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时节二月花》风驻

9、第八章 命运

　　自从那天见过惜然以后，算是和那段短暂的缘分到过别了，他搬出先前住的旅馆，也没再留任何联系方式给袁家兄妹，那个姓氏是母亲一生的孽根，有幸自己跟着母姓，主人公皆已不在，那个上世纪的纠结也就不再有任何意义，对于活着的每一个人，那只是另一些平凡的故事罢了。

　　所以，雏羽当时决定遵从母亲的遗愿，让她陪在父亲身边，而他这个儿子，却要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去了。今天，算是最后一面吧。

　　雏羽轻轻擦拭掉母亲头像上的水珠，这个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女人，这个给了自己所有的母亲，他从没为她流过泪。从小到大，她的泪水伴着自己成长，印象中，母亲的眼里总是湿湿的。他厌恶哭泣，她的离去也带走了他的沉闷，雏羽这样想着，站起身，就这样了吧，他需要阳光一点的心情，太多的挣扎，他有些累了，该是好好度个假的时候了。

　　雏羽顺着阶梯走下，不再回头，心想着，先不回去，到处走走看看，去杭州，西安，太多地方还没去感受过呢••••••抬头看看天，又阴沉了许多，还要下雨吧——这一刻，也就是这一刻，雏羽停驻在两棵小青松之间的夹道上，被什么哽住了喉咙。

　　有一抹清影，驻立于薄雾之中，那么憔悴的眼，是他从没想象过的，在她那张苍白的脸上低垂着，是她吗？雏羽想走过去，却找不到任何理由，看到她突起的小腹，脚下一时被定住了。几步远，她没有感觉到他的存在。他没想到过，那个洒脱面对他的女孩儿会有如此悲伤的脸。
　　雏羽这才看清，那几条脸侧干掉的泪痕。

　　“你••••••是你吗？惜然？”

　　她闻声，有些恍惚地抬眼，怀抱着双臂对着雏羽这边，时间就这么停滞。惜然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好像隔了几个世纪，看的又好像不是他，而是身旁的某团空气。

　　雏羽下了台阶，离她半步之遥，她慢慢抬起手，划过他的眉毛，在眼角处停了好一会儿，又忽然缩回了手。他下意识地想要抓住她的手，却只碰触到冰凉的指尖。

　　“惜然，你还好••••••”要说的话瞬间消失殆尽，在他转头看见墓碑上的名字时便就再也没了任何的力量。

　　“你有一双和他一样的眼睛••••••”她呢喃着，像是说给自己听的，“真的很像，以前怎么觉得不好看呢••••••细细的，黑黑的，也很好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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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十三日，外面闷热了整整四天。

　　午后，惜然躺在以前袁母最喜欢的贵妃椅上，花厅里的空调开得不是很强，罗妈总唠叨，说是怀孕的人容易感冒，又不能乱吃药，所以最好不要太过凉。

　　袁桓接到消息便差秘书强行将她送了过来，说是罗妈照料过很多孕妇，经验十足，再来，他也不放心。这里倒还算舒适，又吃又喝，也不用活动，她常在电话里抱怨，说自己才几天就开始发胖了，那等到生孩子的时候，不知道成什么样了。

　　电话那头，他听了总是笑笑，“别怕，胖了才好看，你太瘦了。”

　　她知道这只是句平常的纵容，却还是甜到了心底。自从发现自己怀了他的孩子，心情都不再冰凉，她和他，转眼一起走过了太多日月，都是不经意间的事儿，终于深植于心。和他，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就算是如今有了个小生命，也应该是计划中的事儿，他接到电话的那一刻，却真的沉默了许久。

　　惜然隐约记得，他说了声谢谢，不是什么爱你之类的，其实他俩至今谁也没开过口说过那三个字，对于彼此，一开始就把那种正式的爱情排除在外了——只是，这声“谢谢”对她来说，实在美好过千万句甜言蜜语。

