过去,郦尘始终低垂着头,细碎的额发遮住了眼睛,倏然,欺身上前,对手腹上衣袍被瞬间染红。
      但见柳生义一反手一扬,只听“喀喇”一声,郦尘肩头骨节错位,被震飞数米远。
      眼见郦尘失势,心知兄弟间再无转圜余地,楚珏无奈执剑,“放了他,我跟你回去。”
      “王朝是怎样对待叛徒的你我都清楚,你认为他会答应放你独自回去?”
      “这由不得他。”楚珏答得干脆,几乎同时手刀一挥,另一手顺势托住郦尘倒下的身形,道:“长歌统领柳生义一力擒叛徒,激战之中郦尘爆体而亡,只带回楚珏听候处置。就这么说,如若不然,我全力一搏也足以取你性命,柳生统领机关算尽,好容易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何苦要陪我这个叛徒送死。”楚珏语带威胁,史无前例的嘲讽刺得柳生义一耳根发烫。
      雪狼的气息越发浓重,柳生义一不敢再耽搁,当即从怀里摸出个瓶子,倒出粉末撒了郦尘一身,“这是腐破粉,可以掩饰生人的气味。你把他藏好了,若是被找出来,我是无所谓送他去死。”
      善后的事柳生义一没有插手,默默看楚珏布置好一切,才将一枚火磷弹放上天。
      楚珏被带回王朝,直接押入死牢。是夜,柳生义一再去看他。
      “对于我的出现,你似乎并不惊讶。”
      “意料之中,何来惊讶一说?如果你的目的是北斗耀一,那我是你最大的威胁。”
      柳生义一不语,楚珏自顾自的说着,“自长歌重组,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我一心以为咱们兄弟没有一个会愿意牺牲其他人去保全自己性命。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竟会为了无衣不惜向司徒挥剑。”
      “呵!”柳生义一轻笑了声,“是你太天真,现在的我早已不是那个连剑都握不住的小鬼,刀头舔血的日子过得久了,我刺出的每一剑从来都是想护住自己的命。”
      “不承认也无所谓,我只想看看无衣知道真相后会是怎样一种表情。”
      “他是什么表情你都看不到了!”铿锵一声响,柳生义一抽剑在手,势取楚珏性命。
      “你既新任了统领,我这个前辈就来教教你长歌的规矩。私逃王朝者,活饲雪狼,柳生统领,我在黄泉路上等着你。”
      “你是前任统领,这算是恩典。”柳生义一的眼神有些闪烁。
      “是恩典还是你存了一己私心?”楚珏抬头看他,锐利的眼神似乎能看穿他的心。
      “住口!同修一场,我尚可听你把话说完。”
      “哈哈哈……又不让说,又要我说完,前后矛盾,你跟了无衣这么久,唐话照旧没什么长进。”楚珏一阵狂笑,眼神犀利如刀,“等无衣下来阴曹地府,我倒要问问他是怎么教的。”
      “不许再提白无衣!”柳生义一歇斯底里一声吼,握剑的手也跟着颤抖起来。
      “柳生义一!”楚珏一声清喝,突然握紧剑身,鲜血顺着尺侧直流下来,只听他开口道:“决定拔剑就不要后悔,用力朝这里刺下去。”
      剑被引导至心口,剑尖顶破了衣料,染出血来,从容赴死的背后是默许亦是原谅。
      柳生义一看着他,久久不曾言语,终于他撤剑,开口道:“你可有心愿未了?”
      楚珏摇头,默默闭上了眼睛。柳生义一不再犹豫,手起剑落。
      两三个人走了过来,将楚珏的尸体拖了出去,柳生义一知道,那是要送往雪狼生活的地方。长歌里头但凡死了人统统送去与狼果腹,没有墓碑,更不会有人会在清明时节前去祭拜。
      收拾妥当,柳生义一独自转去了葬兵台。静谧的屋子里没有生气,数不清的刀剑安静的躺在那里,伸手挂上楚珏的佩剑,心中五味杂陈。
      楚家兄弟、司徒工都死了,郦尘失踪,昔日长歌七曜只剩下自己与白无衣,明明离想要的结果越来越近,可为何却感觉有一个无形的黑洞正在将自己一点一点的往里吸?
      他正想着,无意间瞥见了一柄嵌着紫英的宝剑,剑身上沾染了薄薄的灰尘,看得出已经空置了许久。印象中,并不见有人佩这样一柄剑,葬兵阁为长歌专属,莫非它的主人也曾为七曜之一?
