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乐》谢清一

6、燕乐

　　虽说得了邹静竹日后再说的承诺，颜誉却并不满意。他只觉自己还是被他回护着，抑或是还是当他只是个孩子，并不曾真正将心中事交付于他。颜誉低头看了邹静竹一眼，见他眼角似乎有了丝倦意便顺势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明天就去请。今天先歇着。”
　　“给我盆水。”
　　“好。”颜誉将衣服掖好转身唤来仆人打了水，自己端了过来，“水温试过了。正好。我给你拧。”
　　邹静竹指尖沾了水弹在他的脑门上，“不用。”
　　颜誉便蹲下来将水盆端在他面前，“那要小心点。”他仰面看着邹静竹，他脱了指甲的小指尾端显得有些丑，远没有昔日秀美。他习惯性的将指尖回避翘起拧干了毛巾，先擦在了他的脸上，“脏了。”
　　颜誉眼睛一热，接过毛巾胡乱擦了一圈，“好了好了。”
　　邹静竹这才接过去自己擦了把脸，“你不开心。”
　　“没有。”颜誉闷声道，“我背你去休息。”
　　邹静竹捋着他的头发，“脸都挂下来了还没有？”
　　“就没有。”颜誉哼了一声，一不小心又把身旁的陶罐踹翻滚了几圈，有些黑的脸色似乎渗出血来，“反正你心事不全告诉我。我也不必什么都跟你说？”
　　“嗯？”邹静竹音调扬了起来。
　　颜誉立刻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登时闭了嘴，又觉得邹静竹似乎可恶了几分，迎面瞪着他。瞪着瞪着见他发丝中夹的那些霜色，不知怎么又觉悲从中来，气就气不起来了，以掌抹了把脸道，“不是。你想告诉我什么就说什么。不想说没关系。我不怪你。”
　　邹静竹笑了起来，招手道，“耳朵过来。”
　　颜誉想也不想凑了上去，被他拧了个正着。颜誉正要躲开，却见邹静竹稍稍抬了身子，附在耳边轻声道，“燕乐。弑君不祥。”
　　语毕邹静竹才又笑道，“现在不生气了？”
　　颜誉面颊发热，直觉耳尖似乎仍被他热气吹拂，一颗心都要烧起来，静竹在耳边说出口的是什么也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他勉力平复许久才慌忙点了点头，压着嗓子道，“我怎么可能气你。”
　　“还不可能。”邹静竹嗤笑，“脸拉得比驴都长了。你的性子瞒得住么？”
　　颜誉挨在他的身畔趴下了，忽觉这般便十分满足，禁不住又往他身畔挨近了些，埋首在他颈边道，“祥不祥我都管不着。你认定就是对的。”
　　邹静竹往里让了，“想上来就好好爬上来。”
　　颜誉兴高采烈应了一声，飞快剥了外衣钻了过去，如同先前尚还年幼之时被梦魇所扰，总是死皮赖脸的大半夜钻到邹静竹怀中，听凭他轻轻拍着拍着，再没有梦魇所扰。
　　邹静竹被他带起的凉风激得轻轻咳了几声，腿上蹭破之处这时又酥酥麻麻的痒了起来，这让他有些烦，可惜对颜誉这般行径似乎也无可奈何，只是重重一掌拍在了他的背上，“不许乱动。”
　　颜誉立刻老实下来，只是安安静静凑在他的身侧，只是这样便是最为珍贵所在。趴了一会儿又憋不住了，“静竹你是不是睡不踏实？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嫌我碍事？我这就去找大夫。”
　　“不问就睡踏实了。”邹静竹叹息道，“睡着可没法回你这些问题。”
　　颜誉这一听，又开始自责起来。
　　-----
　　颜誉不再出声，只低头埋在那处。
　　反观邹静竹却是气息匀细，不多时竟有些轻轻的鼾声，颜誉便知道他是睡熟了。他将气息极力压了下去，缓缓退了出去掖紧了被角，大步迈了出去关了门，这才走近远远在门外等着的小厮道，“人还在等？”
　　“在。”小厮也如他一样压低了嗓音，“在书房。”
　　颜誉想了想道，“我这就去。”他的脚步很大，落地却是轻的，唯恐吵醒了房中安睡的人。他这时，步履扎实，眉眼中添了分坚定之色，与先前趴在床边耍无赖的模样，判若两人。
　　书房中人一身戎装，见他过来立时拱手道，“令兄近日？”
　　“好多了。”颜誉沉声道，“我再缓两日启程。你们先行一步。”
　　“好。”那人拱手应声，“今日一见。怕是生时再难重逢。务必多加珍重。”
　　颜誉蹙眉道，“林大哥。我近日一直思量，君臣父子。倘若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该当如何？”
　　那人面色微沉，欲言又止，抬眼又笑道，“君不君，臣也是还是臣。你说呢？”
　　颜誉垂首点了点头，“或许是。”说着将书架上几本翻得还算多的书拿下来又翻了翻，折痕之处，“夫不通礼仪之旨，至于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夫君不君则犯，臣不臣则诛，父不父则无道，子不子则不孝。此四行者，天下之大过也。”他仔细看了两遍，小声道，“我兄长可没做错什么。”
　　那人见他神色，低声叹息道，“人事无常。自古以来忠臣良将又有几个得以善终的？”
　　“那既然如此。何不？”
　　“这话。”那人笑了起来，“心中思量就罢了。不可多言。”

作者有话说

　　补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