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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白门风雨遥(上) ...

  •   白门风雨遥(上)
      文:风蘅
      “夫人,这是门主吩咐给您准备的金栗酥,特地多加了两成蜂蜜蒸的,您喝药之后吃一点,便不会觉得口苦。”
      我略略收回目光,看了眼这个叫敏儿的丫头。窗外正是阳光鲜活的午后,带着几分寒意的风吹落枝头白梅,洋洋洒洒,别有一番清俊优雅。床侧的帐子垂挂着紫色丝绦,轻微晃动间,似乎有阴影投在这丫头光洁的脸颊上。
      我依靠着床头,审视她脸上的脂粉,或许是我的目光太吓人,她又往后退了一点点,恰似整个人都成了个影子。有人曾经说过,我这双眼睛,是天下无双的。极致的黑与白,浸润在清洌洌的水中,认真的时候,容易让人拘谨。
      “白御风去哪里了?”我问。
      敏儿端着糕点的手指紧了紧,说:“今日是上元节,老门主的忌日,门主去东山悬崖上香祭拜,要傍晚才能回来。”
      握紧手掌,我用力闭了闭眼睛:上元节……上元节……又是上元节,已经十二年了!
      十二年前,我爹爹白承就是在东山悬崖边被白御风所杀,然后,白御风成了白门新门主,而我,却成了新门主夫人。悠悠往事,峥嵘倥偬,倏忽就是十二年。起初,我以为白御风会连我一起杀了,可是他却娶了我。后来,我想杀他报仇,却又被他日日灌以汤药,有时候虚弱的纸人般几日不得下床。
      叹息一声,边上另一个叫慧儿的丫头沉默着将热气袅袅的药碗端到床头,示意我趁热喝药。
      我顺从的端起碗,然后,劈手砸下来,浓稠苦涩的药汁四溅,敏儿啊呀惊呼跳脚,手中托盘斜斜翻出去,金栗糕洒了一地。
      慧儿依旧默不作声地收拾地上狼藉,敏儿咬着唇小声嘟囔:呸!都成废人了,还敢如此嚣张,仍当自己是昔日的白门大小姐呢!待哪一日门主翻了脸,直直拖到坑里喂了蛊虫……
      整个白门的人都认为我病体沉重,拖不了多久,脾气又坏,不懂得讨白御风欢心,加上十二年无子嗣,故而,有些心思活络的人早就盯上了门主夫人的位置,殷殷切切地盼着我早日将茅坑让出来。
      我凉凉地旁观。等他们收拾好,重新熬上药,我端起碗,边吹着热气边问:“敏儿,你可许配人家了?近期可有安排任务?”
      白门位于楚地千山之中,及其善于养世间奇蛊,传承近百年,尤其是昔日我爹白承担任门主期间,他精通以蛊控人。或遇落难贵人,或是资助贫困才子,或者收养孤儿,或交易,或诱骗胁迫他们种蛊,待其显达富贵后,为白门所用,极尽壮大白门势力。江湖传言:白门一语,天下惊雷。
      这些白门中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分出去派遣任务,所以,我要问清楚才好。
      那丫头回答:“回夫人的话,门主未曾给属下派任务,也……也没许人家。”
      我点头,缓缓将碗中的药一口口喝下去,满足地叹息着心肺口腔中的苦涩之气,道:“既如此,那我便做主,替白御风聘了你做侧夫人吧。”
      敏儿诧异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被兜头的喜事砸的语不成调:“这、这……不合适吧?门主……门主尚未……”
      看着她泛红的脸,似乎我的心情也一瞬间好了起来,脾气变得宽和大度,雍容优雅,将碗搁到慧儿手中的桐木托上,虚虚抬手:“我好歹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难道连给夫君收个偏房的权利也没有么?”
      她明明高兴的几乎飞起来了,痛快的跪下磕头:“不,不敢……谢夫人赏识!”
      于是,我和她都舒心了。午后阳光愈加明亮,我懒懒的撑着身子,将自己缩回被褥里,沉沉睡去。
      梦里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楚山白门。爹爹眉间带着一贯的忧郁和肃然,不论是对我这唯一的掌上明珠,还是对他收的三个义子,都鲜有笑容。大师兄白寒雨成熟稳重,二师兄白净霜活泼好动,三师兄白御风总是沉默寡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性子,除了爹和我,估计整个白门没有人和他说过话。爹总是将我们四人分开单独教习,并且严禁私下言论,故而,谁都不知道这个心思复杂诡谲的老门主分别传授了什么秘密。
      而那时候的我,天真烂漫,全然不曾思索过其中深意。整日跟着二师兄到处疯玩,那一年上元节,二师兄告诉我他藏了一盏九转宝华灯在某棵树上挂着,若我找到了,便送与我。我跟着他欢欢喜喜的满山跑,跑到东山时,却亲眼目睹一出惨剧。白御风的剑贯穿爹爹胸口,爹爹远远看着我,生平少有地笑着,对白御风说:“你也是喜欢遥儿的吧,你够狠辣,既如此,你且娶她,善待一生……白门就交给你也无妨……”
      我恍惚间被那铺天盖地的血腥魇住了,一直以来,都有些分不清那究竟是不是真的。天地间,声色皆无,二师兄坠崖身亡,大师兄重伤逃离,然后……我挣扎着一身冷汗的从噩梦中惊醒,大口喘息,床边的紫色流苏无声颤动,掩住的窗口透不进来光线,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
      白御风,我牙齿打颤地念着这三个字,我的杀父仇人,你年年上元节的祭拜是做给谁看的?!