      “它名唤沐流光。它的主人已经过世很多年了,你不知道也正常。”静谧的空间被突然打破,柳生义一回头,看见的是一双充满挑衅的年轻眼睛。
      “恐怕苑琼箫怎样都没想到,他以性命换来的新鲜血液竟是日后将心上人送上断头台的刽子手。”
      “你说什么!”秘密被揭穿,柳生义一回身一剑直取来人性命。
      “有人恼羞成怒了。”陌离足下轻移,侧身避过攻击,“不止楚珏,从司徒工开始,长歌每一个人的结局都是你一步步精心策划,一手促成,我说的可对?”
      “无衣与天祈宫主已经前往海老阁取证,真相如何,等他们回来自有分晓。”柳生义一已不如方才那般急躁,长剑回鞘,以不变应万变。
      “溯源心镜不过是欲盖弥彰的把戏,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和高寒两个不是天真到以为天衣无缝吧?”陌离屈起一条腿靠着,饶有兴致的问道:“新统领以为是谁为你带回了同修尸体?又是谁散出谣言,迫使你立于风口浪尖?”
      “是你!为什么害我?”柳生义一气愤不已。
      “是我害的你么?莫非是我留下司徒工一人独对海老阁重重机关?”
      “既然你就在当场,为什么不出手奥援?”
      “我与他非亲非故,同为七曜的你都视而不见了,天阙十二宫何必淌这趟浑水?再者,若我当真出手,新统领又何来今时今日的地位,这样说来,你可是得多谢我。长歌是整座王朝最卑微的所在,可笑白无衣九霄堕泥沼,辛苦追寻的纯粹眼神却早已不复存在。不知道当他满心欢喜的从海老阁回来,见你已稳坐了这头把交椅,会是怎样一种心情。”
      “要怎样你才肯放过他?”
      “哈!原来又是个情种。”
      “少废话,你想要什么?”
      “做个交易如何?以白无衣自由为交换,给我王朝防御图。”
      “你休想。”柳生义一不假思索,拒绝的干脆。
      “这是我的条件,答不答应在你,走了。”陌离笑得高深莫测,柳生义一心中隐隐生出一股不安。

      回到居所,乍见满室灯火辉煌,白无衣迎风站立,一身素白刺得人眼生疼。
      “你怎么穿成这样?”
      “悼念兄弟,你还想我怎样打扮?”
      “你还是不信我么……”
      “我也想相信你,可这些你要怎么解释?!”白无衣伸手一指,不远处的灵位上俨然新刻着兄弟的名姓,“我只问你,为什么要杀阿珏!”
      “他私逃长歌,我不过是按规矩办事。”
      “你凭什么这么做?你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替王行事!”白无衣气急,口不择言。
      “凭我统领一职,够是不够?”柳生义一也难得收敛了神色,厉声反问。
      “我们到此为止吧……”白无衣闭上眼,良久才道,“这段情由我开始,也由我结束。从今往后,你做你风光无限的大统领,我独过我的清静日子,你我之间老死不相往来。”
      “我不!”倥偬,柳生义一将白无衣抱了个满怀,“我不许你我之间寡淡如水,我不准你放下!不准!”
      “那你也杀了我!我宁可与众兄弟同死,也不愿睁着眼睛看你造孽!”
      “无衣,我错了,你要打要罚都好,求你别走。”柳生义一惊慌失措的在他面前跪下,苦苦哀求。
      “你错了?你哪里错了?小一,别再骗自己了,你做事何尝后悔过?”白无衣小心的将灵位收起,低声喃喃,“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到头来不过一场笑话,笑话一场,哈哈哈哈哈……”
      凄厉笑声回荡,白无衣陌然走过柳生义一身边,冷不防被人扣住了脉门。柳生义一垂着双眼,难以名状的失落蔓延开来,渲染了整个房间的气氛。
      “我七岁跟了你,受你调教十数载,朝夕相对,形影不离。如今负你教诲,以下犯上,噬杀同修,你竟是连缘由都不问么?”
      “正因我日日看你长大,才明白事出有因,但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我都不能原谅一个向兄弟挥刀的你。”
      “错不在你,世道逼人,杀人人杀,是我教会你走这条路,你走得很好,青出于蓝。”
      “无衣——”
      “天阙,可以走了。”
      “先生请。”
      “等等!你们要去哪儿?”天阙宫主咎无锋突然现身,柳生义一下意识将白无衣护在身后。
      “罪地九重天。”白无衣踏步上前,双手合十,任凭枷锁上身。
      “且慢!”柳生义一叫停,追问道,“敢问天阙,无衣做错了什么,要受此重罚?”
