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 6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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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晓初,常朝依旧,只是大部分的人都因前夜闹了个通霄而一脸惺忪,甚至连皇上都靠坐于金銮宝座上连打了好几个呵欠.
明瑞四处留意着,却迟迟未见德兰身影,虽是驻边将军告假返京,无需出席常朝,但自日前便未曾再见他露脸,着实让人有点担心. 若非事后求证札兰泰,明瑞甚至不敢确定德兰是否真的入宫参加了五阿哥的婚庆.
傍晚,雪越下越大,回府才入了厅,便见大门半敞着,管家悉悉苏苏地不知向门外说些什么. 明瑞自正厅走出,好奇问道: "外头是谁?"
"兆惠大人遣了人来...."
心想不妙,明瑞快步上前: "出了什么事?"
"小的见过明瑞大人,是这样的...." 门外兆惠家的小厮屈身答道: "我家二少爷,打从昨晚入宫贺婚,直到现在都还没回府呢. 老爷担心是不是昨夜闹得太凶,顺路留在大人府上叨扰了?"
"什么? 到现在都还没回去?" 明瑞惊问.
"是的,二少爷从不会这样不交代一声便失了踪影,老爷及福晋很担心,才要小的冒昧上大人这儿打听一下."
明瑞沉着脸,叹了口气,想了会儿才道: "烦你回去转告大人,便说是.... 佳珲正待在我这儿...."
"可是...." 小厮也知,德兰并未留宿明瑞家.
明瑞随口搪了个理由: "这会儿他上校场去了,佳珲难得回来,我想留他于家中小酌两杯叙叙旧便是,别让大人及福晋还有老太太担心...."
小厮一脸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我会负责找到你家二少爷的,回去就这么答." 明瑞定定说道: "千万记得我所交代的,别让老人家挂心,咱们做晚辈的承担不起...."
兆惠家仆人终是悒悒而去. 天色尽暗,外头冻得慑人,大雪未歇,地上已积了厚厚一层柔絮,看似美丽,其实暗藏危机. 明瑞抓了件皮裘,披了便唤: "大熊,打灯,带着人,咱们分头去寻...."
一路上明瑞有点气恼,这么大的人还上演幼稚的失踪戏码,直至找遍了各个酒馆都没见到人,才真的紧张了起来. 好不容易在鼓楼附近的一间酒铺,店保证实了德兰模样的客倌,曾待在包厢中喝了一天的闷酒,离去时还醉得连大氅都不拿,马儿也忘了牵....
明瑞一听心惊了起来,如此气候,喝了一天的酒,又穿得单薄,若是昏醉于雪地上,倒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踏出酒铺大门,仔细搜索着附近景物,昏暗的夜色并无碍明瑞习于征战与射猎的视觉.
"那是...." 路旁破烂堆边似乎有什么引起他的注意,定睛一看,只觉得像是个半埋在雪里的人形. "佳珲?" 明瑞急奔了过去,从雪地中挖起了人,拍去面上的积雪,一边大喊着: "快来人,氅子和灯火都快拿来...."
家丁们七手八脚地将德兰抬入前院,盼音冲了出来,一脸惊慌: "怎么会...."
"吩咐灶房准备热水...." 明瑞急忙交代: "大熊,去请大夫,夫人,请拿我一套干净衣服来...."
盼音还没反应过来,德兰便已被抬进了客房.
明瑞遣人回复兆惠,说是德兰受了点风寒,在府里休息一晚,隔日即返.
小厮才走,盼音便领着下人进屋换了盆热水. 陷于沉思当中的明瑞突然闻到一缕幽香,抬头望了一眼,只见盼音小心翼翼地捧来一个掐丝珐琅香篆,上头若有似无的渗着袅袅烟丝,整个房里顿时芳馨深沁,令人耳聪目明心弛体畅了起来.
轻置香篆于案头,盼音走回水盆前,浸入细纺,以指尖挑起巾子,很快地拧了干,再自玉瓶中滴上两滴花露,方递到明瑞面前: "快擦擦吧,趁热...."
接下热呼呼的帕子,往脸上一敷,明瑞知那水正烫着,不忍她细嫩的柔夷怎吃得消,沁着香气,异样的情绪在他的心头渗漫开来. 他一直害怕面对她,即使做了一年半的夫妻,他仍在逃避她眼里的期盼,依旧不能原谅自己对她所造成的伤害. 此刻,他甚至希望永远别揭开覆在脸上的帕子,便能永远躲着不见那双哀怨的眸子.
"帕子凉了,不取下来么?" 盼音的声音温柔到让人心痛.
"这味儿真畅心...."
"如果瑞爷喜欢,我可以每晚都为你准备...."
