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傀儡》十（完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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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接下來的幾天，爹娘把我軟禁在家裏，生怕我一外出便會找上董瑜跟他跑了。
名家閨秀的卷軸一幅幅展現在檀木大桌上，我厭倦地坐在這些堆砌成座小山的書畫前，百無聊賴。爹娘就望我能從中選個媳婦兒，那他們就可完全安心了。
我也希望我能順了爹娘的意。可就算畫中的佳人多麼漂亮，腦內裹是會很自然的描繪起屬於董瑜的清秀臉容來。在我的眼裏，根本沒有人能再比董瑜好了！自嘲的望著嫵媚女性的畫像一會兒，我煩躁地撥開那些漸漸變得平凡乏味的水墨畫。
突地，其中一幅卷軸的少女吸引了我的視線。這女子的臉貌可算是絕佳，美麗可人，臉上掛著一朵帶有幾分英氣的清新笑容，看著倒有七分酷似董瑜。
既然怎麼也得選，就選這個吧！見我把之挑了出來，早站在旁邊不眠不休地監管我的侍僕見狀都像是得救了，滿心歡喜地跑過去給娘「報喜」。
不自覺地，我的臉上扯起了枺冷笑。
娘急忙來到我的房間，她初是驚喜萬分，但見著畫像時愕了下，顯然猜出了我的心思。但這始終是個女的，她也就沒能說什麼，神采飛揚地的幫我請人說媒去了。
隔了幾天，女家那邊傳來了喜訊，爹娘見我在家中無所事事，已訂婚的我也不可能再跟別人胡搞關係，也就放我自由，重回私塾去。
一回到自班學堂，躲在一邊的莫緣雪閃縮畏懼的向我勉強笑了笑。「策……早啊。」
我瞧了他一眼，就沒再搭理他。他是奉了爹娘的命而已，我怪他又有何用？
想起昨晚幽幽離開的董瑜，我心下一緊，眼光下意識的瞄往角落的位置──空的，心頭也隨著那消失的人兒空虛了起來。瑜到底去了哪裡？如果他的病有好好調理的話……這星期怎麼也該回來了吧……難道──！？想到董瑜可能出了什麼事兒，我立時坐立難安。
其他人見著我也沒察見我的心思，個個眉開眼笑，堆過來左一句「恭喜寧少爺！」，右一句「身體無恙？」，全然把我惹煩了！我吒喝了下，當整個房間變得鴉雀無聲，我道了句「告辭」，便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下奔跑出去了。
什麼媳婦兒，什麼名譽，什麼地位，什麼身份──沒有了董瑜，我根本什麼都不是！
是他教懂了我是非黑白，是他教懂了我人性，是他教懂了我關心，是他教懂了我怎麼去愛和被愛！沒有他，我還是個人麼！？恐怕到現在這刻，我仍只是個只懂服從命令、不分好歹的傀儡！
我不顧一切的飛跑往董瑜的府邸去，希望見著他一貫的冰冷臉容，又或是驚訝萬分的神色，或是輕柔若風的笑容。什麼也好，我要看見完好無缺的他！
「是寧公子啊？孽、瑜兒他幾天前是有回來取過些東西，但之後便再也沒回來過。他不是跟你在一起？」一點也沒有應有的關心，董瑜的母親漠不關心的回答，一下子把我的心情打落至谷底裏去。
沒回家……那麼……負著重病的他到底去哪了！？他的風寒明明還沒好啊！心急如焚，落魄的道了謝，失了方寸的我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腦中了無頭緒。
天上的烏雲不知何時聚集在一起。「滴溚滴溚」的，灰朦的天空下起了滂沱大雨。
倏地，我的腦海靈機一觸，在他人前我就似是個傻子，不單不找遮攔的地方，還興高采烈的一擊掌，快步的往山頭走。
瑜一定在那裡！他一定在那裡！
心下的腳步越發穩定了我的心神。多接近小亭一分，我就安心多一點。
可是，在我滿心歡喜地來到半山腰，亭口裏卻見不著任何人影。
瑜……我走進小亭中，看著人去樓空的景象，就像是被抽光了所有力氣，我無力地跌坐在地上，一動不動，無言地望著外頭連綿的細雨，傷心欲絕。
「你是寧策寧公子嗎？」倏地，一個手撐著油傘、高度只及我胸口的老婆婆站在了我面前。我愣了下，看著她慈祥的外貌，我不疑有他的點了點頭。
「太好了！老天爺終於讓我等著了！」老人以蒼啞嗓音喜悅的說了句，然後微笑地看我。「這是你的朋友給你的。」她捧著了一套摺疊整齊的衣服和一封淡黃色的信箋，伸手遞了給我。
我認出了那是我上次借給瑜的外衣，抖著雙手激動地從婆婆手上接過那些東西。「謝謝你……可是……婆婆你是在哪遇到他的！？」瑜到底到哪了！？似是久在深海漂流找著了浮木，我抓著現在唯一能找著他的希望，抓著婆婆的手就急切地問。
