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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回 ...

  •   辘辘的轮毂转动声轻不可闻,车辆行驶得极其稳当,两姊妹享受这样静谧的氛围,间或低语声也构成了鸟鸣风声下静噪的一部分。

      一路行来,气候逐渐变得炎热,空气中渐渐有些燥意。长路漫漫,仓图熬不住打起了瞌睡,不时地警觉提神,打量是否要给睡去的小公子掖被子,又或是为两位主人添茶。但此地夜间稍稍会转凉,凌晨时分愈加不胜冰寒,仓图生于草原,对这样的气候变化适应良好,只是难免也勾得他有些思乡。

      他坐在车架侧边的高座上,这个位子方便他完成所有观察需要,是根据车型设计的。这样的车架是简从出行者的心头好,自然需要照顾到仅有一名仆从的情况。

      轻容考虑到不能疲劳驾驶,他每隔半天就可以在外间小憩,由阿水控驾。

      但车架里的人并不比他清闲,轻容隐约有此后一路的规划,尚未详实,且需要补充些地方志一类风俗历史知识。阿水除却偶尔兴起代驾,多数时候还是学习与修炼,时雨也不能荒废虚度。

      谢轻容放下手中玉简,万华仿佛已经日渐有了形色,从过目的文字中,脱胎于脑中的企划下。

      或许一个巫仙国师,不足以改变整个国家、整个民族的文化,这应当要成为一个长久传承且难以废除的特殊职位才可行。

      不过话说回来,万华这个皇帝,别的都不怎么样,女儿倒是生得多。这鬼地方,明明不必刻意区分一个一妻多夫家庭中,孩子们的生父究竟是谁,却非要用尽各种手段确认。

      这对家庭的和谐有什么帮助,难不成世界上还有人会喜欢自己伴侣和其他人的孩子?除了挑起家庭不睦,姊妹失和,别无他益!

      偏偏因为万华的男子,除了与他人共享妻子之外,处处被优待,早就已经贪心不足了。这一次虽然皇帝因为一堆冠冕堂皇的原因,让两个皇夫轮流摄政,但还是在运作下,彻底失去了至高无上的皇权,连继承者都被强行贴上了“少不更事,耽于巧工”的标签。

      这已经是对整个女尊社会的挑战了。

      单是在沿途的小客栈中,所闻之只鳞片爪,轻容就足可知那些“驸马”候选者的不堪。恐怕现下,真正会热衷于嫁给公主们并且有希望成功的,都是一些彻头彻尾的野心家。这些男子,本身就不安分,对周遭的女尊男卑也看不惯,都是很早就破了身,长期狼藉声名于外的。

      皇室的遮羞布已经所剩无几了。最近停留的那处甚至说不上客栈,只不过一个离万华数十万里的棚舍,便多的是以明安帝为主人公的三流段子。

      万华的这个明安帝,一共就生了六个女儿,听说原来是八个,一个胎死腹中,另一个流落在外。要知道皇帝的肚子可不比男尊那些宫妃的肚子,从怀胎起,就有一支专业队伍每两个时辰监控一次,又没有别的女人竞争,谁会想要并且能成功害死呢?

      答案想必就落在那帮皇夫身上了。但是这么多年,不管是真是假,明安帝对外,那可是狗粮派发专业户,专注秀恩爱秀到爆炸的主!盖因女尊社会都有种认知,认为万华这种情况,是因为情种情圣太多,女人们太过让着男人了。大概是为了面子,万华的女人出门在外,也多表现出一股股对夫郎们爱如潮水的酸劲儿来。

      屋行车一日八千里,每五六日才能到一个补给处。探查到下一次补给大休距离不过一个时辰时,车上众人都不约而同调整了状态,尤其是仓图,这毕竟相当于他的调休。然而这段路渐渐变得有些不稳,虽然由于车装减震显得十分轻微,但仍然让轻容有些好奇,下车仔细察探一番,发现地表时有大小贝壳,甚至有疑似海洋生物的骨骸碎片。她没有进修过考古学、生物学,但其上腥气仍在,大约已经年岁久远了。

