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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何叹浮生多舛波,红线未牵姻缘薄 ...

  •   许多年后,崔屹回想起他和阑烟的初见,总会失笑。如果让阑烟回忆,她只会咬牙切齿,恨不能时光倒转。

      那时候,阑烟还不是后来的阑庄主。那一年她刚刚出师,恰逢修炼的凝华心法要突破第八重,她便寻了个破庙冲击关卡。因为凝华心法入定时身体气息全无,冷凝如冰,如果不知情的人看来,恐怕会以为是一具尸体了,所以阑烟特意寻了个破庙,躲在柱子后面进行突破,以免被打扰或是吓到他人。世间之事,往往你费尽心思避开却偏偏要遇上了。

      那时候,崔屹也还不是宰相大人,也不是扬州刺史,当时的他只是避雨的世家公子,无意间跌了一跤正好撞到阑烟脚下,还以为遇见了“艳尸”。怜香惜玉的公子便让下人为她掘了个墓穴,将将要下葬时这“艳尸”竟然炸了尸,一双水润的眼睛带着几分恼意瞪着他!也是崔屹胆子大,换了旁人非得生生吓晕过去了。

      崔屹是清河崔氏的公子,这次去长安是参加进士科的。他今年不过弱冠的年纪,便已熟读四书五经,于诗赋一道更是精通,人又生得俊俏风流,举止洒脱颇有魏晋风度,正是时人推崇的风流才子。可他为人又端方守礼,那一派温润的君子之风更是引得无数少女垂青,这般出身人品,不知有多少士族抢着要与之联姻呢。崔屹平日里受多了追捧,虽然一贯内敛谦逊,然心中终归有几分傲气,阑烟这种看痴傻之人的眼神实在是令人着恼。

      “你这女子,不好生呆在家中在这里扮鬼吓人,惊扰了本公子,本公子还未与你计较,你却在这里说些什么?”崔屹此时心中羞恼,完全失了平日风度,就如同无赖少年似的与阑烟纠缠起来。

      阑烟这些年走南闯北,这般无赖少年见得多了,现在更是理都不想理这任性少年,转身就要离去。崔屹见她丝毫不买账,心下更是不忿,他一贯是受人追捧的,此时被驳了面子,整张如玉面庞都在发烧,便不管什么平日的礼仪,抬手便扯住了阑烟衣袖。阑烟下意识便抽剑格挡,崔屹收手不及,反被她利剑割伤。崔公子这便赖上了阑烟,非要她赔他医药费。阑烟此时身无分文,所带药物又已用尽,自是没得给他,于是便答应给这任性公子做三个月护卫。

      崔屹实际上又哪里缺什么护卫?他不过是看这江湖女子不苟言笑,起了戏谑的心思,想要逗逗她罢了,哪曾想她竟真的答应了。他本不是跳脱的人,却总是想要逗弄她,看她或嗔或喜的模样。

      三个月终归不过是慢悠悠行到长安的时间。三个月的最后一天,崔屹在灞桥送阑烟。他折了一枝杨柳,含笑递给阑烟。阑烟伸手去接,却被他连双手一起攥住,她多的是方法可以避开,也多的是方法可以挣脱,可是她却什么都没做,就愣在那里,什么都不想做。她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只希望这一刻别那么快结束。

      “阑烟,不要走,做崔氏的长媳好不好?”他紧紧握住她的手,生怕她用武功振开。那一刻阑烟很想说一声“好”,可是这个字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她想起仗剑山庄几十口的灭门惨祸,想起老管家带着她访求名师,想起练剑早起的每一天,想起她从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变成家破人亡的孤儿的那一天。快十年了,她不知道自己每天过的是什么日子,从那一天起,所有的快乐好像都消失了,她的世界只剩下惨白一片的报仇。有多久,她不曾放肆笑过了?这三个月,她笑得比过去十年都多啊,无论是崔屹恶意的捉弄还是初出家门的懵懂,甚至是他故意逗自己笑的鬼脸,不过三个月的时光,却仿佛倾尽了她一生的欢愉。她多想就这样么答应了,不去想那噩梦般的过去,只要想未来,想他。可是,想到那个道貌岸然的仇人还在接受江湖中人的膜拜,想到她一家几十口死于非命,她就无法心安理得地快乐。

      于是,她只是笑笑,说道:“我不过是江湖草莽,你却是世家的贵子,我们的人生本就该毫无交集。我的命从十年前就不是自己的了,贼子未诛,我怎么能安心,我一家老小如何瞑目?你的父母又怎会答应你和一个江湖女子在一起?”

