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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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十三年。仲秋。
龙城。大帅府。
流枫阁内，光线熹微。
少帅杨汉辰独守着床上七叔的尸体，静静地端详。尸身被清洗过，换上戎装，依旧是昔日英气勃勃的少年，杨家的顶梁柱。
霞光透过紧闭的疏窗将几抹亮彩洒在七叔栩栩如生的面颊上。清癯苍白的面颊就填了一丝生气。七叔就这么去了，可他总觉得年长他不过四岁却已叱咤风云一代天骄只不过是疲惫地小憩片刻，同昔日一样。过不时，小七叔就依然会突然跃身而起，喊他的乳名：“龙官儿，咱们走。”
只是他守了两天两夜，七叔并没有醒来。
七叔只年长他四岁，虽然是叔侄，情同手足，又似师生。以往，在杨家这封闭的深宅大院里，杨门簪缨世家，几代封疆大吏，镇守龙城。但这固若金汤的家宅里，令人窒息的空间，陪伴他引领他，为他撑起眼前一片天的只有七叔。
这一切来得措手不及，仿佛一场梦，七叔撒手西去了，才不过二十七岁。
族里长者闻讯赶来安慰父帅时，都不无唉声叹气说：“小七这孩子，生得太好。天地精华都被他一人占去了，早知就留不住。”
字字戳心，声声啼血。
七叔临终时拉着他的手只说了一句话：“老大，这里，就交给你了。”
七叔倒下，整个天塌下来般，杨家里外偌大的家业，齐齐落在他的肩头，压得他窒息，却拼劲全身气力生挺着。
窗外仆人低声敦促：“大少爷，老帅那边催得急。那九窍玉，快伺候七爷上身，耽搁不得了。”
汉辰的手握得奇紧，恨不得将掌心那枚古玉蝉捏成齑粉。南海滴血翡翠，宫中御赐宝物，却是“九窍玉”当中的一枚玉唅。是用来填塞死人九窍口中压舌之物。
身旁精致的匣内衬着明黄色绫子，整齐地码放形状不同的八块儿雕琢精巧的明器。加上他掌心的玉蝉，恰是九枚。
“金玉在九窍，则死者为之不朽。”这九窍玉用来堵住死者耳、目、鼻、口及谷道，则能收敛死者精气不外散，令尸体千年不腐。
这是杨府的镇宅之宝，传世宝物，杨府的荣耀。世代封疆大吏坐镇龙城的杨家出过多少当朝一品，却都舍不得在驾鹤西去时用上这祖传的宝物。
如今父帅痛失引以为傲的幼弟，竟然咬牙发狠，决定用此宝物为七叔入殓。
这无尽风光恩宠，他毋宁没有。若小七叔此刻能说话，一定顽皮的一笑同父亲周旋敷衍躲过“此劫”，亦或七叔依旧会撩弄戏耍父帅反诘一句：“杨家祖上殊荣，豹儿还是留给大哥日后亲自享用。”
那九窍玉是要生生插入死者身后谷道。这陈腐的旧俗，却成了杨府至高的殊荣，无非是做给活人去看。受罪的还是死者。他绝不允许七叔尸体遭此亵渎。
“少帅！”窗外敦促更急，满是担忧。
杨汉辰长吸一口气，五官线条如峰峦般冷峻，冷凝的面颊如冻玉一般透着森森寒意。他将玉蝉丢回匣子内，一把抱起推门而出。眼下他已无暇顾及任何杂音，一心要让七叔平安的入土为安，走完在杨家这最后一程。
“拿走！不必了。”汉辰断然决定，“禀明父帅，我意已决。”
“哎哟，小祖宗，这个节骨眼上，小爷你就别添乱了。老帅不活活打死你给七爷殉葬就是开恩了。”管家老胡急得跺脚，平日这小主子对老帅毕恭毕敬唯命是从，不敢有半分造次。如今七爷才去，他又是坏了哪根神经？
“来人，请七叔如棺椁。”汉辰对外高声吩咐，齐刷刷奔来披麻戴孝的两列家丁，麻衣内都是军装整肃。
“大少爷呀，不能任性胡来。”老胡急得跺脚，就听一声石破天惊般的怒吼：“我看谁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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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龙河岸孤云岭倪氏码头。
汽笛声呼啸而过。曼彻斯特公主号游轮迎着朝霞缓缓驶向码头。