　　惜然摸着平坦的小腹，等着袁桓的电话。今夜，他就该回来了。

　　“惜然！”袁唯上楼的声响一贯这样，先听其声，便知其人，“你看，我去看到好多可爱的小袜子，给我侄女儿的••••••”说着，丢过来一个小口袋软绵绵的东西。

　　惜然拉开一看，全是粉色和白色的小袜子，因为小，所以可爱。
　　“那要是儿子呢，这些也不配——”

　　“哎，我有预感，是个女儿！”说着，拿出几张恩雅的碟子，“晚上睡觉之前多听听，女儿就会更具灵气的！”

　　惜然苦笑着，“好像是你怀孕了哦！”

　　“什么嘛，”袁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可是第一胎，我这个当姑的自然得考虑周全了••••••对了，还有这个润肤膏，预防妊娠文的。”

　　“太早了吧？无所谓啦，你呀，别再折腾我了！”

　　“有人关心还不好——我哥呀，恨不得马上飞回来，专门嘱咐我做专职护士，还有奖金哦，嘿嘿！”说着，扯开发带，“我先去洗洗，外面活一个大蒸笼••••••”

　　惜然笑着摇摇头，继续翻看着小说，很久没有这样的心情，静静地看书了。这几个月，都是些悲哀的事儿，怀孕，应该是个新的开始吧。

　　“惜然，惜然！”

　　“哎？”她撑起身，向外应了声，“罗妈，什么事儿？”

　　“我出去买点卤味儿，少爷最喜欢吃卤牛肉了！”

　　“哦，好啊，灶上的汤我看着就行，待会儿叫小唯下去守着！”

　　“好，我一会儿就回来！”

　　惜然搁下书，插了个书签在那一页，便下了楼。看看钟，袁桓好像是下午四点的飞机——

　　“叮铃铃——”

　　“喂？”

　　“在哪儿呢？机场？”

　　“没呢，刚出门，小张来迟了••••••等等，上了车给你打电话。”

　　“好的。”

　　惜然进了厨房，把火关小了一点。

　　“叮铃铃——”

　　“在车里了？”

　　“嗯，终于快见到你了，今天感觉怎么样？”

　　惜然舀了勺汤，尝了尝，“还好，罗妈给你买卤牛肉去了••••••”

　　“很想你。”

　　“••••••”惜然手里的勺子一顿，心里热热的，“我——也想你。”

　　“我真想马上飞过去••••••现在赶时间，就怕错过了飞机。”

　　“桓，我们应该好好度个蜜月。”

　　“嗯，老婆。”

　　惜然笑了，心里出奇的平静，“晚上见，老公。”

　　挂上电话，惜然觉得胸口闷闷的，打开油烟机，坐回到客厅的沙发上，一时脑袋空空的，不知道干什么了，打开电视，胡乱地换着台。

　　“嫂子，哥打电话来了吗？”袁唯擦拭着头发，走下楼来。

　　“打过了，在赶去机场呢。”

　　“哦。”袁唯坐下，“哎，你今天精神不太好。”

　　惜然伸了伸懒腰，“你守着灶上的汤，我上去躺一会儿。”

　　“没问题，去睡会儿吧。”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她梦见几年前，他和她在酒吧里的那天傍晚，又好像不是——

　　“你帮我这么大的忙，总需要什么回报吧。”

　　“••••••做我女朋友，如果这算是回报的话。”袁桓直直地看着她，似乎这只是个请求。

　　“我愿意。”

　　“真好。”

　　他的手很温暖，应该是温暖的吧，虽然梦里感觉不到温度，惜然是这么觉得的。

　　然后，便是一片漆黑，令人窒息的漆黑，“袁桓，桓！你在哪里？”

　　“我在这儿，在这儿••••••”他抱住了她，没有灯光，她很想触摸他的脸，却只触到一撮空气，带着他的气息，围绕着自己。

　　那时，真该就那么睡过去了，那样的梦，原来也是很美的。

　　她忽然什么都听不见，隐隐约约看到好像袁唯因为什么晕倒，好像什么人来过，后来徐医生来了，好像给自己也打了一针，然后，又是一片漆黑——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他的气息，他的声音，四周静得可怕。