      “天阙,柳生年少不懂规矩,请你见谅。一切罪责,都由白无衣一人承担。”
      “先生……请。”
      “无衣!无衣!!无衣——”
      声声呼唤,唤不回今生挚爱,一往无前的脚步,踏出的是对往昔缱绻的狠心割舍。从垂髫到弱冠,整整十六年的感情在长得望不到尽头的回廊中哀吟、悲恸。

      “长歌统领柳生义一,求见天纵宫主。”
      “贵客临门,请进吧。”正门大开,陌离掌灯迎客。
      “你白天说的话,可还作数?”
      “什么话?”也不知是不是故意,陌离打了个哈欠,一副没睡饱的样子。
      “王朝防御图在这里,你是不是能保他平安!”精心绘制的羊皮卷被狠狠拍在桌上,柳生义一胸剧烈的起伏着。
      “火烧屁股了,你急成这样——”
      “你快救他!”
      “柳生统领,这里是天阙十二宫,我不是你的下属,不受你命令。”
      柳生义一吸了口气,咚得一声就跪了下来,腰杆挺得笔直,“我求你。”
      陌离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皱了皱眉,试探问道,“是白先生出事了?”
      “无衣被押回九重天,罪名是私葬叛臣,斩杀雪狼。”
      “这哪一条可都是死罪。”陌离倒吸一口冷气,急忙问他,“白先生认了么?”
      “根本就是他自己找上的天阙,审都没审,直接押入死牢听候宣判。”
      “这是为何?”陌离不解,低头沉思了片刻,终于道:“要救他不是不可以,但要看你能不能亲手杀他。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有彻底的绝望,他才走得出王朝。”
      “你想怎么做?”柳生义一牙关紧咬,似是下定了决心。
      “附耳过来,我与你细说。”

      “先生!先生!”咎无锋深夜探监,却见白无衣如烂泥一般瘫软在地。
      “无锋?”
      “无锋向先生请罪。”咎无锋小心的将他扶起,在他面前重重跪下。
      “傻孩子,规矩是我立的,你执掌刑印,一视同仁是本分。”
      咎无锋沉默了,咬着唇纠结了许久,才道,“无锋想问先生,值得么?”
      “先生说过,一心所系是那人至纯眼神,可如今的柳生义一俨然已成为一口杀人凶器,白白糟蹋了先生一番苦心,甚至先生会落到如斯田地也都是他一手造成,这样的长歌,留下还有意义么?”
      “不怪他,是我的错,是我毁了他的人生。时至今日,白无衣但求一命相赔。”
      “在无锋眼中,是他毁了先生的人生!”咎无锋双拳紧握,替白无衣不平。
      “你呀……”一声喟叹,白无衣伸手抚上咎无锋已经过肩的发,“留下年幼的你,只身入长歌,及至此刻,才来得及向你说声抱歉。委屈你了,无锋。”
      “无锋不委屈,无锋一直在等先生,无锋相信先生终有一日会回来,天阙宫的位置只属于先生一人。”
      “我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你才是天阙宫的主人。”
      “我去求王,一身功勋总抵得过先生一命。只要先生在,我什么都不怕,所以,先生,无锋求你别放弃自己。”
      “哈哈哈哈……咳咳……”眼里发酸,心里发苦,白无衣笑声恸天——柳生义一,同样一份情,为何你可以凉薄至此,我甚至连心都给了你了。
      “不必了,我意已决。”坚定的眼神,背转的身躯象徵主人赴死的决心。
      “先生!先生!先生!!”咎无锋发疯一样的嘶吼,震慑了整座牢笼,却不见眼前人回头。
      无奈离去,舍不下的心一步三回头。直到再不闻脚步声,白无衣紧捂的唇下才传出细弱的呜咽,清凉的液体划过脸颊,润入杂乱无章的草堆,无声无息。
      小一啊小一,你跟了我这么久,为什么总不明白我要的从来就不是独善其身。南唐倾颓,拼却最后一丝气力逃进这冰天雪地,为的不是那遥不可及的复国梦,谁坐天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所在意的不过是那帮真心待我的兄弟。自幼养在深宫,见惯了世情凉薄,我从不奢求有人能雪中送炭,但阿珏他明明就是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孩子,却在城破时舍命救我,一路相护相随。可是你,你却杀了他!你明明知道他是我所在意的,你明明知道的……
      长久以来,我都告诉自己说,你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我,在长歌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地方,保护着懦弱的我。可是,真的是这样么?小一,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勇气去向你求证什么,万一答案不如我所料,这么多年的感情我放不下……

      时当正午,毒辣的日头晒得人发懵,李秋白却不敢有丝毫耽误,驾着马车一路狂奔。迢迢无尽期的前路上,慢一步便是杀劫临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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