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前夜》李阿吾

3、一开口毁所有

　　想着今日是下山的日子，慕端端也不管昨夜温习留下的黑眼圈，打来水胡乱抹了把脸就背上包袱走了。
　　有人等在后院的石门处，身形挺拔高大，还带着几分熟悉，待她走近定睛，居然是大师兄万裘。

　　“师兄这么早啊。”
　　慕端端心情好的时候就是这样，笑容憨态可掬，又占了黄艳花长得不错的便宜，大眼睛似悬繁星，精巧的小鼻子皱在一起，玲珑可爱。

　　越是这么打量过去，万裘心里就更加惋惜了，挺好的姑娘，只可惜一开口毁所有哎，“师父交代我来给你送点盘缠，还嘱咐你万事讲究沉静如水方能顺势而流不受危害，忌讳急功近利，更要谨记不可倚仗门派弟子的身份恃强凌弱。”
　　哔哔叭叭一堆话，慕端端面如春风过，心里却扼腕叹息，大师兄资质高长相好，可惜一开口毁所有哎。

　　两人不知互相的心思，面子倒是做得很足，一起下山的路也异常和谐，哦，是互不搭理。

　　德源清下台阶下的腰酸腿痛，发誓下次绝不来这找罪受，呼哧呼哧趴在雇来的马车上喘粗气。
　　“来，女娃，咱赶紧走吧，老夫转头看见这一千零八层台阶就头晕，快走快走。”

　　慕端端想着自己应该跟大师兄告别，结果回头人家已经默不作声的离开了，背影潇洒英俊，当然，忽略爬天阶爬到发抖的双腿。

　　马车穿梭过树林，潮湿的空气让人略微感到不适，德源清打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慕端端则满腹哀愁的驾马前行，时不时有几片沾着露水的树叶落在脸上，无暇顾及。
　　唐门有专门供山下商贩运货的小路，沿着这条路驾马而行，半日的功夫就到了栖霞镇，唐端端还是头次来这，满眼都是新鲜。

　　“嘿，女娃，驾车往前再右拐，咱们今儿在此留宿，也让你看看栖霞镇的晚霞，人间奇景啊。”
　　没有姑娘不爱漂亮事物，她自然也不例外，驾车也不觉得多累了，兴致冲冲的往德老头指点的地方去。

　　客栈的名字倒也雅致，观霞院，听起来倒像长安城窑姐该呆的地方。

　　“客观您是打尖儿啊还是住店。”
　　慕端端刚想开口，德老头就慢悠悠的飘过来，捋着白胡子说，“一间上房一个通铺，接桶热水送到上房去。”

　　用头发尖也能想得出，她肯定得住通铺了。
　　“女娃你可别生气，老夫我也是受人之托才长途跋涉，盘缠有限啊盘缠有限，不如你掏点自己的银子也换间上房？”
　　想从乞丐手里把钱，慕端端笑的花枝乱颤，“通铺好啊，人多热闹嘛。”

　　好在德清源还没丧心病狂（原谅慕端端用词不当），说待会要请她吃顿好的。

　　镇上的客栈本就不指望条件有多好，更何况最便宜的通铺，但凡有点儿银子都不愿意住这，慕端端不怕恶臭，毕竟再臭的水沟她也睡过，大大方方的找了个没人的空铺歇会儿。
　　迷迷糊糊将要睡着之际，木门吱呀开了，随后进来的是三五壮汉，她眯缝着眼睛打量他们，皮肤黝黑身材结实，说话嗓门极大还带脏话，不是押车的就是卖山货的。

　　“哟呵，这客栈还挺窝心，给爷们儿安排个小妹妹啊。”
　　他们嘴巴不干净却绝不敢动手，慕端端也不生气，烟波生媚的瞥了他们一眼，娇滴滴的说，“几位大哥，卖山货的吧。”
　　“挺聪明啊，咋看出来的。”

　　“几位大哥雄壮威武，走南闯北的模样，再加上蜀山野味特色，妹妹我胡乱猜的。”
　　慕端端说话的时候温柔的都要掐出水了，心里其实想的是，娘的你们把货都背进来了，脑子长脚心上了，好意思问呢。

　　这几人调笑了一番就躺下歇息了，倒也挺通情达理，挑的铺位都离她挺远，只可惜那震天的呼噜三间屋子也挡不住。
　　没了睡意，慕端端起身想去镇子上转转，离开的时候轻轻关上门，眼角扫过那装山货的袋子。
　　还带血呢，挺新鲜啊。

　　栖霞镇是距离唐门最近的镇，来往行人大都是买卖山货和闲情逸致来观霞的人，街道上也算热闹，摆着不少新鲜玩意够游人挑选，慕端端是个铁公鸡，只看不买也高兴，一个人转到了快要傍晚。
　　回到客栈，德清源火急火燎的就拽着她往外跑，嘴里嘟嘟囔囔。
　　“赶紧走赶紧走，再晚点儿霞光峰就没好位子了。”

　　果然到那的时候，沿峰已经站了不少人，都是等着观霞的人，其中不乏衣着光鲜的有钱人家，排场摆的很足，十几家丁伺候左右，不知是观霞还是听戏。
　　慕端端早就换下了唐门的衣服，身着黑白相间的劲装，洒利英姿在人群中颇为眨眼，因得几名男子侧目。
　　嘁，她不屑，要是师姐也在这，他们还不得把眼珠子砸在这。

　　“哎哎哎，有了有了。”