      周水一向只在这时候看些她的“爽文”,多半是类似山海经文体的地方奇事集锦。这时谢轻容会同她例行谈笑,时雨也会醒来,满是崇拜地仰望他无所不能的娘子。

      “阿姊你看这一段,”水妹的普通话已经很是流利了,那兴奋的声线让她终于有些像一个小孩子,“‘邬川中人无入东原者,多借道于贺宜,留踞姝州。’这不就是说我是头一个!还有这个‘灵岩渡向使非禁六国来者,而辨三族四扶五绝之人’,后面还有条陈往年去姝州的法子。虽然我恰好是‘老弱幼孕’这四扶里头扶的‘年不如十二之幼’,但想来过得七年再决定去不去姝州也是一件好事嘛!”

      姝州以北有一片独立的大陆,但两者对岸都被极高的山岭阻挡,就像是天幕一般,这北大陆便是归梧。归梧往东南方向有一长条形半岛,海岸线极长,在这半岛与姝州之间的那片海域却是被诅咒了的。很久以前,听说那里曾有一个叫邬川的秘境,百年出一人,可从没见过谁能出入此海,甚至过海去往姝州宝地。

      谢轻容见她这么欢喜,一点也不为暂时去不了姝州难过,就笑了笑说:“说的没错。去了万华之后,还可以游历六国,或许不比去姝州差呢。”

      她嘴上是这么说着,可攥着一卷玉简的手却不自觉用了几分力气,以至于指骨暴突,青筋毕现。那玉简上书的“大郢地志”,明明不过是女尊男强的异世界,却莫名给人一丝诡异的熟悉感。

      单薄地吹捧女性无休止生育,鼓吹性别造成的性格差异,女汉子与娘娘腔改头换面……

      一片温热的触感将她从迷茫中唤醒,轻容抬起头,周水已经不在这厢,不知去了屋行车的何处。左右看看,视线才聚焦在那张微蹙眉头的清隽小脸上:“怎么了?”

      时雨欲言又止,偏过头将脸颊贴上轻容握着玉简的那只手,轻轻地蹭了几下,才抬起头,露出一点顺从的笑。

      他简直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男孩子,灵巧得像滴露,轻容发现自己常常因为他的善解人意得到放松,心情大好。她低头亲了亲时雨的脸蛋,忍不住把他和自己养过的猫对比,更觉酥麻。两人卿卿我我一番,她也就丢开了无谓的烦恼,时雨突然惊叫一声,被窗口倒挂的水妹吓到。

      原来周水上去了车顶,探头到厢房的窗口这里,所以头部是倒着的,小脸因充血而微微发红。见吓到了时雨,她觉得好没意思,直接跳下了车,轻容便知道是到地方了,水妹大概是想报个站。

      车缓缓停下后,她抱着时雨下车,刚站稳就听见有人高谈阔论:“…那可差远了!”

      细听才知道,是将这小站同万华境内连锁的海漂沙肆一捧一踩。因为下一处就是海漂家的边境分肆,于是去过的人纷纷同没去过的吹嘘起来。谢轻容暗忖,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两姊妹以本色示人,毕竟往后就要开始装神弄鬼了,自然要从交互消息的触角开始。

      周水已经一马当先进了小站,仓图不好让小主子独行,连忙跟上,招呼站僮来停放屋行车。阿水周身元力不仅远超寻常孩童,放眼小小亭站,也没几个能同她相较。是以许多人看了一眼就垂首以敬,喧闹切语皆为之一空,一瞬后又渐渐填满其间。