      他想和她说,你可以不这么辛苦的,不要这么累,你的家人一定也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的。可是,看着阑烟的眼神,他说不出口。那双眼睛里,是深到看不到底的痛,她的眉头从没真正舒展过,她总是笑的,可那笑却怎么都进不到眼底,所以,他才那么喜欢逗她,想看看她放肆大笑的样子。

      看着他欲说还休的模样,她却笑了。她说,不要这样啊,你平时那么闹腾啊,就像我十年之前一样。

      她明明是笑着的,他却想要流泪,想替她流泪。她笑容浅淡,却像是用尽了一身的力气,她一定也是想要落泪的,只是她不能,从灭门的那一刻起,她便失去了恣意欢笑的资格。

      “阑烟……”他抓住了她的手,却只能唤一声她的名字。

      “崔郎,”阑烟笑着慢慢抽出手,她的动作很慢,似乎是想让这温度多停留一会,“阑烟也想什么都不用想,也想有人疼惜,但是早在仗剑山庄灭门的时候我就已经失去了这种资格。我当然会累,当然会疼,我并不想做坚强的人,可是有些事情必须我来做,没有人能代替我。刚开始练剑的时候,我的手磨出了水泡,我哭了一晚,第二天继续练习,没人知道晚上我在被子里偷偷哭了一夜,因为我必须坚强,没有什么能让我依靠,我能靠的只有自己。这世间那么多有缘无分,我们不过是其中一个,又算得了什么?相濡以沫,终不如相忘于江湖。”

      她去意已决,他只能看着她远去。枯坐一夜之后,第二天又变回了那个风采卓然的崔氏公子。那些跳脱、轻狂的玩笑逗乐,以及与江湖女子无疾而终的姻缘,就仿佛一个无人知晓的梦,他终究有他的责任,此生唯一的年少轻狂和任性已经随着那个不苟言笑的女子远去了。

      之后,他取了进士,授了官,历练几年之后娶了荥阳郑氏的小姐,门当户对,相敬如宾。年少时的邂逅,仿佛真的就是一场梦幻。后来,他听说仗剑山庄重建,庄主阑烟是不世出的女中豪杰,还总爱在晴日里倚着自家烟雨楼的阑干饮一壶梨花白。

      听说的时候,他笑了。她哪里会喝什么酒呢?那年他骗她喝酒,她却一杯就醉了,哭得一塌糊涂,像个娇惯的小女孩,浑不似平日的沉稳模样。那是一壶梨花白,她生平第一次喝酒,醒酒之后她三天没有理他。

      从此,他常常到酒楼茶肆听听江湖事,后来反对禁武令也并非并没有她的原因。

      听说,她立了一块石头在门口,搬得动的人便能娶她,可是从没有人搬得动。听说,她收了几个徒弟,最成器的大徒弟本是个孤儿,她却没有让他跟着自己姓,而是让他姓崔。

      他的夫人郑氏是端庄大方的名门闺秀,只是身子骨弱,是胎里带来的病,没有养育子嗣,不过三十几岁便亡故了。临死时,郑氏对他说,去找你心里的那个人吧,你对我很好,也没有妾室,并没有对我不起。

      他没想到郑氏其实是知道的,心情复杂地服了齐衰。对于郑氏,他虽没有男女之情,却有多年相伴的情谊,他感激她给了去找她的理由,否则他们大概此生不复相见了吧。又过了几年,他自请外放去了她在的道。皇帝也知道他是真的想要退隐了,便让他做了那的刺史,不过是养老罢了。

      二十三年,一切终于可以重新开始。她不再身负家仇,他也不再担忧家族责任。崔屹牵着阑烟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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