　　不只是谁兴奋地喊了一声，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只见霞光峰处翻滚的云雾伴着霞光变成橘红色，像是燃烧的火焰般飘散飞舞，那霞光从暖黄色渐渐变作深橘色，缭绕的云雾好似想要迎接这天赐的神光，也跟着翩然，远处几座不知名的山峰被红色的烟雾圈住，堪称奇景。
　　众人皆为赞叹，有文墨雅士当场作词成曲，小声哼唱，竟极为顺耳，慕端端看的赏心悦目，听的陶情适性。

　　原来江湖竟是这样，血雨腥风之外，也有良辰美景如画。

　　“哦？怀玉公子？”
　　德老头疑惑的探头道。

　　这名字……慕端端努力憋笑，别是个男公主。

　　对方也显然听见了德老的声音，回首望来，肤白如雪唇若红樱，泼墨长发及腰，简单的用玉簪挽了起来，高瘦的身材连肩膀都瘦出了尖，空空荡荡的支棱着长袍。
　　得，还真是个男公主。

　　“德老？想不到能在此相见，实属缘分啊。”
　　“老夫刚才耳闻有人作词成曲，向来才华横溢的人也只有工资了。”

　　白胡子老头和男公主的对话实在虚伪，慕端端在旁边听着都反胃，连观霞的心情都没了。
　　显然那两人也不太知晓她的心意，自顾自的就把话题引了过来。

　　怀玉公子似乎对她挺感兴趣，折扇轻摆，鬓角的黑发微扬，“不知这位姑娘何许人也，小生似乎从未见过。”
　　“嘿，这个女娃啊，”德源清献宝似的拍着她的背，险些令她吐血，“是我在唐门借来的，下厨的手艺一等一的好啊。”

　　慕端端打量着他，凭着乞丐的直觉捕捉到对方的神情变化。
　　听闻唐门两字，他颇为忌惮，而听到下厨两字时，却又略微的不屑，狗屁公子，趋炎附势的小人。

　　见她没有打招呼的意思，怀玉公子也不再搭理，两厢尴尬间，德源清笑呵呵的说，“娃娃跟着我赶路也累了，我回去点点儿菜犒劳她一番，不知公子是否有意同桌共饮啊？”
　　“多歇德老美意，可惜小生还有约在身，来日，来日相见定当杯酒致歉啊。”

　　话已至此，江湖人士也不愿多留，本就是面上的想让的事，德源清带着慕端端往客栈走，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女娃，下次再见公子，好歹打个礼数，可不能跟今日这样爱答不理，别看怀玉公子表面上柔弱，若是发起脾气，不可小觑啊。”
　　“老头你刚才看见他的眼神没，一听我是个做饭的，那小眼睛眯的，太侮辱人了。”

　　“哦？小生不过是被风迷了眼睛，想不到竟令姑娘如此在意，在此赔罪好了。”

　　从身后传来带着笑意的男声让慕端端恶寒，忍不住冲着德清源打眼色——臭老头你不是挺厉害吗，人家都快趴你背上了你咋察觉不到呢？
　　——咳咳，人老了，老了。

　　想着人家说不定也是啥知名人士，慕端端转瞬变脸，一副谄媚模样，“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小女子一般见识，我最近吃了狗肺，不识好人心，劳烦您看看周边美景就把我这等污秽人眼的小人物忘了吧，啊，忘了吧。”
　　要说世间女子谁最会自黑。
　　慕端端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怀玉公子一把折扇收纳怀中，对她的言辞颇为满意，臭脸多云转晴，背着手走在前面与德源清并肩，“既然你已经知错，我也不好计较，若是日后再见，我可得讨要歉礼了。”
　　说罢就作拜别状，足尖轻点消失的无影无踪。
　　慕端端放松的呼了口气，小样别得瑟，轻功还不如我呢。

　　两人回到客栈，店小二机灵的迎到面前，笑容好似不会麻痹，每时每刻都热情似火，唯有肩上得白毛巾已经湿透，透露他的疲惫，“看这天色渐晚，两位客官不如吃点儿？待会歇息得更舒服啊。”
　　“哎，吃点儿吃点儿，女娃来，点俩你爱吃的菜。”

　　今日天气稍微潮闷，慕端端倒也不怎饿，想着有人请客，贵精不贵多，“你家，有羊肉吗？”
　　“哎！您今天可赶上了，恰巧咱家掌柜的跟来往行商买了点羊肉，听闻是西域熏干的，香的很，一点儿膻味都没得，来点儿？”

　　他这一顿海夸倒把两人的食欲勾了起来，慕端端小手一挥，“片成片儿来一盘，配点茱萸油，再凉拌个鸡毛菜，多放盐，两碗白饭。”
　　看她是个会吃的，小二高声答应了，忙不迭的就去厨房嘱咐了。

　　“想不到女娃你会做还会吃呢，老夫倒不知道，熏羊肉和茱萸油还能配着吃。”
　　慕端端鼻孔朝天，上一世她没钱吃饭，可她没少在后厨偷吃，那些长安城的名厨师是怎么配菜的，打下手的都没她清楚。

　　这小二倒是没说假话，上桌的羊肉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西域特有的香料味道配上茱萸油的香辣回味无穷，吃到腻处来口咸酸口的鸡毛菜，哎呦，人间仙境。
　　德源清吃的飘飘欲仙，端着小酒壶回屋回味去了，慕端端肩膀酸痛，也不再乱跑，回自己的大通铺休息。

　　那几名大汉不在，只是看他们床铺还有些衣物没收拾，想必也是出去喝酒解闷了，慕端端赶紧合衣睡下，省的他们回来又把自己吵醒了。

　　夜幕深邃，虫鸣蛙叫，终于吹来的潮风中，夹杂着熟悉又陌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