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人旅店 (Part Four)》WeWa

14、

　　在小铺外的木椅上，林可乐眺望着大海，舔了舔唇，"那麽第二件事呢?"

　　霍怀登扭头看着她饶有深意的提问。

　　他直视着她，没有迴避她的提问， "第二件事是拒绝出售离岛。"

　　林可乐收回了看海的视线，注视坐在身边因一个不能触及的话题，情绪变得有点动盪的人。

　　霍怀登坐在轮椅上，他撑着轮椅把自己身子提了提起身，彷是伸着懒腰。

　　她迅即站了起来，把他的空樽放到身后的柜檯上。

　　她轻揉了揉他的背部，"是坐得腰有点累了吧，我们边回去边聊，好吗?"

　　霍怀登微点头，这次，他竟自的摇轮椅，让她走到自己身边。

　　林可乐是乐的清閒，双手插到牛仔裤后裤袋，与摇着轮椅的霍怀登沿着海滨走廊同行。

　　"在我母亲家族早于好几代前来到英国殖民统治的本城，英国人当然是本城主导者，华人的辛酸史都不用加以说明，然，我的曾祖父母明白要在本城立足，必须要有属于我们华人领土。他们以辛苦的血汗钱把离岛的土地逐一在英国人管治下买回来。"

　　林可乐一直走，也一直留心着摇着轮椅霍怀登的体力。

　　霍怀登深呼吸一下，让自己的情绪平復下来，"本城移交前，英国殖民管治奉行自由市场，有租务保障，就像我们把离岛土地租给小店铺商户农民，就像你看到恒叔的小店，在我们的土地做其家族小生意维生，廉价租金也缓冲了租务市场。可是，在本城市区，现今是难以看到..原因，显浅不过。"

　　林可乐试着理解，她走到他面前，脸是向着他，身体却倒后的走着。

　　"怀登，你的意思是，在本城移交后，像置和那种资金庞大的地产霸权，他们破坏了游戏规则，他们经营手法并不是为了本城或小市民利益，他们要的是掌握金融!"

　　"是，因为地产能套取巨额现金。他们做的是不断收购合併，再去联营..."他略停了停，试着换一个说法让她显浅易明。

　　"可乐，上次，你不是说过地产霸权令很多小商铺无法生存，地产发展商和政府官商勾结，一众的大型商场连锁式商铺，所卖的都变成一式一样!"

　　是那天，霍怀登第一次提及七夕舞会，她被迫顺着他的话题说的话。

　　他继续说，"更确切的说，就是因为政府不管，只会维护地产商，没有反竞争法来作制肘，加上立法会无能，连舆论也被地产党控制。所谓联营方式就变成大型商场，有能力的大型连锁式店铺供应的货品都只为了某一撮人，小商铺根本负担不起新型商场租金而结业。"

　　她点头，此刻是深切理解。

　　"可乐，我认同母亲的价值观，我们可以忍受英国人对华人不专重的统治，只因他们的管治尚有空间给华人作竞争，争取我们想得到的，这就是我们本城小市民生存向上核心价值。可是，现在，小市民反被华人地产霸权压榨欺凌，可见的利益不是属于本城市民，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来到近小旅店对出的海滨长廊的长椅，她默默走到栏杆前，背着大海靠到栏杆前。

　　霍怀登也把轮椅摇过来，看着栏杆前长髮低垂的人。

　　"大概我们刚才说的都是引子，可乐，你倒不如直接告诉我，你是希望我和霍一言能言和，是吧! "

　　林可乐是不语，默默的瞧着眼前人，霍怀登是敏锐的啊。

　　然，霍怀登重申，"可乐，你要知道，我不可能原谅霍一言，并不是单纯因为他的置和国际集团收购离岛或箇中不仁的手段。而是，霍一言很清楚知道，她的妻子为什麽坚决拒绝出售离岛。"

　　林可乐默然的转过身子，背着他，眺望着大海。

　　"怀登，我跟你提过小时候，我爸爸总喜欢抱我坐到天台看夜空，可是，我从来没跟你提及我是在孤儿院长大，并且整个成长期一直需要心理辅导。"

　　霍怀登是难以置信的瞧着林可乐的背影。

　　"我妈妈在我小时候已离世，我和爸爸相依为命。爸爸一直做小生意，有自己厂房，我们算是小康之家。"

　　霍怀登看着她边说，边轻跺着穿着平底布鞋的脚的背影。

　　"在2008 年，十月二十七日那天，我放学回家，在我踏进大厦要打开铁闸进电梯大堂，我身后传来了坠地巨响..我爸爸跳楼，自杀身亡。"

　　霍怀登看到她停下了跺脚。

　　"2008年环球金融风暴，那年的十月二十七日，恆指暴跌过千点，失守至一万一千点...原来我爸爸将厂房及所有资产押到股票市场，他赌输了。他最后留给我的是一封三个字的遗书：对不起。"