      怔怔发呆盯着帐子顶部,忽然隐约听见墙边的柜子里传来扣声,我敛了心神,挣扎着披衣起身,一路扶着桌椅到柜子前,伸手摸到柜子内角一个隐秘的机关,用力按下后,靠墙的一侧显出个两三尺高的暗门,从中走出个儒雅的男子,白面短须,紫衣华贵。
      我脱口轻呼:“大师兄?!”
      他站在我面前,借着床头幽暗的夜明珠,我依稀能辨别的出他模样。
      “遥儿……你还好么?”他问。
      只这一句,几乎让我落泪。心中淤积多年的愁苦委屈泛滥开闸,喃喃道:“大师兄,前日收到你送来密信,不曾想还能再见到你。”顿了顿,怅然道一句:“大师兄,你老了许多。”
      他轻笑:“遥儿还是和以前一样。”
      其实,他才三十四岁,算不得老。只因多了胡须,应该是愈发老成持重。毕竟,三十四岁就能成为南诏国的宰相,必要得显得沉稳些才好。
      “我听说他今日要祭拜师傅,所以特意来见见你。”他微笑着,执手细细打量,带着几分轻薄的话他说的坦荡自如,便成了正大光明。
      他告诉我,他当年被迫逃离白门后,改名换姓,考取功名,然后一路披荆斩棘,如今已是南诏国万人之上的宰相,手握大权,可以助我复仇消恨。之前,他凭着我爹传给他的几条密道,反复打探,才终于找到我。
      “遥儿,你打算如何为师父报仇?”他问。
      “自然是——”忽然间我不知该说什么。血债血偿,该取了白御风的性命,可是,怨恨积攒了这么多年,似乎仅仅一剑刺下去也不够解恨;但更恶毒的方式,我好像从来都没有具体想过。十二年以来,他除了逼着我吃药,其他的事情,从不曾有半分轻慢。
      他说,娶你是师傅最后的吩咐,他定会成全。可是,我带着浓重的恨折腾了这么多年,他总是默然不语,连根指头都没碰过我。似乎,在整个白门,倒显得我这个前任掌门唯一的女儿才是个糊涂任性的外人。
      我的沉默让大师兄目光凝重起来,他用晦涩的语调问:“遥儿,你,不会是对他日久生情了吧?”
      “当然不是!”我矢口否认,同时也坚定自己的心意。
      昂起头迎着大师兄的审视,我第一发现,昔日的大师兄,白寒雨,如今南诏国手握大权的宰相大人,老成持重的脸上,目光幽深如利刃,再不是当初那个白门的温雅书生。
      “其实,有个合适的处置方式,”大师兄放缓了表情,幽幽说:“遥儿当知道白门的至宝万毒蛊王吧,只需蛊王一丝毒液,就足以令铁骨成灰,碧血成炭。”
      我认真的看着他,目不转睛地望到他瞳孔的最深处:“大师兄,我爹从来不曾告诉过我万毒蛊王的下落。”所以,如果你忽然间回来是为了这个目的,那么,注定只能失望了。
      前任盟主,白承,我的亲爹,其实从未把我当成未来门主教养。我生性懒散,几下简单的拳脚功夫都没有学到精处,整日跟在二师兄后面玩儿。这也是后来为什么白御风继承了门主,我没有否决的重要原因。不得不承认,凭我的能力,凭我爹交给我的那点东西,我能不饿死自己已算老天保佑,更别提执掌整个门派。而白御风不同,白门传承百年,其中机密无数,天知道我爹曾经教给他什么,这么多年以来,白门依旧能在在江湖上呼风唤雨。
      现在,如果白寒雨插手,我报仇的可能性大大增加,那么以后白门又该怎么办?再退一步,大师兄真的只是来帮我的么,还是另有所图?
      大概,我这点揣测,实在难以入宰相大人法眼。他负手直言:“遥儿,你该知道,师傅对门中所有人都种过蛊,有些人若不启用,甚至终身都不知道,更无法分辨和解毒。而只要有人掌握了万毒蛊王,那么,就能控制任何蛊虫,也就是掌控了整个白门。你说,师傅将蛊王的秘密传给了谁?是二师弟,还是三师弟?”
      二师兄白净霜已经亡故,那么,除了他自己外,只有我和白御风了。难怪,他若是真真念着白门,念着我这个小师妹,怎么十二年影音全无,而今又出现了,原来,是为了蛊王。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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