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流深》陌上浅桑

1、第一章

　　静水拖着行李箱匆匆赶到机场时已有些晚了，好在那位漂亮的机场服务随和，给经理去了电话，到底办了登机牌。她再三感谢后小跑着往急客通道去，偏安检又在最里面，到时已是一脸薄汗。
　　登机口有些远，过了安检她却不再急，细细将脸上汗擦去，这才一路走过去，步子虽快，却不显慌乱。
　　寻到时正开始登机，不知是因近年关人异常的多，还是往燕京去的人历来不少，前面已排起了长长的队。幸而她有这个航空公司的白金卡，不然她这样不耐排队的性子不知几多不耐烦。
　　行李箱放好，脱了外套这才坐下，透过舷窗能看见廊桥上走来的人。手机在上衣口袋里叮玲玲的响，她拿出来，看见发件人，脸上一瞬闪过笑，淡却娟秀。
　　打开短信：已登机么？燕京天冷，下飞机后记得去更衣室换衣服。
　　静水拇指飞动，一会儿的功夫已将回信打好。“已经坐下，不必惦念，会去换衣服的。”
　　她将手机收起，下意识的长长呼出一口气，便发起呆来，直到广播里提醒扣安全带关闭手机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将安全带扣上，又发了条短信，关机。
　　她在飞机上是清醒不久的，只要进入平流层，必然要昏昏睡去。这次也不例外，同空姐要了枕头被子，又嘱咐不必叫她吃东西，戴上眼罩没一会儿便睡了。醒来时飞机已在燕京上空，准备降落。
　　她理了理头发，透过舷窗望下去，能看见高楼大厦的影子，这一刻，她似乎才记起这是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这里有她的家。
　　静水努力的去寻找自己熟悉的建筑物，可惜她这人向来没有方向感，直到看见了机场，也没找到自己熟悉的东西。飞机落地的颠簸让她收回了目光，揉了揉瞪的干涩的眼睛，等待停稳。
　　她刚从南端的某省回来，身上只穿了衬衫和一个毛衣外套，出了舱门便觉得寒意森森，连忙加快了步伐，心里想着一会儿要把箱子里仅有的一件大衣拿出来套上。
　　到更衣室的路太长，唯有她穿的单薄却镇定自若的对别人的目光视若无睹。

　　将大衣的腰带松散的系上，手机叮铃叮的响起来。她接通“马上就出去了。”
　　那头说了一句什么，她应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出口站着很多人，但静水还是第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那的孔绍泽。穿着膝上的黑色大衣，因为本身就高，越发显得身姿挺拔。手上戴着一双皮手套正交握在小腹前。离得有些远，并不能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她低头，在自己的大衣上轻轻捏了一下，手中的料子厚重柔软，和他身上的是同款的男女装。脚步停顿了那么一瞬，她还是推着行李箱过去。
　　孔绍泽笑着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声音清和的问。“冷么？”
　　静水跟着他的脚步往停车场去，轻声回答。“不冷。”
　　“也快到了晚饭的时候，想去吃什么？”
　　“去书房好了。”静水看着他的后背，说。她是165的净身高，并不算矮个子，站在他背后却好像只能看见他肩胛骨的位置。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情景，也是觉得高的不得了，只能仰望的样子。
　　孔绍泽点头，将行李放进车子的后备箱，又打开车门看她进去，这才坐进驾驶座开车。
　　静水眯着眼睛靠在那，一时间车里静悄悄的。
　　“要听音乐么？”他看了她一眼，将车子开出停车场，这个时间段其实并不好，正是晚高峰，堵得厉害极了。
　　静水默了一会儿，才好似累极了似的开口。“随意吧。”
　　他看了看她，拿出一盘 CD放进去，车里响起了轻柔的笛子声。趁着堵车停停走走的空隙他又看了看她，眉眼和上次见时并无分别，似乎也不曾晒黑过，只是精神不太好。
　　“太累，还是心情不好。”
　　“没有。”她应了一声，却轻的像叹息一样。
　　孔绍泽知道，只要她不想说，是怎么问都问不出的，便也不再说什么，一时间车里只有音乐在缓缓流动。
　　平时四十分钟的路，今天硬生生走了一个半小时，到的时候天已经有些黑了。静水素来不爱排队，不爱等候，心里早就已经不耐起来，脸上却还是那么平静。
　　停好车，到四楼，这家餐厅俩人之前有来过一次，环境清幽，菜品也不错。她坐在临窗的沙发上，快速的点了菜。本就已经饿了，啜着鲜榨橙汁，胃里更是有隐隐抽搐的感觉。
　　“回来打算呆多久？”
　　她把手从桌上拿下来，叠加着放在胃部。“会久一点，大概三月份再出去吧。”
　　他算了下，点头。“能呆两个月，不算短了呢。”
　　静水点头，正好服务生送了沙拉过来，孔绍泽知道她历来是食不言的，便不再说什么。
　　他隐约感觉到了她的不同寻常，却模糊的理不清头绪。间隙中去看她，还是同往常一样，对于食物很专注。

