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金钗》西*雪

1、一 辰家有女初长成

　　听闻连日来的暴雨冲垮了辰家家坟中的几座墓穴，辰贵妃立马派人前往修缮，辰父刚刚去世，就遇上这种事，她在心中默想，莫非这世上真有因果报应，虽是她的父亲，但他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不过了。
　　贵妃心中放不下的只有一个人，那才是她最记挂的人，哪怕阴阳两隔。
　　她派去的心腹却一脸惶恐地悄悄跑回来向她报告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辰采青的墓中却原来只有一具空棺，棺中主人是死是活早已成谜。
　　“姐姐，姐姐，你逃了吗？”片刻仲怔，而后辰玲呐呐自语，微小的声音只有她自己听得见。“逃离这座埋葬一切的坟墓？”
　　辰采青不愿成为辰父手中谋权谄上的一颗棋子，以假死的方式远远逃离了至亲，所以才激怒了辰父，回想起来父亲的态度，他早已知晓了真相罢！只是碍于辰家的声望和颜面，他才没有揭穿，只在言行上断绝了与辰采青的父女关系。

　　红梅盛放的时节，梅玲永远失去了最喜欢的姐姐。辰采青去世那年，她还是个小小的孩子，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只隐约记得爹爹气得扭曲变形的脸，他一看见她，马上把她拉到怀中，失神地重复说道：“好在还有你，你不会像她，我决不允许！我辰家再没有辰采青这个人！”
　　梅玲伤心地哭了很久，不明白姐姐为何就这样离开她，她曾是她幼小生命中的全部。她的生活却很快被辰父请来的先生琴师们填满了，密集的琴棋书画课程让她渐渐无瑕去思念姐姐，直到她慢慢长大，姐姐已经成为她记忆中一道模糊的影子。
　　辰父尽可能地满足她的一切愿望，让她生活在一个充满鸟语花香的桃源世界里，辰父是朝廷一品命官，平日也结交了不少达官贵人，却从不让她参与繁琐的应酬。他常常对她说，她是他的宝贝，她只需快快乐乐地生活。
　　就这样，梅玲无忧无虑地在辰父的庇护下成长。她的母亲是姨娘，逆来顺受惯了，对她的感情奉承多于关怀，她从小就与她不亲，只与姐姐亲近。梅玲已经记不起来姐姐的样子了，但她常常听到府中下人背着她窃窃私语：“小小姐长得越来越像大小姐了，大人也正盼望着这样吧！”
　　梅玲虽记不清姐姐的样子，却也知道姐姐是远近闻名的才女，辰父自她去世后，勒令府中人等概不准再提起她，但辰采青的名声却不是他可以禁止的，人们对这位郢都才貌双全的小姐念念不忘，时时要感叹回味一番。
　　她也问过父亲，为什么不能提起姐姐。“姐姐难道不也是爹爹的女儿？”
　　辰父摸摸她的头，说着她不懂的话：“是的，她是我的女儿，你也是我的女儿，你长得很像她，但你决不可能成为她。”
　　从小辰父就告诉她，她是要被选入宫的，那里有爱她珍视她的男人，他一直在等着她长大。
　　“宫里是什么地方？谁在等我？”
　　“傻孩子，皇宫是很大很美的地方，许多人耗尽一生也想进去，而那个男人就是能带给你幸福的人。”
　　“真的吗？比我们家还大吗？”她赶紧问。
　　辰父笑眯了眼，将她举起打转。“是啊！我们家的梅玲将来要住进皇宫了！”花白的胡子在嘴角一抖一抖的，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女孩格格笑了，她深信爹爹不会骗自己，在她的梦想中那是一个无比美好的地方。
　　而当她真正进了宫，她才明白自己所憧憬的原来并非如想像中那样的美好——那不过是一个被金线包裹的陷阱。