婆婆被我的舉動嚇了跳，隨即嘆了口氣，說：「這不是你們迫他的麼？我在很多天前遇到他的時候他已抱著這衫子，不知伏在這石桌多久了，但到前幾天還是在那沒人理會，悽涼得連我這個外人也看不過眼！這山上沒什麼人來往，山頭也就只有我跟幾戶人家。於是我便搖醒他，扶他回家去，給他煮點粥什麼的。
我見他好像沒人沒物的，打算收留他暫住，可他卻婉拒了，還給了我一些銀兩道謝。見他也身無分文，我本不想要的，但他就是硬塞我不肯收回。我過意不去，便問有什麼我可幫他做的。他想了想，把他一直寶貝的那衣服和一封藏在裏頭的信函慎重地給了我，希望我能把這些都轉交給公子你。
於是在他走後我便天天來他叮囑的這小亭口等待，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是讓我等到了！如果我沒能遇著你我是怎麼也良心不安了！」
什……什麼！？「婆婆……他何時走的！？他又去哪了！？」瑜無助的時候我到底在做什麼？我到底……心下發著疼，聽著婆婆述說著董瑜在我被軟禁時的孤苦情形，我真想自己能代替他，承受他所受的所有疾病困苦！
張了張口，欲言又止，老婆婆最後卻是搖了搖頭。「大概三天前吧。他只道要往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便笑著走了。」婆婆感嘆的說完，又道：「公子你是他的朋友吧？為什麼要讓他落得孤伶伶在這荒山野嶺發病又無人照顧的田地？不要說婆婆直腸子，那年輕人天天都把你掛在嘴邊，說你有多好，我倒不覺得有什麼好值得拿來說的！」
老婆婆的責難令我慚愧得無言以對。董瑜的事情，我至今確是什麼忙也幫不上，也沒能好好照顧他、保護他。
謝過她之後，我坐上石椅。眼前空無一物的桌子，以往上面明明堆著古書茶點的，而只要自己一抬起頭來，對面總是那肯向展開笑顏的他。
思憶著平貫和董瑜在這裡玩樂品茶賦詩的情形，百般滋味在心頭。甩開腦中的苦悶思緒，我重新整頓自己的心情，小心地打開董瑜的信箋，娟秀雋永的字體霎時躍進眼簾。
「策，相信你看到這封信後，我已走在離你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
謝謝你不曾嫌棄我、放棄我。知道你曾經愛過我，能跟你相處這段短促卻寶貴的時光，我已一生無憾。
我上次我問你拿的衣服，說真的，我沒資格拿。因為，我就算愛你，卻如你所說的，沒能付出相應的感情回報你，還一次一次的害你失望了……對不起。
最後，希望你能得到幸福，代我的份，好好生活下去。瑜絕筆。」他的字跡雖是顫抖簡短，可仍是優美而有力的。
拿著薄紙的雙手有點震顫，眼淚難以受制的湧出眼眶，模糊了我的視線，一滴一滴的落在紙上。
你好狠心啊！明知道我還愛你，還是絕情的一再離我而去！瑜……
衣褲早被雨打得渾身濕透了，寒冷透心的感覺令我的身體麻木僵硬。緊抓著他唯一留下來的信和他離開前穿過的衣物，我把頭埋了進布衫中，也不理男兒有淚不輕彈，迷失在已經沒有他的小亭中。
我怨恨我自己。如果那天我能跨過道德的門檻，如果我沒有對爹娘的話唯命是從，如果我沒有讓他獨自離開──時至今天，我不會那麼後悔難過。
娶了一個縱似董瑜、自己卻不愛的女人，仿佛的接受父母和其他人的祝福，自我似是被逐步削減；考了科舉，光宗耀祖地中了探花，自己卻一點也不高興，行屍走肉的在父母和其他人的祝賀下接管官位過活。
之後，每逢雨天，我像是從渾噩的生活中清醒過來，跟妻子說了聲我便會自己準備兩人份的茶點，走上山去，到了熟悉的位置，研究古籍，品茶賦詩。在旁人看來，我跟傻子沒兩樣，但是，我並不會介意。
這只是我的事情，別人無權過問，或是品足批評。
我等著瑜，妄想他會治好了心病回到我的身邊來，然後我會告訴他，我當時向他告白並不只是玩玩的，我到現在還很愛他；告訴他我已考了科舉，並得了探花之位，再不是成天遊手好閒的公子哥兒，終成為了能配得起他的人；告訴他很多很多我希望他知道關於我的東西，接著又會發掘一下他的事情──瑜他不是個性冷淡，只是不太會表達，所以，我願意作主導的一個，多了解他、愛他，過著比以往更要溫馨甜蜜的二人生活。
等啊等的，不知不覺間，我已等了兩年多了，瑜還是沒有回來。但是，我願意無止境的等下去，直到我的生命終結。
我不會放棄的，就像是實踐他在最後給我的書信中的說話，我要證明給他看，因為我是真的愛他，所以我絕對不會放棄他！
不過，比較活得像個人的自己，就只限雨天。我的心靈，還在等待著瑜的救贖。
其餘的日子，我都只是個無情的、只會聽令行動的傀儡。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傀儡》十（完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