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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少年,算命伐 ...

  •   北边?苏妩心里一动,往北边运,那不就是袁绍的封地吗?!

      她心念飞转,瞬时间已然猜到了如此处置的意图,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曹操行事当真狠毒!

      她早就已经专门嘱咐过要将这些尸体尽快焚烧避免感染,曹军之人不进行处理的唯一原因就是他们需要这些尸体,准确地说,他们要将这些感染瘟疫而亡的尸体作为传染源,将瘟疫扩散出去!

      曹操与袁绍僵持不下,不仅在军事实力、物质条件上处于劣势,更糟的是,许昌位属中原地带,群敌环伺,尽管他纳降张绣,联合马腾韩遂,但刘表、孙策仍在一旁虎视眈眈,多方势力夹逼之下,哪里容他与袁绍打持久战?可若是袁绍军中染疫,强弱之势必然逆转,要知道瘟疫传染极快,控制却是极难,只要曹操这边准备充足,将这些感染者的尸体投入袁绍一方饮用的水源中,一场大瘟疫,必然是无法避免。

      苏妩越想越是心惊,她实在希望这番推断是自己的胡思乱想,可她心里明白,以曹操阴狠谲诈,这种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制敌的手段,他如何会轻轻放过,只是他这一招若真的成了,瘟疫蔓延起来,只怕不止军伍之中,那些城中百姓,大抵也是不能幸免。

      苏妩眉头紧皱,却听身后有人叫道:“苏散人。”

      郭嘉自夜色中缓缓步出,月华流泻一地,也铺在他身上,照映他面色莹然,他含笑走到苏妩身侧,抬头一望,星月皎洁,便道:“传言乌角先生精通星纬之术,散人夜半出观天相,莫非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么?”

      苏妩还沉浸在方才的情绪中,语气便有些冷淡:“郭先生也信星相?”

      郭嘉噗嗤一笑,并不因为她态度疏离而不悦,却道:“天道远,人道迩,人事足见是非分明,我又何必舍近求远?”

      他说得坦诚,苏妩对魏阵营的不满因他这话倒有了些缓解,瞥了他一眼,听他又道:“也正因此,我也想问问阁下的意思——我明日便会向主公举荐,只是不知阁下是要做方士东坡散人呢,还是医者苏氏?”

      郭嘉再次向她投出了橄榄枝,若是以医者的身份面见曹操,那此次营中平疫便足记一大功,让她在此处崭露头角,迅速站稳脚跟,但同时也意味着与师门切割,放弃左慈门人的名头,作为个人入幕,郭嘉的示好尺度拿捏得极有分寸,并不让人反感,只是……

      苏妩打量了郭嘉一眼,婉转推辞:“我此来许都,是奉师父之严命,如何敢自专?何况我出师未久,医术粗浅,人命所悬,岂能轻慢,这医者之名,只怕也不能承当。”

      她在内心又补了一句:你家曹将军可是以医闹闻名的问题病人,就冲这点,这活我也不能接!

      不过曹操的头疾这时就已经开始发作了吗?苏妩计算了一下曹操年纪,他应该也快五十了,倒也不算意外……

      她的回绝和她这些日子的表现相当一致,没有丝毫投靠曹操、献媚示好的意思,郭嘉倒也不算意外,只是心中仍有些可惜,他对所谓的道法没什么兴趣,但看到苏妩展露出的医术,却是有些动心。毕竟医者为贱业,习者本就不多,连年战乱,那些良医手无缚鸡之力,死的死,逃的逃,即使是勉强活下来的,也常常面临医术无人传承的窘境,莫说军中,哪怕是曹操身边,也没有几个医术高明、忠诚可靠的侍医,曹操的头风本是旧疾,如今正值与袁绍交争的关键时刻,宵衣旰食,发作得更是厉害,他想到此处,心里又有些沉重,却听苏妩道:“不过郭先生既然将我视为医士,我便多一句嘴——”

      她转过头,见树影斑驳洒落在郭嘉清瘦的脸上:“你瞧瞧你的十个指甲。”

      郭嘉应声举起了右手,瞧了瞧放下了,又抬起左手,苏妩目光透过他指缝与他相对:“你十指指甲均无月痕,甲下灰暗,分明是大寒体质。”

      她视线又扫过郭嘉上半张脸,在自己眼睛下面点了点:“眼下青黑……你有多长时间没好好休息了?昨日的睡眠有两个时辰么?”

      她眼睛往下滑动,面色越发沉凝:“唇色青紫,这分明是血气不畅的表现,你是不是还有关节疼痛,怕寒畏风的症状?”