      这样的事屡屡发生,周水早不为怪,只静等轻容进来。

      大抵是少年情侣总显得好接近些,一个宽脸半长发的青年女人拉住了还待接着茬吹嘘的同伴,另起了话头:“要说那万华男人,本来就不是良配。蒲阴娘子梨川郎嘛…”那圆圆的杏仁眼朝谢大姊方向一瞟,目光未及,眼风先至,把轻容看得莫名其妙地。

      那眼中意味深长,隐隐就透露出一股熟悉的老司机发车前鸣笛讯号,通俗来说就是“你懂的”。

      谢轻容一头雾水,但要打进这个八卦圈,还得配合一把,省得叫人误会自己高冷装相。她于是佯装臊着了,急急地低头喝水,硬是运气哽得自己脸皮涨红。

      有那不讲究的已经大笑着接上:“碗滑黑鼠无处站!”

      众人听了都快活地大笑起来。

      谢轻容虽然不知比男人那物作鼠子之意,细琢磨万华的谐音和无处的双关语,也明白过来大概。为了前后人设一致,只好装作保护欲极强的愣子,将小时雨揽在怀里,要他不去理会。

      时雨虽是草原贵族,不见得能比轻容听明白更多,但这样的氛围他早已经历过多次了。头一回被揽着避开,他怔了怔,小心翼翼地笑了。只有仓图站在一边,熟练地低着头,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

      周水倒是扯了扯嘴角,一副嫌恶地样子。以此来看,万华恐怕最初就成了野心家的聚集地,早已经被阿姊说的那男强体系彻底把持住了。

      若非根深蒂固,那些女人们如何会不想着管教,或是另寻佳偶呢。

      有好事的人就跟着说道:“虽无良配,寻个乐子也无不可罢?只不带上家眷,免得叫那些腌臜东西教坏了去。”

      她边上的红衫少女看着有十四五岁,直接冲着谢轻容这边道:“姊姊可得看好了,若要去万华,还得警觉着些!”脸色微微发红,不只是环境所致有些上头,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气。

      轻容微微点头承了她的好意,又同那宽脸娘子询问道:“受请前往万华,万难辞去。请教娘子,不知除此民风,可还有慎为之事?”

      她问得已经尽可能文绉绉,以此撑一撑名门风范,心里其实还有些发虚。然而一触及时雨那崇拜的目光,仍是不由得莞尔,许多杂念尽消。

      整个小站里加上柜台也只是九拨人,焦点都在她身上,但是也不见得大家就令行禁止地像她养的私兵那么秩序井然。宽脸女子虽则看似市井气浓厚,却也还是有些分寸,大抵是行走多年的缘故。当下就有抢答的青头儿插科打诨:“仔细些那鲜耻腆脸的,不教伤了身体便是!”

      接完这句,旁顾了一阵,果然得众人哄堂大笑,不觉得意。

      这仿佛开了个头,一时间可说车水马龙,带颜色的暗喻冒个不停,才思泉涌。

      轻容也不想强按下众人兴头,只得护了护时雨,赧然告饶:“我这小郎君还生嫩,姐姐们且教我,莫开顽笑了…”

      她心里则隐隐觉得有些不妙,还真有些挂心这民风乱象,面上也顺应着透出点忧心忡忡。

      周水倒是没那么些顾虑,一径点了当地特色饮品——蜜枝茶,一口接一口地啜着。蜜枝茶风味清甜,原株乃是此地一种低矮的灌木,表皮老而粗硬,掰开却能看见纤细幼嫩的青色芯子。尚未有人发现功用前,名为沉舟,每到风季它的顶尖都会生出鬃状茸毛,迎风鼓鼓。人们传说沧海桑田,认为这就是征海巨轮折戟之后化作的海魂,方能于这样遒劲的枝条上生出洁白的“帆”。

      谁知机缘巧合下竟然发现,有甘泉在这其中血脉一样的芯子里汨汨流动,生津之外更有一丝微薄的灵力流转。一时间,人皆传“有口不能呷,长饮蜜枝茶”,沉舟之名也随之被淡忘了。