　　静水几次都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却都强压着没有抬头去对视。她虽饿了，吃饭的速度仍旧不快，咀嚼也是悠然的一下下的。她从来都有着自己一些不可改的小习惯，比如对食物的专注，比如睡醒要喝温水，还有袜子只穿白色的等等......
　　将最后一口食物咽下，再喝一口温水，静水松散的靠在了沙发上。大衣早已经脱了，只剩下一件纯白的衬衫，略有些肥大的挂在身上，晕黄的餐厅灯光下，说不出的安静。
　　孔绍泽见她吃完，也放下了手里只是做样子陪她的筷子。筷子落在桌上的一瞬，他听见她说。“绍泽。”
　　这是近两年来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他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却是不喜反惊，隐约猜到了她要说什么。
　　“到此为止吧。”静水将这几个字极平静的说出口，可不知为什么，却有种不断咀嚼后缠绵粘连的感觉。她放在腿上的手交握着，手背上纤细的血管从皮肤里透出青色，越发映衬的皮肤极白。
　　他看着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今天这样的结果他早早就想到了，赵静水是那样独特的女孩子，怎么会愿意这样呢？她不愿意，从来都不愿意，也不会愿意。

　　静水也在看着他，他看起来很年轻，三十出头的样子，但实际年龄却比这个要大。浓眉，略狭长的眼睛，因为内双的原因，显得目光深邃。她突然笑起来，笑意静静地绽开在嘴角。
　　孔绍泽觉得自己像是被打了一闷棍，浑身上下都难受起来，他努力的试图平缓自己，但说话的时候喉咙里仍旧带出了些嘶哑。“静水，只是这样都不行么？”
　　她看着他的眼睛摇摇头，轻却坚定，就那样眼如古井无半点波澜的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懊悔，遗憾和痛苦翻腾而起，又渐渐平息。
　　拿起大衣，她站起身，还是那样淡淡的笑。“我该回家了。”
　　孔绍泽想拉住他，可他不能也不敢，不是源于自己的骄傲，而是她的骄傲。她不愿意，更不想看到他纠缠挽留。
　　“天晚了，我送你吧。”他站起身，微低着头看她。
　　摇头，嘴角的笑未曾退却。“不用了，这里离我家不远的。”
　　他不再说什么，默默的跟着她走出去，下电梯，将行李箱取出，交给她。
　　她对他点点头，拉着箱子往路边走，去拦车。孔绍泽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终究还是迈出几步，叫了她一声。“静水。”
　　她停顿一下，回过头，路灯将她的脸照的昏黄，却没掩去她眼中的光芒。
　　孔绍泽突然想起大概是一年前，他从车站拥挤的出站口走出来，第一眼就看见站在接站人群后的她，也像今天这样，静静的笑着，即便路灯昏暗，也掩饰不住那一身的静谧。
　　他突然觉得心肺疼的厉害，似乎牵扯的整个人都要裂开一样。他想去握住她的手，甚至是抱住她，让她不要走。可他不能，他没这个资格。而那样静静站着的赵静水，更是让他连再开口的勇气都没有。他不能自私，不能去逼迫她犯错。他也知道，自己逼不了这个女孩子。
　　他就只能这样站着，看着她，听见她说。“不必再说了。”
　　出租车没一会儿便消失在车流里，孔绍泽愣愣了一会儿转身回了车里。

　　静水从包里翻了半天，才把钥匙找出来，刚插进锁眼就听见背后的开门声。回头看了一眼，对面门里走出一个男人，穿着灰色的大衣，身姿高挺。四目相对，那人笑着点了下头，静水回以一个淡淡的微笑，回过头来开门，拉着皮箱进去。关门时，她看见那人仍站在那未走。
　　小区暖气开的极足，迎面扑来的热气将她心里那丝说不清的寂寥冲淡。开灯，她环顾着自己离开半年的家，笑了。
　　因为有阿姨定期打扫，所以一切都很整洁，坐在沙发上仰头闭目，一动不动的赵静水仿佛睡着了，只余胸口缓慢的起起伏伏。

　　静谧的空间里陡然间响起古朴浑厚的埙声，静水睁开眼，起身在玄关的包里翻出手机，一边接电话，一边将鞋子脱掉，换上拖鞋。
　　“七七。”她的声音平静，却饱含着不易察觉的温情和笑意。就连拖鞋摩擦在地板上的声音都像是一曲缠绵的乐章。
　　七七在那头喊着什么，声音兴奋的像个孩子。她静静听着，嘴角始终含笑。伸手从小酒柜上拿下一瓶红酒，放到茶几上，回身又拿了杯子和开瓶器，这才坐下。
　　“我才到家，并没有力气和你去疯玩儿呢。”她才回答，那边就传来高分贝的不满声。
　　“乖，换一天再出去玩儿，我得歇两天才有力气禁得住你们折腾。”她并不理会七七的不满，兀自平静的说着。
　　那头转瞬就转变了战术，已经变成可怜楚楚的撒娇，静水笑意扩大，却仍道。“你知道，我是不吃你这套的。”
　　那头恨声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静水知道她是不会同自己怄气的，便无半点担心的收了电话，将红酒开了，给自己倒上。
　　她并不急于喝，只是端着酒杯往书房走，同现代化的客厅不同，这间不大的书房处处都透着拙朴的古意，从酱紫色黄铜包角的实木书柜，博古架上的奇石瓷器，再到桌面上的笔墨纸砚，似乎都静静散发着时光沉淀的味道。
　　静水把酒杯放在桌角，铺了宣纸，又拿出用了一半的墨条来研磨，纤细的手指握着那墨，更显得净白。她不爱用墨汁，总觉得那样简洁的东西固然方便，却缺了韵。
　　从笔架上拿下毛笔，去帽，润湿，蘸墨，挥笔成书，顷刻间便见体势连绵，笔意奔放的草书跃然于纸上，却是静心二字。

　　第一更，不晓得你们会不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