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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叁·再逢】 ...

  •   应长怜内心忐忑地摸索过去,指尖触碰到带着热度的体温,才知道这“重物”是个人。

      她如同触电一般收回手,半天没听见那人动弹,于是又壮着胆子摸过去。

      这人身量颇高,虽瘦,却并不单薄,从体型上“看”,应该是名男子。

      在应长怜摸到他的额头时,手忽然被攥住。

      “……先生?”

      应长怜试探着叫了一声,没得到回应,她试着抽回手,这人却攥的死紧,就像是下意识的防卫本能。

      应长怜想起刚刚摸到这人的额头时,手心滚烫的温度。

      生病了?亦或是……受伤了?

      应长怜叹了口气,她如今经历的也算不少,突然遇到这种事,倒也没惊慌失措。但是手被死死钳住,她只能坐在地上,双臂趴在床沿。

      这一整晚,她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也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睡过去。

      因为心里藏着事,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应长怜忽然醒来时,被钳制住的那只手已经重获自由。

      刚清醒时脑子转得比较慢,过了半晌,应长怜才反应过来到底是什么吵醒了她。

      从声音听上去,应该是床头上那台半导体收音机掉到了地上。

      “先生?”

      半天没听到回音,就在应长怜打算再问一遍时,熟悉的清越嗓音在应长怜身旁响起:

      “是……应姑娘?”

      失去视力的人,其他感官总是极其灵敏的,应长怜很容易便听出这声音的主人,正是三天前茶楼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风先生。

      “风先生?”

      是认识的人,应长怜心里还是高兴的。不过她却有点疑惑,听风先生的语气,好像不确定是她一样

      不过这也正常。一个命如草芥的歌女,有谁会特地把她记在脑子里。

      “这里,是你家?”

      “对。”应长怜心里还是有点小失落,语气有点没精打采的。

      “……抱歉打扰了,我这就离开。”

      应长怜微微蹙起眉,变成瞎子后,她对辨认声音极其敏锐,尽管之前对风并不熟悉,她还是觉察到这人话里有些不对劲。

      于是她伸出手,刚好碰到风的衣袖,便一把攥住,语气焦急:“风先生,明天有雨呢。”

      “所以呢?”风疑惑道。

      “您是从房顶掉下来的。”应长怜指了指天花板:“您应该能看到的吧,那个窟窿……您给堵上行吗?”

      也不知风是被自己呛到,还是为了掩饰尴尬,他清咳了一声,轻声说道:“抱歉,我会帮你修好。”

      在风答应后,两人相对无言,良久,应长怜觉着该说点什么,于是问道:“风先生,您身上没有受伤吧?”

      “没有。”

      “风先生怎么会从房顶掉下来?”

      应长怜原本有点好奇,却忽然想到这问题不是自己该问的,于是打着趣将之前的问题翻了篇:“之前只听说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现在终于知道,原来天上也能掉下个风先生。”

      “……”

      不知该说什么的风脸上露出个苦笑。这位应姑娘着实懂分寸。道上的事,不该她知道的,一律不问。

      不是天生聪慧眼盲心亮,就是在这方面吃过亏受过苦。

      “——风先生?风先生?”

      应长怜的声音唤回风的思绪:“抱歉,你刚刚说什么?”

      “我是说,您想喝点什么吗?”

      “有乌龙茶吗?”风习惯性问道。

      应长怜摇了摇头,语气很是抱歉:“我这里只有咖啡和白水。”

      “啊,对不起,是我太多事。”风连忙摆手,可能是想到应长怜根本看不见,又放下手,“不用了,我不渴,谢谢你。”

      “我还是给您冲杯咖啡吧,如果有外人来,您记着先躲起来。”

      应长怜也没等风拒绝就出门了,连导盲杖都忘记拿。好在对房子的格局太熟悉,应长怜不用摸索着就能走个来回。

      等到应长怜离开屋子有一会儿,风才突然明白,应长怜出屋拿水,也许只是为了暂时离开他一会吧。

      他忽然想起雷鸣的话——应应长怜是向老大的人。

      *

      应长怜租住在一座唐楼的第三层。这唐楼位于九龙深水埗,离风暂住的泰安武馆隔了几道街,是三十年代的老房子,统共也才三层,卫生间和厨房都是公共的,环境绝对可以用“脏乱差”来形容。

      倒是包租公曾拍着胸脯跟应长怜保证,他这楼是三十年代后期用混凝土重新建的,别说现在才一九六八年,就算到了二十一世纪,他这房子也依旧坚|挺如初。

      好一个坚|挺如初!人都能在天花板砸出一个洞来,这要是一道雷劈下来呢?