　　醒来还是沉睡，似乎没什么分别。惜然忘了那一天发生的种种，以及以后的每一天，耳边只响着他的声音：“我在这儿，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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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什么时候的事儿？”

　　“哥——要去机场，赶着回来，然后••••••小张开得太急••••••”袁唯看着熟睡的惜然，
　　“••••••她现在特别爱睡，一整天都不愿意起床。”

　　“孩子没事儿吧？”雏羽脑子里乱轰轰的，从头凉到脚。

　　“还好。谢谢你，送惜然回来••••••”袁唯看了看雏羽，“我可以叫你哥吗？”

　　“嗯？还是算了吧，袁桓才是你哥哥。”

　　袁唯揉搓着惜然的发梢，肩头抽动起来，眼泪一股脑儿地滑过了脸颊，“他们应该会很美满的。”

　　雏羽无语，一时间沉默着，只知道，他现在只有先留下来，惜然这个样子，他放不开手。

　　很晚了，窗外的雨下得反而急了些，拍打在窗前的树枝上，屋里却只听见呼吸声。

　　“••••••你回来了？你——”惜然猛地投进雏羽的怀里，抱得死死的，“她们都说你不会回来了，她们骗我••••••”她的头发蓬乱着，雏羽轻轻拭去她颈侧的泪痕。

　　惜然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好像忘记了呼吸，便一下子推开他，“怎么是你？你来干什么？小唯——”

　　“惜然，我是雏羽，是我啊！”

　　“••••••”惜然撇过头去，看着床头和袁桓的结婚照，“我知道是你••••••还会有谁。”

　　“你——你没事了?”

　　惜然又侧身躺下来，抚摸着小腹，闭上眼，“我想再睡会儿。”

　　“睡吧。”雏羽站起身，替她盖实被子，“我在外面的，有什么叫一声。”

　　惜然睁开眼，看着关上的门，眼泪又涌了出来，她以为，早就哭干了。

　　客厅里，灯光很亮，袁唯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外边儿花圃里刚刚长出的腊梅花苞。

　　“已经冬天了••••••去年这个时候，妈叫罗妈做了好肥的一只烤鹅，哥还说——惜然不喜欢肥腻的东西••••••妈当时很不高兴的。”

　　“••••••小唯，我在庐山下面买了一小栋房子，惜然应该去那边散散心——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

　　袁唯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是呵，我也觉得她应该离开这里，忘记些什么了，可——她挺着个肚子——”

　　“我会照顾她的——我会请一个护士来家里的。”

　　“••••••雏羽，如果你是同情她，等她好些就送她回来••••••如果——你是对惜然还有心，就设法留住她吧，那样对孩子也好••••••”袁唯坐在他身边，几乎有些企盼，“哥会感谢你的，我也会感激你的。”

　　“嗯，我知道的。”雏羽侧过眼，看着楼上走廊里暗淡的灯光，心里却也没了底，除了那一晚，他们其实连朋友都算不上吧。

　　雏羽没有住下，却天天都来，也不说什么，就像现在，静静地削着苹果，不时抬头看看惜然低垂的脸。

　　“你有多久没画画了？”惜然停下翻书的手，却也不敢看他的眼。

　　“嗯？”雏羽抬起头，好像并没听见她问的什么。

　　“我说——你别陪着我了，”惜然低着头，胡乱翻着，“我很好。”

　　雏羽轻轻按住她翻书的手，惜然一惊，抽了回来藏进被子里，他沉沉地叹了口气，“惜然，跟我去那边散散心吧，为了孩子——”

　　她突地转过头来，盯着他，眼光冰冷，“••••••我哪儿都不去。”

　　雏羽硬生生地缩回了手，像是看着个陌生人，“惜然，你这样会伤着孩子的——”