      蜜枝茶的隐发功效就是口若悬河不觉渴,因而即便有如宽脸女子一般有心指点的人,多数都随车跑题,嘈乱一片,只有一小桌上的主仆三人默默饮茶。

      但轻容没有放弃,因时雨注意到蜜枝茶价格不菲,说到难怪这些人饮时极为小意,她立刻更正了自己对这方世界插到普及的误解。又察出口音上的迥异,她心生一计,虽然没有十足把握,但也想勉力一试。

      于是轻容又买了两壶蜜枝茶,道一声去去就回,便起身施施然向那一桌走去。

      将至时对方老练,见她二人年少修行有成,又既知她来意,不敢叫她相敬。宽脸女子起身领她入座,对她的折节下交十分受宠若惊,忙为她细细分辨起来。

      其实轻容与周水,在这世上再无依无靠不过,完全称得上一声孤女。只是一方面修为远超同龄,另一方面风骨外显于表,颇有大家气质,再加上颇有些嫁妆与品貌的时雨主仆,完美契合了底层人眼中上位者低调出行的模板。

      谢轻容年少时甚迷武侠,自然见了这些目光就坡下驴,也更加着重打造起这样的人设。

      习惯决定选择,选择造就经历,经历塑造性格。她渐渐适应下来,也学会在静思时带上些轻松笑意,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宽脸女子名叫王秋分,万华本地跑商,取名自生于秋分那日。家中有一个大姐在上,下有两个小弟,父母都因无法突破而仙逝了。她不曾细说家庭成员,轻容亦察觉到她似乎亲缘并不深厚,言语间提及姊弟只是一笔带过,甚至隐隐有些避讳她的大姐。

      王秋分见多识广,对于万华的情况并不是十分介怀。在她看来,男人可以娶个外来的,而皇夫们手眼通天,更没必要做什么手脚。即便真一时兴起要公然打压,只需举家离开便是,本来就习惯了四处奔走的生活,影响不大。

      但是她看谢娘子一行人似乎所谋甚远大,拿不准主意,于是暗示道:“近些年两位公主都渐渐大了,市井上一些好事之人常常评头论足,说看着容色相似,总是品相有高低…”

      轻容听出她未竟之意。而不论是提醒自己不要介入皇储之争,亦或是试探自己是否有这般打算,总归是个有效信息,她疏朗地笑着回应:“管中窥豹,目光短浅,实乃妄议。”

      这回答十分暧昧,虽斥责妄议,但似有所指,王秋分不敢多言,只得随口附和。

      她这次出来带的人不多,但仍然坐了两桌。轻容才知,不远处那桌闷声的正是王秋分的“小姑子”。原本轻容见那男孩年纪不大,但面容上从头到尾都有些赌气意味,并没多想,只暗忖万华男子果然比他处从容些。这时知道是王大姊亲眷,更是打消疑虑,于是说和道:“男孩子面嫩,难免有些禁不住说,大姊让着些也就是了。”

      王秋分也见过谢氏温柔,心里当然知道这是对方一向的风度。

      但一方面她自觉做不来,另一方面也是觉得小叶的性子实在让人头疼,同谢家小夫郎没得比,就叹道:“他这孩子心实在大,到了万华也要指点那些男人的歪风,惹到了县主家的小公子。我如今还能送他早些走,远远避开,再迟几日恐怕要受磋磨了。”

      轻容觉得好笑,想起高中时运动会,有些女孩子指摘班上参加短跑的女生把桃粉吊带穿在运动服中过于风骚,原来在反向的社会也能看到性转版本。她对这类家事没什么兴趣,也不可能像当时指责她们偏颇那般,时移景异,女人的批评对男孩子杀伤力极大,她也不想做个道德审判去欺负这个男孩子。

      于是她没有多说,谢过王秋分方才的指点,回桌令仓图结账去了。

      多亏这位来自天子脚下擎岩县热心县民的反馈,她的计划,好像愈加清晰可行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十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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