      说是去厨房冲咖啡,其实应长怜是去二楼找包租公了。

      要说天花板上这洞到底怨谁,应长怜觉着,这公道还是应该找包租公讨。

      ……

      “天花板砸出个洞?我说小丫头你耍我玩呢!我这可是混凝土的房子,结实的可以当碉堡啦!”

      “阿叔,我真没骗您呀!”

      应长怜把她平日里扮乖装可怜的功夫全使了出来。这话音从她嗓子里出来,一着急就带上了婉转柔软的南地腔调:

      “那要紧的,您不信就上去瞧瞧呀,我虽然看不见,可也能感觉到,是可大一个窟窿……”

      最后包租公还是跟着应长怜上了楼,走到门口时,应长怜特地说话声音放大了点,想着提醒风,别被包租公撞上。

      估摸风先生是听到了,开门时包租公没看到屋里还有其他人。

      “呦,真是个大窟窿!”包租公抬头看着天花板,还挺惊讶:“这怎么弄出来的啊?”

      “我也不清楚。”应长怜摇着头:“您知道我眼睛是瞎的,看不见的呀。”

      包租公挺纳闷,不过最后还是答应会找人把洞堵好,又把隔壁屋子的钥匙给了应长怜,让她暂住。

      应长怜阿叔长阿叔短的,嘴甜着呢,把包租公哄得高兴极了,直说今天就找人修天花板,过两天就能让她住回去。

      送走包租公,应长怜坐在头顶漏个窟窿的旧屋里,又一次长叹一口气。

      *

      风在应长怜出屋后,悄无声息地跟在了她身后。

      他听见应长怜软声软气地和包租公说话,一声声阿叔叫着,嘴里跟抹了蜜似的,只是为了修一个破房子的天花板。

      第二天有雨,房子就这么点大,修不好或者没新住处,她就要一直挨浇,指不定会生病。

      一介孤女,眼睛看不见,生了病也没人照顾。

      他又想到雷家那位被宠上天的小小姐,伸手朝她爸和她哥要钱要东西时嘴也甜,却带着一身甩不掉的娇纵和小性儿。

      风还记得雷鸣故事里那个应应长怜,父母双亡,双目失明,想要报仇,就得把尊严垫在膝盖底儿,担起给向老大做小的名声……

      不得不懂分寸,不得不嘴甜,不得不识时务,不得不委曲求全。这世上,有人天生就是凤凰命,得要旁的人拿着稀罕玩意儿哄着;也有人,拥有的东西都是陪着笑陪着小心,用命挣来的

      风忽然觉着,他之前的怀疑,和那些逼迫她的人没两样。

      *

      应长怜叹了一声后,想到之前风不在屋子,便有些着急了。

      “风先生?”她小声唤了句,无人回应,她急匆匆的开门往外走,刚好撞到一个人的胸膛。

      “对不住。”

      风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近的仿佛就在耳边。应长怜脸红着后退几步,慌忙间踩到之前掉在地上的收音机,仰头摔倒在地。

      风伸出手去扶,却连应长怜的手指尖都没碰到。

      “嘶——”应长怜捂着后脑勺抽冷气,她看不见风伸在半空中来不及收回的手,也看不见风脸上类似懊恼的神情。

      她扶着床沿慢慢爬起来,“为什么说对不起?”

      风沉默了几秒钟,才开口:“刚刚怀疑过你。”

      应长怜用不着提点,就想通了其中关节,半天没说话,只觉着委屈。

      可终究没过多久,她又莞尔一笑,一团和气宽慰道:“没事,风先生怀疑我是正常的,毕竟……别人都说我是向老大的人。”

      应长怜显得毫不在意。

      可是,哪有人会完全不在意,不过是委屈惯了,才有一身的好脾气。

      风刚想说什么,却听到应长怜问道:

      “风先生,您的眼睛,是不是看不见了?”

