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血色残枫

12、梦

　　不要离开我……不要丢下我……
　　求求你，放过我……
　　梦里时常有着低低缠绕着的声音，软软的，黏黏的，说不上来好不好听，可是我记得这个声音……一个熟悉，可是又陌生。一个是我自己的声音，却说着我不懂的话语。
　　梦里的我总是在逃亡。一次又一次地，逃离身后漆黑的漩涡，迷茫，踌躇，不知道哪里才是自己可以置身的地方。遇上一个人，一群人，开始有羁绊有牵连，然后再次离开，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
　　黑色的身影……是的，那个身影，永远地在我心里缠绕着。看不清面貌，看不见表情，黑色斗篷挡住了一切光线，密密地，将那个人遮蔽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墨黑的眼眸，漆黑如深潭，吸引着天地间所有的光，让人沦陷。我不止一次地看见过这双眸子，不管是多么遥远，还是多么贴近，即使中间隔着千千万万的人，我还是可以感觉到那双眼睛里疯狂的痴迷的冷冽的感情，就像一只手紧紧地扼住了我的喉咙，无法呼吸。痛苦不堪。
　　为什么要逃？有时候是我问自己，有时候是别人问我。
　　所有的人都死了，都是因为你！女孩含着泪对我大吼，她的怀里是刚死去不久的哥哥。我无法回答。转过身，听见别人低低的议论声。都是因为她，所以……于是我默然。转身，离开。
　　为什么要逃呢？
　　低下头，我看着自己的右手。
　　只有三根手指。
　　真的好痛啊……当手指被齐齐斩断的时候，我哭了，血代替眼泪溢出眼眶，滑下脸颊。望进那双不带感情的眼眸里，我那时是后悔的。可是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到底是什么时候添染上感情的呢？而我，到底又是谁呢？
　　逃亡的路很漫长，漫长到我一次次地被邀请到别人的圈子里，从冷漠到淡然，到开始微笑，到终于开始信赖这些伙伴，然后那黑色便会铺天盖地地袭来，让我曾经的伙伴们看着我，面带恐惧，让我身上的血债越欠越多，让我看着那一个个生命渐渐消逝。我已经不会哭泣，心像是被刀一寸寸地划过，然后丢到地上，被狠狠地踩跺。可是，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啊……
　　于是我面无表情。
　　看着同伴们在我身边脚下呻吟痛哭，我木然地站在原地无法动弹。子弹刀光在满天飞舞，可是永远不会碰到我的一根头发。梦里的时间不知道可以过多久，可是年月渐渐过去，我的面容没有变化，连头发也不曾长长。我到底是什么？
　　逃亡的路很绝望，绝望得让我一次次地尝试着自杀。我并不害怕死亡，我害怕的是那无止尽的时间，我害怕的是那无法到来的永远，我害怕的是我自己。可是，为什么我不会死呢？翻手搭上脉搏，却摸不到脉象。心脏是停止的，一如我的时间……
　　只有右手的痛楚一再提醒我活着的事实，无名指和小拇指已经不在了，可是依然会痛。手背上诡异的刺青一直蔓延到肩膀，他说，这是我属于他的标志。
　　我不懂。我不明白。
　　我是谁？他又是谁？
　　走在路上，不时会有人向我行大礼，男女老少会称呼我为殿下，因为我有着一头银发，而据说，那是皇族的象征。我没有过去，或者说我忘记了过去，银发，永远干净的淡紫色长裙，自我有记忆一来便一直是如此。
　　逃吧！快逃吧！
　　裙角被人紧紧地拽住，低下头，是我的同伴，身体被砍成两段，血肉模糊。他望向我，嘴角含笑，叫我快逃。看着远方，又是那双漆黑的眼眸。
　　逃吧，我可爱的小鸟，我会砍掉所以你能栖身的大树，直到你能呆的地方，只有我的身边……
　　睁开眼，我抚着胸口喘气，心里的悲伤一下子涌溢而出，于是我坐在床上，毫无理由地泪流满面。
　　右手好痛。
　　伸出手，看着自己的五根手指，一个个地清点确认。没有少。可是好痛……
　　合上眼，我又是一头银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