　　惜然呼吸急促起来，呆呆地看着他，“••••••放心，我不会伤害到孩子的，你真的不用在这儿留着——”

　　“我们可以一起把孩子养大••••••”

　　“雏羽，别这样看着我，你是在提醒我那一晚吗？要是可以，我真情愿••••••”惜然轻喘着气，哽咽起来，“我真想永远都没去过庐山••••••早点和他结婚，什么事都会不同了。”

　　“你——你还是••••••怎么也吃点什么吧。”

　　“嗯，我得吃呢，可不能让宝宝饿着了。”她苦笑了一下，点点头。

　　惜然的肚子越来越大，入春的时候，上楼梯已经很艰难了，袁唯便叫雏羽在这儿住下，毕竟，有个男人的力气，什么都方便些。上个月，雏羽请了个护士，专门在夜里照顾惜然，徐医生对她的身体状况很担忧，东西倒是吃了，就是怎么也不见胖。

　　雏羽也没再提要走的事儿，两人开始说说笑笑起来，有点勉强。可是，雏羽总对担忧的袁唯说：“能吃能笑，就是好兆头。”

　　惜然每天都会让雏羽陪着出去散散步，预产期越来越近，有些心情好像总没个着落。

　　“桓，你能看见我吗？宝宝出生那天，你也看得到吧。”

　　二月二十日，惜然便留在了医院，雏羽寸步不离地跟了去，在隔房租了张床。

　　儿子出生却是在二十九号的清晨，袁唯兴奋得哭了很久，“这孩子来得倒巧，偏偏挨到这一天。”

　　惜然身体很疲，心也好累，一动也不想动，静静地看着雏羽忙着给她熬药，忙着把宝宝抱进抱出。惜然没什么奶水，所以大多时候，雏羽也很乐意地喂了宝宝牛奶，抱着他在楼道里来回地走着。

　　夜里，半睡半醒间，惜然听见他哼着些莫名其妙的歌，头也晕沉沉的了。

　　“小唯这两天怎么没来呢？”惜然抱着儿子，看着提了一大袋奶粉的雏羽。

　　“哦，她忙着去香港的事儿，现在她一个人管这么大的公司，也吃不消了。”

　　“唔••••••雏羽，给宝宝取个名吧，他当初没来得及••••••”

　　“咳咳，你觉得呢？”

　　“有个桓字最好——”

　　“这••••••思桓吧。”雏羽走到床边，点了点宝宝圆圆的鼻头，“这鼻子像你。”

　　惜然怔怔地看着雏羽满脸的笑容，那是她很久都没有感受到的阳光。

　　“惜然，怎么了？不好吗，那——”

　　“不，我是说，很好，袁思桓••••••很不错。”

　　“••••••”雏羽静静地逗着小思桓，低着眼，嘴唇有些微微地抖动，“惜然——你••••••”

　　“你——什么时候走？过了他周岁吧，你还是他大伯呢。”

　　雏羽猛地将她搂进怀里，“惜然！”

　　“你别••••••孩子！”

　　他颤抖着托起她的下巴，“如果你说一声，我会为你留下的••••••我可以帮小唯打理公司，我可以学——”

　　惜然没有挣扎，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他吐出的气突然有了温度，“可是，李惜然不是决定你生命的那个女人。”

　　雏羽一愣，喉咙再也挤不出一个字来，手慢慢松开了。

　　惜然靠回床头，脸轻轻地磨蹭着小思桓红皱皱的脸蛋儿，没再抬头。

　　雏羽走出病房，撞上袁唯正靠在门边，张了张嘴，始终没有说出什么来，“••••••惜然她？”

　　“••••••我先回去了。”雏羽急步走去了电梯口。

　　袁唯踏进来，看到惜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宝宝，“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儿？惜然，你——你，他会是个好爸爸的。”

　　“可我做不到••••••我一看到他，就像看到桓，我没办法面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