      *

      昨晚,东方歌舞厅地下,义安会香堂。

      风噙着笑,一步步朝向老大走去。向老大对风的接近毫不怀疑,笑的脸上褶子可以夹蚊子,他朝风伸出一只手:

      “欢迎风兄弟加入我义安会,风兄弟以后就叫我向阿叔就行,既然进了我义安会,不如随阿叔我去隔壁香堂见见大伙——”

      向老大低头瞪眼看着胸前匕首。风为了一击致命,连拳法都没用,直接运用身法,以最快速度解决了目标。

      身后传来连续的枪响,三颗子弹分别袭向风的头颅、后心和脚踝,只要一颗命中,风今天就走不出这东方舞厅。

      只见他头微侧避开第一颗子弹的同时,脚下一错,右手指尖夹住袭向后心的子弹,随即又空翻到开枪人米歇尔小姐身后,第三颗原本射向他脚踝的子弹落空,而他的左手,捏住了米歇尔的脖颈。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电光火石间,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别动,也别叫,我不想杀目标以外的人。”风威胁的紧了紧捏住米歇尔的手掌。

      “风sir不是拳法家吗?什么时候改行做杀手了?”米歇尔语气略带讽刺。

      “不过是权宜之计,米歇尔小姐,得罪了。”

      风刚要伸手敲晕米歇尔,忽然听到她诡异的语调:“风sir,我们艾斯托拉涅欧家族,是研制特殊弹的,您忘了吗?”

      话音刚落,米歇尔手里还剩下七颗子弹的柯尔特左轮突然炸膛。米歇尔倒地不知是死是伤,而风反应够快的疾步退后,却依旧晚了。

      炸膛后的青紫色烟迅速弥散开,风登时就感觉眼睛刺疼,不出几秒,眼前就像蒙着厚雾一般,什么都看不清楚。

      喧闹声迅速由远及近。

      这群人,来得太快了点。

      ……

      雷鸣带着义安会的死对头——14K的人堵在东方舞厅门口。他将手机的椅子往地面一撂,就这么大喇喇倒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搭着椅背,另只手一挥:“给我砸!”

      一群马仔呼喝几声,举着木棍冲进义安会的盘口。

      正混乱着,风趁机几个闪身从东方舞厅脱身,朦胧中被人抓住衣袖,刚要出手,雷鸣赶紧开口:“风哥,是我!”

      “雷鸣?”风蹙眉:“你怎么在这里?”

      “抱歉,风哥,我不能说太多,我只能说……”雷鸣凑近风的耳朵:“义安会二当家——向荣安给你设套了。”

      雷鸣没敢说的是,这事他的父亲雷探长也掺和了一脚。

      雷老虎与义安会二当家,一个早就想除掉风这个不安定因素,一个想做掉向老大,自己做一把手。

      共同利益驱动下,两人索性联手。

      风半天没说话,最后只是苦笑着拍了拍雷鸣肩膀:“谢谢你,兄弟。”

      他语气真诚,雷鸣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也拍了拍风肩膀,语气愧疚:“风哥,我爸他……不过没关系,我站在你这边的。”

      有雷鸣挡着义安会,风顺利撤离舞厅,只是视线越来越模糊,额头也开始烧起来。他摸了摸左手腕寸关尺处,脉细数而无力,是中毒之象。

      巷道中,接到义安会警报的小喽啰也纷纷开始围堵。

      风为了避开他们,跳上房顶,谁知刚甩开这群喽啰,眼前忽然陷入彻底的黑暗,他脚下不自觉使出几分力,应长怜的房顶就遭了秧。

      *

      “风先生,你的眼睛,是不是看不见了?”

      应长怜捏着手指,等待良久,也没听见风回答。

      她抿唇,刚想说声“抱歉”,便听到风带着轻笑的嗓音,缓缓滑过耳廓:“是啊,完全没有应对黑暗的办法,也挺苦恼的。”

      应长怜愣了愣。

      “应姑娘,抱歉没办法给你修天花板了。不过我会泡茶,拳脚功夫也过得去,算是一技之长,你看能不能收留我一阵?”

      应长怜沉默片刻,倏然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那……我教您包包子吧?您愿意学吗?”

      风迟疑片刻,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提到包子。
      但他还是微微颔首,笑着说:“那就有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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