　　林可乐必须用力的吁一口气，才可转过身来看一直瞧着她的霍怀登。

　　"之后，我被送进孤儿院。你可以想像，当时我只有十多岁，我精神状态几乎是崩溃，要作心理辅导。"

　　她轻侧了侧头，眉头略皱，"事隔那麽多年，怀登，如果你问我恼不恼我爸爸，我只可以说，我不恼。他心裡对我的愧疚作出了消极做法...但他并不知道，如果他仍在世，我肯定会告诉他，我们仍有对方，我们仍可解决问题。可是那天之后，他永远无法听到我想说的话，我们两个也无法弥补遗憾...本来，我们是有机会的。"

　　她把垂到胸前的头髮掠到背后，微弯腰看着他。

　　"怀登，刚才，你问我是否希望你和霍一言能言和。"

　　林可乐摇了摇头，"怀登，我不想也不敢评价你父亲做过的事，他对你和你母亲作出的无疑是至深至痛的伤害...然，怀登，犹幸，你父亲还在。"

　　她站直了身子，视线落到离眼前不远的放心人旅店。

　　她当然不再像第一次站在圆拱门下一脸难以置信它的残破。

　　对于她来说，从第一天踏进小旅店，看到大堂那幅绿荫下小旅店油画，是早期小旅店的原貌；至第一次踏进餐厅，看到从山上往下眺望落日下的小旅店，从画手的角度看这世界，当时，他眼下的一切都是宁静。

　　那是第一次自己对霍怀登所说的侧绘，她林可乐看到的侧绘...然，往后日子她置身其中经历他的伤痛..

　　她注视着眼前景物巨大的变化，圆拱门下因被泥头车泥斗重力坠地震动得整幅红砖围牆猛烈倾倒，而重新堆砌了不对色的红砖围牆，邮箱信封口的凹陷了,插在溷凝土内半歪的木牌大概亦因围牆的倒塌而压得歪了。

　　小旅店原来是庄严肃穆，是见证着离岛历史重要变迁的建筑物。

　　她视线往顶在小旅店上的老树看..那光秃秃的树枝，是被刻意破坏了地下水源而引致枯萎的老树。

　　"怀登，我明白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林可乐双手插在牛仔裤后裤袋，注着眼前坐在轮椅上的人。

　　"可是，怀登，我更明白到，无论命运如何错误地跟我们意愿相反，如果只有一个微乎其微的机会可以把局面扭转，我会不惜一切。"

　　说罢，她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往他身后的双程马路看。

　　一辆擦得闪亮的黑色 Mercedes, Maybach S600 正向小旅店方向趋前。

　　霍怀登转动轮椅把自己扭向林可乐正看着的视线方向去。

　　黑色 Mercedes, Maybach S600 已停到小旅店圆拱门前。

　　车门打开了，穿着Savile Row考究西装的霍一言从车厢走下来，他站到车旁，目不转睛的看着离自己不远的儿子。

　　霍一言的脸上是歉疚，是犹豫和期待。

　　然而，霍怀登看着站在车旁的人，他的手是紧抚着轮椅轮軚上深刻的軚纹。

　　蓦地，他瘪瘪嘴，沉默不语的连人带轮椅向圆拱门下摇去，轮椅直掠过黑色 Mercedes, Maybach S600 车头是没有停了下来，竟自往停泊在旅店前空地上的"神话"摇去。

　　林可乐沉静的看着霍怀登从轮椅挪到"神话"的内，把摺合了的轮椅放回后座车厢，关掉车门，发动引擎，把"神话"纯熟的倒后。

　　当 "神话"蓬一声扭头直向圆拱门下驶出来，它是一下子停在小旅店对出的海滨长廊长椅前的马路旁。

　　霍怀登从驾驶座的车窗看出来，看着站在路旁，手插后裤袋，仍瞧着他的人。

　　"林可乐，"他轻皱了一下眉，目光有点冷峻，好一会，他沉静的开口，"我想问，你成长时期的心理辅导疗程完结了没有"

　　他们是深深的注视着对方。

　　"霍怀登，今天，刚好完结。"她肯定的回答。

　　霍怀登视线落在自己握着驾驶盘的手，是有点拿她没办法的摇了摇头。

　　然而，"喀啦"一声，"神话"乘客坐位那边的车门 Unlock 了。

　　霍怀登低下头，从乘客那边的车窗看着站在黑色 Mercedes, Maybach S600 车旁的人。

　　"我们好像久没有一起坐"神话" 兜风了，是吧。"霍怀登语调是平淡。

　　然，林可乐双眼迅即微湿润起来，她看到霍一言没有迟疑的脚步是往"神话"走去。

　　当林可乐看着"神话"缓缓的驶离眼前，她轻抹去眼角上的泪。

　　只因，她看到霍怀登刚才有点恼她的神情，至少，此刻他是神态自若的握着驾驶盘把车子驶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