      见郭嘉仍是笑意不散,苏妩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原本也不想多事,但也实在见不得郭嘉这么玩命地作践自己的身体:“酒治不了失眠,也只能暂时保暖祛寒,咀漏脯以充饥,酣鸩酒以止渴,你再这么喝下去,那可就真的没法治了!”

      一阵冷风当胸灌下,郭嘉忍不住咳嗽起来,这反而使他面色晕红,有了几分血色,他又抬头望了望天,苍穹广阔之中,明月高悬而众星拱卫之,不由胸中激荡:“方才阁下说起星相,古人封国,上应天象,在天有十二辰,在地有十二州,上下相应,各有分属,在天名分星,在地名分野。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所谓应天垂象,不过圣人假神灵为监介,以警庸主,令其见妖祥而自惧。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王朝兴替,无异日升月落,小民生死,不过天地微尘,然而……”

      他呼了口气,眼中光华流荡:“然而日月升降,春秋代序,千万年如一日,人却从蠢钝无知到建房屋、造文字、制衣作食,而天时变异,也无不因人事而昭彰,若非史官记录,谁又能知道何年日食、何年地震、何年彗星见、何年山陵崩塌?”

      郭嘉面上又再次挂起了那熟悉的、玩世不恭的笑容:“阁下方才那番话,不过是劝我好生休养,戒酒戒色,少嗔少怒,平心静气,远离俗务,选一荒僻少人处作一无知无觉土木偶人,只是我若真如这般,也不过多活十数年——庸庸碌碌,无所作为,悄然而生,悄然而死,这样的日子哪怕再过百年,又有何意趣?”

      他出语决绝,苏妩也不禁有些动容,乱世于普通人而言是灾祸,于这些身负奇才的英杰而言,却是难得的造化与机遇,在苏妩看来,自然没有什么比性命更贵重,但在郭嘉心里,辅佐明主扫定群雄,澄清寰宇,在乱世中开创一番功业,显然比他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郭嘉说完,自己也不觉失笑,却是想起了晡时与荀彧相见的情景,好友瞧见他病色,又一次好言相劝,建议他放下手上公务,在家中静养些时日,他口中应承,却自知必然要辜负友人的好意,他这天生的弱症,又岂是修养几日就能好转的?

      寒风扑打在脸上,他胸中酒气上涌,像一道火烧到了脸上,让他熏熏然面上泛红,天穹展开,渐渐化成他已看过千遍的地形图,那一点点星子分开各路势力,冀州袁绍、荆州刘表、益州刘璋、江东孙策、西凉马腾……不知不觉间他手已攥紧,若再有二十年,不,十五年,他就能看到这乱世结束,就能亲手缔造一个新的盛世!

      夜风送来笛声,时断时续,不知从何处传来。乐声悲切,呜呜咽咽,藏满了不知如何诉说的愁郁,这吹笛人吹奏的水平颇不佳,气息不稳,声调忽高忽低,在风中被吹得七零八落,但其中自有一股寒苦之意,如霜雪一般落下,又化开在人心中,挥之不去。继之而起的是悒郁悲慨的歌声:“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

      这是曹操所作的乐府,讲的是汉末朝局之惊变:中平六年,灵帝死,少帝刘辩即位,大将军何进等谋诛十常侍,征召董卓进京,董卓入朝后,擅行废立之事,废刘辩而另立献帝,把持朝政。各路军阀同时起兵,推袁绍为盟主,西向讨伐董卓,然而盟军各怀心思,互相观望,裹足不前,袁氏更以锄奸诛恶之名密谋争霸夺权,于是兵连祸结,生灵涂炭——

      那歌者声音低哑,和着笛声,戚然唱出了战争中任人宰割的平民的苦难,战马践踏下的,是倦于杀伐的兵士、无辜柔弱的百姓、萧条冷落的城邦:“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唱道最后一句,郭嘉也跟着轻轻念了起来。袁家在冀州经营多年,颇得民心,曹操为出师有名,而在诗中将二袁斥为连年战乱的首恶元凶,自然有个人的政治考量,曹军将此诗谱曲传唱,更有着引导舆论的私心,然而在此寂然长夜中,骤然听到此曲,方才那些宏图壮志一时竟作云烟飞散,郭嘉微微扬起头,那明月不知何时已为流云遮却,惟余三五疏星,使这夜色不至于过分寂寞,他正怔忪间,忽然右臂被人轻轻碰了碰,他下意识侧头,便见苏妩丢了个小药瓶过来。

      “失眠了吃一颗,酒就少喝点吧!”苏妩背过身甩下这一句,没有在说什么,转身走向自己的帐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2章 少年,算命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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