终于还是取下了那层脆弱的防护,明瑞一脸憔悴,淡淡答道: "不麻烦了.... 夫人,今晚让你跟着累坏了,请早点休息吧!"
多么期盼他能开口再多说些什么,盼音怔了一下,心中抽搐着,趁着洗帕子时抹去了泪.
前夜,他留在她手里的温度还未散去,一切.... 又得重新开始了么?
清晨,粉金般的光线自门缝泻入. 几声鸟鸣,唤醒了德兰. 缓缓睁眼,心想,这日总该是个好天气吧. 没多考虑什么,他一咕噜坐起身,才觉得头晕目眩,气虚神浮. 定睛一瞧又是一怔,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亦不知身着何人衣物. 凝思片刻,仍是稳住心绪,闭眼缓缓运起气来. 突然听见几下叩门,外头的人声很轻,像是怕打扰了他的歇息:
"兰将军,大熊冒昧进来了...." 门开,见德兰盘坐于床,管家大熊愣了一下: "原来您已经醒来了,感觉好点儿了么?" 他将药盅放上桌,再将挂于肘上的衣物取下,迭整于雕花椅凳上,顺手倒了杯水捧到德兰面前,恭敬说道: "烧了一夜,您也够折腾的了,想必该是渴得不得了,请将军先喝杯温水润润喉吧."
"谢谢你." 德兰认得大熊,知他是明瑞府中的年轻管家,这才明白自己已叨扰了明瑞一晚. 接过水杯,他确实渴得立刻一饮而尽. "敢问您.... 我怎会在此过了夜?"
"看来,兰将军果真忘了曾经发生的事了." 大熊微微笑着,将空杯放回桌上,又端来了药盅: "昨晚大夫来,为您开了几方药,膳房一早便按着医嘱熬妥,现在温度正好,请您快喝了吧!"
德兰疑惑地接下药盅: "为何请大夫来? 为何要喝药? 筠亭呢?"
"将军您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了么?"
他只记得,漱芳斋格格的婚礼几乎闹到天明,他目送她下了轿进了福府,在大雪纷飞的深宵中与尔康春风得意的笑容里. 脑子里一阵抽痛,他知那是宿醉.昨夜一心烧灼,今晨醒来,倒是茫然一片,这便是人说的心字已成灰了么? 德兰凄惨苦笑着.
"将军在鼓楼附近的酒馆喝了一天的酒,离去时倒卧于路边,待大少爷领着咱们找到您时,天都黑了,您不知已在大雪中躺了多久...." 大熊将挂于墙上的貂羽氅子取下,轻轻地撢了一撢,再置于椅背上以便德兰拿穿: "将军被找着时,全身又湿又冻,抬回府中没多久,便浑身烧烫了起来,想必是酒后受了寒,所以大少爷才急差人去请了大夫来."
才知,一夜炰烙,除了是心头煎熬,身上亦正发着风热.
"是么?" 饮尽了药,德兰轻声叹道: "害大伙儿一夜忙乱,真是过意不去...."
"一夜守在这儿的是大少爷,我们这些下人倒还真没帮上什么忙."
德兰微微一怔: "是筠亭顾我一夜? 他人呢?"
"兰将军天快亮才退了烧,大少爷这也才放下了心,眼前正在隔壁客房休息呢." 大熊取回了药盅,又道: "这儿有一套干净的衣物,您便请换了,清爽些...."
室内龙脑熏香,管家离开后,德兰换去一夜湿了又干干了再湿的衣物,身子确实朗快许多. 披上大氅,推门而出,外头的景象竟令他心惊了起来,春阳映雪,晨光中,他仿佛见到傲云手执枯枝,蹲在小院地上摩画的背影.
树下秀丽的身影缓缓回了头,德兰这才转神松了口气: "对不起,打扰了...."
盼音拍去手中尘土,笑着站起身: "兰将军醒来了? 感觉好点儿了么?"
见她娟娟走来,德兰勉强笑答: "谢谢您,好多了...." 指着盼音手挽的藤篮,他轻声问道: "那是...."
低头看向提篮,盼音的笑容闪烁了一下: "这.... 是瑞爷最爱的杏梅.... 昨夜大雪,几蕊花儿在今早落了地,我怕瑞爷看了难过,便将它们一一拾起,打算找个小角落,好好地将它们给葬了...."
葬梅? 德兰怔忡着,梅儿葬了,人儿仍在心头,如何抹去? 如果逝去的情意亦可轻易埋葬,世间还有这许多失意人么?
拾起篮中一朵,凝赏半刻,贴近了鼻尖,盼音闭上双眼闻得看似陶醉: "即使落了地,她依旧是那么美丽,那么芬芳,那么令人不舍,那么讨人怜爱,难怪瑞爷.... 会钟情于她...." 缓缓睁开眼,她黝黑的眸子里,盈盈闪闪.
