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簪记》佚史兰

4、四

　　四、乌金镶蓝花叶蛇形剑簪、乌金镶红花叶蛇形剑簪
　　
　　自熔铸成形的那一刻起，我就感觉到了“她”。
　　
　　我们的身躯是与众不同的弯弯曲曲的形状，似两柄蛇形的剑，但是铸造师给我镶上了明亮的蓝钻，而给“她”镶了耀眼的红钻。
　　
　　明净的蓝光与温暖的红光相互应和的那一刻，我们的心意互通了。
　　
　　铸造师是名女子，她似乎十分看重我们，慎重地把我们收藏在她的卧室里，一日看三回，还不住地叹息，我们虽不懂人的感情，也忍不住有些同情她。
　　
　　有一次，铸造师看了我们许久之后，终于拿起“她”，簪在发间，眉宇间溢出万般相思、愁肠百结。
　　
　　“她”却闪过一道顽皮的光，细碎的流苏相碰，那是“她”的轻笑。我知道“她”故意勾住了铸造师的头发，一会儿只要一拔，满头的青丝就会散下来。
　　
　　我以微光回应，“她”则摇动流苏，笑我太过正经。
　　
　　有时“她”也会老老实实地待在女铸师的发间，让“她”的流苏不停地相互碰击，风儿就把“她”的快乐传递给了我，我也会在盒中闪着快乐的蓝光。
　　
　　可惜这样的日子并不持久。
　　
　　那一天，铸造师对着我们流了许久的泪，然后，将“她”收到了一个装饰考究的锦盒中去，在盒盖上，写着几个字，后来在人类间来去得多了，我才知道，那几个字是“恭贺新婚之喜”。
　　
　　铸造师擦干了眼泪后，将“她”送走了。
　　
　　那么突然，我们甚至没来得及摇动流苏告个别。
　　
　　我很生铸造师的气。既然她造了我们，为什么又要硬生生地分开我们？
　　
　　当她再次对着我叹息，再次对着我发怔的时候，我再也不同情她。
　　
　　“她”走后的一天，铸造师在对镜迟疑了许久之后，将我簪在发上。
　　
　　我忍不住想起了“她”顽皮的闪光，还有“她”流苏相撞时发出的细碎的笑声。我也勾住了铸造师的头发，一会儿，就让她像那天一样，披头散发。
　　
　　但是，那天，来了个男人，满面春风得意的样子。他看着铸造师鬓边的我，愣了一会儿，说：“你这又是何苦？”
　　
　　铸造师关起门来，痛哭失声。
　　
　　我忍不住又有些同情她，但是，不管她是为了什么，怎么能让我和“她”分离？
　　
　　一气之下，我从她的发间滑了出来，重重地落在桌上，敲出我不满的声音。
　　
　　她愣住了，拾起我，眸中闪过数不清的思绪，又将我好好地收入了盒中。
　　
　　那天夜里，我被偷了。
　　
　　铸造师很有名气，她所造的刀剑首饰都能卖个好价钱，何况是她这么重视的我？
　　
　　所以，有一双贪婪的手，将我从她的卧室里带走了。
　　
　　我凭什么要取悦那些眼中满是贪婪、虚荣、嫉妒、自以为是的人类？
　　
　　所以，每一个想要试戴我的人，都会被我勾散头发，或是干脆从她的发间滑下，只可惜，他们都听不懂我流苏相碰时发出的冷笑。
　　
　　最后，我被带到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面前。
　　
　　她的鬃边是一抺亮丽的红色。
　　
　　我欣喜若狂。
　　
　　“她”在那小姐的发间，轻轻摇动着自己的流苏，笑了。我也回以我的蓝光，应着“她”的笑声。
　　
　　“小姐，您看这支簪，与您戴的好像啊！”
　　
　　那小姐的声音矜持而高傲：“既然这样，那就买下了，我才不想别人有与我相似的簪子！”
　　
　　我们几乎没听见她的话。我和“她”的身上，都闪着喜悦的光芒，因为可以再次的相聚。
　　
　　那一夜，我们相偎在一起，各诉衷肠。
　　
　　我告诉“她”我是怎么从一个个买主发间滑落，或是勾坏她们精心梳就的发型，“她”也告知我“她”相同的辗转奔波。
　　
　　最初，“她”被送给了铸造师心爱的男子的妻子。那个不知情的妻子并没有多么爱惜“她”，当她的一个朋友称赞她的发簪漂亮时，她就大方地把“她”送给了她。
　　
　　然后，转送或是转卖，“她”最终流落到了这个小姐的手里，我们总算得以重逢。
　　
　　那一夜，红光映着蓝光，首饰匣中的窃窃私语，只有我们知晓。
　　
　　第二天，我依依不舍地离开首饰匣，被插在了小姐乌黑的发间，“她”在匣中幽幽地闪着寂寞的红光，我则摇动我的流苏，絮絮地向“她”告别。
　　
　　那天，我在流动的风中强烈地想念着“她”，比在一个个买主间颠沛流离的日子里还要想，想了整整一天，竟然忘了耍我那一向捉弄人的伎俩。
　　
　　被放回首饰匣时，“她”闪着幽怨的光，流苏相触，“她”低低地倾诉着对我的思念。
　　
　　我们心意相通，我们不愿再忍受分离。
　　
　　当我再次被纤纤素手拿起时，我的流苏相激，发出清亮的声音，闪动的蓝光与“她”的红光相和。
　　
　　我从那小姐的发间溜了出来，比往日更快，“呯”然落在地上。
　　
　　有些痛，但我能听到风中传来“她”的抚慰。
　　
　　丫环将我拾起，交给小姐。
　　
　　那小姐恼怒地将我丢回匣中，我们清脆地相碰，同声欢笑。
　　
　　丫环又取出“她”，为小姐插在了鬃边。
　　
　　“她”的流苏发出轻响，那是“她”戏谑的笑，“她”滑下了一半，那小姐要取下“她”重插时，“她”弄散了她梳了两个时辰的发髻。
　　
　　“她”被愤愤地掷回匣中，流苏飞扬间，却洒下欢快的笑声。
　　
　　惹恼了那骄纵的小姐，她将整匣的首饰都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我想替“她”挡挡，“她”却想替我挡，结果我们一起撞在了地上。我落了颗蓝钻，“她”松了朵花。
　　
　　我们失了宠，但我们从此都在一起。
　　
　　不用的簪子不会在小姐的首饰匣中多待，但我们都是出自名师之手，所以，我们被送回铸造师那儿。
　　
　　再次见到那造了我们的女铸师，她仍是孑然一身，眉宇间却没了那万般相思、愁肠百结。
　　
　　她认出了我们，眸中流露出怀念的光采。
　　
　　我们被她收回，她对着我们凝思了良久，终于将我们一起拿起，走到她的熔炉边。
　　
　　炉火映着我和“她”，我们流苏相触，在清越的声响中，交换着彼此的心意。
　　
　　“她”洒下轻快的笑声，我也应和着。
　　
　　炉中，炙热的火焰熊熊燃烧，我和“她”从那里诞生，也将回归那里。
　　
　　当我们的身躯在炉火中熔融的时候，我们同时闪烁着喜悦的微光。
　　
　　我们知道，再次成形时，将会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