　　每年姐姐的忌日便会有一位高贵的女子来到府中，辰父对她毕恭毕敬，丝毫不敢怠慢，也破例让梅玲出来相见，那位女子每次来都要送她一样精致的礼物，辰家地位非常，家业极大，而她则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什么珍奇宝贝没见过，但女子送的均是让她极为喜爱的物品，无论是湿润的玉佩还是玲珑的耳环，并且对她嘘寒问暖，仿佛是对着自己的姐妹，她的亲切让梅玲时时想起姐姐来。几年下来，她与那女子也熟络起来，闻得她的姓氏，并开始唤她曹姐姐，起初辰父听她这样叫法，脸色马上变得惊慌，喝斥道：“平日里我是怎样告诫你的，如此不懂规矩轻重，还不快向贵妃娘娘赔礼！”
　　“不妨。大人忘了之前我说的话了，今日不是以宫中之人的身份来访贵府的。”曹可琴笑得极有威严，硬生生压住了辰父的气势。
　　辰父马上满脸堆笑。“娘娘确是如此吩咐下官的。只是该有的礼数仍不敢逾越啊！娘娘省亲之时仍不忘辰家让辰某甚是感激，况且梅玲年纪尚轻，我真怕她无知地惹怒了娘娘，还望娘娘多多包涵提点。”曹可琴听出了他的话中话，若有所思地看向梅玲，反让梅玲觉着不自在，微低下头。
　　“小姐今年多大了？”
　　“快满十七了。”辰父笑得很开心，有点骄傲有点自豪。曹可琴的眼神中却加深了忧虑，转而变为细细的盘算。辰父不失时机的再添上一句：“没有娘娘的提点，下官也极为担忧啊！”
　　曹可琴收回目光，展颜一笑。“大人客气了，不过，宫中之事自有专人筹办，容不得我等插手。”谁也不知，前两年，她已经设法将这个少女的生辰贴拦下，根本没让它有机会进入临澜宫，这一半是为了自己的幸福和私心，一半是为了多年前对一个朋友的承诺，承诺要好好待这个女孩。

　　梅花坞，红梅开得正好，一再央求，辰父才准许梅玲前往游玩。梅玲很少有机会出外，自然欣喜异常，穿了最喜欢的衣裳，带了最喜欢的僮儿和侍从，兴高采烈地前往梅花坞。
　　秋千越荡越高，梅玲不自觉地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唤着僮儿再推得用力些，秋千架上红色绸衣在梅树间若隐若现，绣有梅花图案的披帛随风舞动，衬出少女如缎黑发，让偶然间从梅林中走出的男子顿时看得发呆。
　　“小姐，小姐，不能再用力了！太危险了。”僮儿在秋千下大声喊道，想跑上前来拉住秋千绳，又怕伤着了她，正急得跳脚。
　　梅玲居高临下一看，见着僮儿惊慌失措的脸，也见着陌生男子痴迷的脸。她心情正好，便冲他嫣然一笑，不想这一笑引来一场改变她一生命运的经历。
　　好不容易等着秋千的速度慢下来，僮儿忙冲上前一把拉住绳子。“好小姐，你饶过小的罢，若出了什么事，老爷一定不会放过我。”
　　梅玲不高兴地用手指点了点僮儿的额头，烟眉轻拢，“才刚刚开始呢，可别扫我的兴。”
　　“小姐～～”僮儿几乎带着哭腔哀求道。
　　一阵快速的脚步声，辰家的侍从和陌生男子的随行不知什么时候对峙起来。
　　“请到别处赏花罢。”侍从语气强硬，冰冷无情。其实从梅玲一进梅花坞，他们就一直守在她的四周，不让任何人接近。
　　“真是奇怪，这梅花坞难不成被你们包了，我们主子想到哪还不成啊？”男子的随从也不示弱，语气更加傲慢。
　　“好话我已说了，阁下惹不领情就别怪我不客气。”辰家侍从抖抖腰上的长剑，惹得对方也摩拳擦掌。
　　陌生男子却宽袖一展，拦住了随从的动作。“休得无礼。”他笑容可掬地转向侍从。“这位兄台别动怒，我代为赔礼。”
　　“哼，这位先生倒极懂事理，只望管好你的同伴。”侍从退后来到梅玲身边，对她轻声道：“小姐，此处不安生，还是早些回府，属下也好向老爷交代。”
　　梅玲看看他，再看看陌生男子，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并不想这么早就回去，可刚才的气氛又让她很害怕。
　　“这位小姐想必定是身份显贵，兄台才如此紧张啊！”男子已近中年，面容方正，剑眉星目，白色锦袍加身更添稳重，他笑得柔和，语调沉厚动听。
　　侍从忙挡在梅玲身前。“那是当然了，你若不想惹麻烦，还是尽快离开此处。”
　　男子却未有丝毫退缩的迹象，背着手缓缓走上前，眼睛在侍从腰侧的府牌上游移，微笑着道：“在下唐突了。敢问小姐芳名？”
　　“小女梅玲。”对这个亲切温和的人，梅玲颇有好感，随即脱口而出，话刚出口便后悔了，若让爹爹知道了，一定会把她骂死了，他常常在她耳边叮嘱决不可与陌生男子搭话。
　　“小姐！”侍从急得大叫，转头朝僮儿吼道：“小三儿，我们走。”
　　见这情势，梅玲无奈下只得随他们而去。

　　望着梅树间少女远去的背影，男子的嘴角浮上一层笑意。
　　“梅玲……”男子呐呐道，“真是好名字。不是吗？腾子升。”
　　站在他身后的清俊男子，目光也随红衣而去，始终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