语带双关,德兰心头一惊,难道她都知道了? "嫂子...." 他不知该如何回话.
望着德兰,她露出恬静的笑容: "叫我盼音吧,兰将军其实还长我一岁呢."
"是么?" 德兰谦谨一笑: '那么,就委屈您称我佳珲了,这是小字,筠亭亦是如此喊我...."
"大家都知道,德兰二字是皇上御赐的,您却愿我同瑞爷一般称唤.... 谢谢您待我如此亲切...." 盼音的委婉,让人不忍.
这个婚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没个人可开怀地过日子? 德兰微微拧了眉.
"嫁给瑞爷,我感到很幸福...." 她的声音温柔的像一缕轻烟: "他与玉克墨家小姐的恋情,世胄宗亲之间,无人不知. 瑞爷从不吝于表现他对心上人的爱.... 我很羡慕她...." 盼音垂眼片刻,竟露出融融笑意: "尽管如此,能与瑞爷成为结发夫妻,仍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
突然想起母亲亦说过相同的话,德兰不知盼音对幸福的定义究竟是什么,明知他心中早已填满了另一名女子的身影,她却依旧觉得幸福?
"第一次在花局见到他,我就喜欢他了. 虽然那时,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玉克墨家小姐,但是,他那一身的风华,就是不能不教我倾心...." 沉浸于初识的幸福当中,盼音眼里尽是少女情怀: "听到老佛爷的指婚簿上同列着我与他的名字时,你可知,我有多么地感激上苍? 纵使这个婚姻其实是婆婆作的主,但是.... 我仍感谢他,在那般失意的情况下,没有拒绝我,依旧和善待我,为我保留了尊严,保留了对爱情的憧憬,这份情义,我永铭于心." 轻抚篮中落花,她的面容出奇的沉静: "与他一同生活至今,我才知,他有多痛苦,他对玉克墨小姐的思念,像支情咒狠狠地啃噬着那颗其实温润脆弱的心. 虽然如此,瑞爷却一直顾惜着我,总不愿我见他痛苦而伤心. 他眼里的愧歉与体贴,我都明白,都记在心底...."
德兰黯然问道: "难道,你都不曾想要...."
"离开他,结束这场拖磨?" 她笑得苦涩: "这年头,女人家能为自己作主么?" 转眼盼音却又温柔一笑: "话虽如此,我却从未有过如此念头,也许佳珲不信,但真的,从未有过...." 她仰起脸,摊开手心承接冰檐上化下的水滴,剔透的眸子光洁高贵: "我若离开,岂不表示我恨他,要他一辈子良心难安? 岂不是弃他一人于幽暗角落独自承受蚀心的折磨? 岂不是要他再度背负负心的罪名? 他对我尚有情义,我又怎能如此狠心对他? 更何况.... 我爱他.... 爱得那么深,那么痴癫...." 她突然握紧了拳,缓缓贴近了唇边.
"那日...." 回味着他手心的温暖,她笑得娇柔: "他让我.... 心跳了一整晚.... 纵使,他不曾爱过我,却也总是温柔地待我...." 抚着曾被明瑞覆上的手背,盼音的脸庞晕起嫣嫣绯红: "我对他的爱,未曾减少过一丝一毫.... 我会等他,会一直等他,即便他不曾回头望我一眼,能默默地凝视着他的背影过日子,我亦心满意足...."
不忍望向她还燃着期盼的眼眸,德兰抑抑说道: "筠亭不是无情的人,你的心.... 他会明白的."
"很傻吗?" 她的笑容映照着春雪显得格外苍白: "这个宫廷里,谁没有伤心的过去? 佳珲,你没有么?"
德兰心虚了起来,不是对盼音所提的问题,而是想到雪地里那抹孤独的身影,她那么爱胡思乱想,果真能像盼音这般坦然地接受过去所发生的那些故事?
"除了真情,还有什么能抚慰受伤的心灵? 我,常盼音,无才无德,剩下的,就只有这份真情可以献给瑞爷了. 也许他无法再接受其他人的爱,但是,总也有需要真情相依的时刻吧? 我愿以真情伴他,直至他心中的伤口完全平复...."
一只五彩鹊鸟穿过廊下,突然跃上了枝头,抖下了桠杈间的积雪,露出点点新绿. 随着轻巧啼啭声望去,盼音忧悒的眼中仿佛染上了初春新生的希望: "他是我最初的恋人,亦是我最终的恋人,我绝不会放弃对他的等待,永远也不会...."
德兰心痛起来,苍茫之中,草原上的那双明眸是否依旧未曾放弃对他的等待?
"只要你走在这条路上,来也好去也罢,是离是聚,我都会守在这里...."
一阵疚怀,他暗自下了决心,绝不能让她步上盼音的后尘....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第 6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