甲板上游子们早已按捺不住归乡的喜悦，一早拎了大包小包的行李穿梭拥挤着躁动起来。
史密斯船长亲自带领两名船员护送东家千金倪玉凝从贵宾通道下船。
玉凝提着乳白色公主裙裙摆，骄傲地扬起精巧的下巴低眼扫视码头上迎候亲友的人群。
“小姐看路。”小丫鬟紧随她身后提醒，口中未免抱怨，“人家回国是思亲团聚。小姐可倒好，回国是为了‘千里擒夫婿’。新姑爷一纸电文就推掉婚礼，独自回国。又一封电文，小姐冒着炮火就回国来寻他。”
好在史密斯船长听不懂她们的对话，只忧虑地眺望船下解释着：“军队封锁了码头渡□□通。龙城当地最高司令长官杨云纵大帅的幼弟发丧。全城降旗哀悼。”
玉凝微蹙眉头。
龙城虽然是名城重地，可是这些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大帅们，仿佛拿自己当了土皇帝，颐指气使。
家人发丧，竟然全城降旗，封锁交通？玉凝心头无比的嫌恶。
“呜呜呜~”汽笛声长鸣，当码头所有渡轮游船响起汽笛蜂鸣声刺耳欲穿，一片乌云渐渐飘来遮挡了日头，四下里添了几分秋日阴冷。
玉凝不由堵住双耳。
史密斯船长叹气摇头。
“放我下船，放我下船！我要赶去参加杨七爷的葬礼！”甲板上上争吵喧嚣声，一名倒扣学生帽的学生推搡开拥塞的人流，闯入贵宾通道，从玉凝身边插队就跑。
“抓住他，他欠账上的钱没有结清！”身着制服的船员们推开乘客紧追而来。
听说是个欠了自己轮船公司的债就要逃跑的。玉凝不慌不忙抓过丫鬟手中雨伞一横，那学生仔被绊倒，一个趔趄飞扑跌倒，被追来的船务按住就要五花大绑。
“你们敢！不问问我是谁？我是杨七爷的儿子，赶去大帅府奔丧的。你们狗胆包天了，放开我！”那学生拼命踢踹挣扎，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气力，五名大汉都按不住他。
一旁有人调侃：“杨七爷英年早逝，才二十七岁。就有好大个儿子？难道杨七爷十岁生子，下个鸟蛋变成你了？哈哈哈~”
人群一阵哄笑，都笑学生仔借口荒唐。
“怪人，自称是这死去的杨七爷的儿子，还说自己姓金，从密西西比归国来奔丧。穷酸的骗吃骗喝，船上的花费都要记账。”
“不是疯子就是骗子吧？”玉凝推断。她无心纠缠，急于下船。
忽然地上蹬踹打滚撒泼犯浑的学生仔一把抓住她的裙子。
玉凝顿时慌了眼。她那乳白色纤尘不染的西洋裙，是巴黎时装定制，价格不菲。
“你，放手！”玉凝又羞又急。丫鬟和随行老仆都惊得招呼船员们，“还不快把这狂徒拉走。你们都是吃倪家饭的，傻愣着做什么？”
无数目光投向玉凝，地上那小子听说是轮船公司的少东家，更是不肯放手。高声同她讨价还价：“小姐，我拿金表来抵押。我到了帅府，杨家就送钱过来。骗人是小狗。”
这无赖的样子，玉凝同史密斯船长相视一笑。
那人果然递上一块儿古董怀表，确实别致。赤金表壳，上面还刻了一行小字。众人还在讨论这金表的真伪，玉凝已麻利地识别这块名表，握去手心说：“信你一次。费用所欠我先给你垫付，拿钱来寻我取表。”
“我叫金湛，你叫我Kim好了。我怎么称呼你？倪……”
玉凝无心搭理他，但见他如此问也不是十分无礼，便应声：“Dorothy。”
学生仔不答话，拾起帽子扭头就跑，高声对身后喊：“等我拿钱赎表，别丢了。那是我爹留给我的宝贝。”
“二小姐，二小姐！”倪府老仆人恩叔分开众人迎面逆行而来，一路气喘吁吁。
“恩叔，你怎么上船来了？”玉凝忙迎上去。又向恩叔身后望望，不由有些失落。
“恩叔，就你自己来了吗？”丫鬟可心急着询问。
恩叔回身招呼身后两名仆人帮忙拿行李，口中解释：“大兵封路，咱们府上车子驶不进来。我临时雇了辆黄包车，先送小姐回府。”
玉凝不禁失望，却仍不死心地将眸光投向码头熙熙攘攘的人流，人流正在陆续散去。只是不见未婚夫小安哥的身影。
可心恼了，嘀咕着骂，“还当姑爷会口中叼根玫瑰花，跪在码头上向小姐请罪呢。这倒好，人都看不到。”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