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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惊鸿(下) ...

  •   昱日,我晨起梳妆,采柔在旁边侍候。
      看见庭中一支海棠开得娇艳,让采柔摘了来,簪在髻旁。
      采柔在镜里瞧着我,眼圈慢慢的红了去。
      我不禁笑了:“采柔,现在我是当太子妃去了,不是很高兴的事情吗。难道你舍不得我了?”
      采柔连忙摇头:“只是觉得,觉得明明是一件好事儿,为什么要经历这么坎坷呢。”
      我有片刻失神。
      是啊,如若是那一无所知的孤女,最后浑浑噩噩的嫁入皇家,大概会觉得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吧。
      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是让人怎样想也想不透的,那倒不如不去想好了。
      采柔还在继续说下去:“崖云公子对小公子还是很好的。你知道吗,这里是他找人照着掩月楼的模样建出来的……”
      我打断她:“采柔,你怎么还叫我小公子呢?”
      采柔一怔:“小姐,对不住啦,我一时改不了口。不过崖云公子是希望像以前在陵州那时那样的呀……”
      “再怎么样也不是陵州的掩月楼吧。”我有点烦躁:“不过是仿制品而已。装神弄鬼的,怎么可以代替真正的掩月楼呢。”
      “可是……”采柔犹豫片刻,低声道:“陵州的掩月楼没有了啊,三月前一场大火,什么都没剩下了呀。”
      “什么?”我难以置信,“这些门窗和树……”难道不是从陵州搬过来的吗?
      “都是崖云公子凭记忆让人仿造的呀,那棵树,公子找了好多地方,还带着我去,问长得像不像……”
      我霍然站起身,明亮的阳光仰面照来,隐隐觉得眩晕。那茶几琴案,门框上的凹痕,梅树上的剑痕,这人的记性怎生这样好!
      院内有脚步声,还有马嘶声。
      却是苏琰牵着一匹青色的马踏进院来,那匹马见到我立刻歪着头,喷着响鼻,黑黑的眼睛又生气又不屑的瞪着我。
      苏琰大叔将春风栓在树上,对我行了一个礼:“雪棠公子!”
      一切都宛如昨日。
      只是物是人非,苍凉心境让人啼笑皆非。
      崖云从门外走进来,寻常的衣饰,平静的神色,倒显得我有些小题大做。他对我微微一笑:“我们要动身了,你准备好了吗?”
      除了心理准备外,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
      我默默的点了点头。
      崖云让我跟着他,院落外面是那辆乌蓬大车。他先踏上去,回身伸出手来拉我。他的手温温凉凉,还是那种安全的感觉。
      我低声道:“谢谢。”
      他微微一笑:“你就快要是我妃子了,何必客气呢。”
      他拿过一张琴来递给我,我看着琴面上几点褐斑,很有点讶异。
      “春熙给你的。”崖云看向窗外:“他挺眷顾你的,这是东霖用过的琴。”
      我一惊看他,他俊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车外景物一一从他眼内掠过,花了眼似的,但我知道这人不会迷了心,绝不会。
      郁南王没有告诉他我的身份是假冒的,只是给了他这张琴。
      他在提醒我与他之间的盟约,也在提醒崖云跟他之间的仇恨,这个人!
      我轻轻把琴放在一边,再无言语。
      马车穿过城镇,所向愈是荒凉。
      我终于忍不住:“这不是上京?”
      “边关战事告急。鹤都大兵来犯我边城。”崖云答我。“父皇授我平乱大元帅的头衔,让我领军北上支援。三军已在昨天出发。”
      我瞪着他,竟是带我去边关?而且对战的竟是鹤都?
      他到底是怎样想的?
      但我很快便知道他的打算。
      马车在经过的每一家皇家钱庄分号前停了下来。
      崖云散播了同一个消息,钱主已成为太子妃,即日获得册封,在钱主授意下,各地分号缴纳一定的钱银作为贺金。竟是借我的名义明着打起秋风来。
      而到手的金钱,还没有捂热,他全部买了粮食,吩咐装车,嘱该地官府调官兵押送,运往边关。
      竟然将这贺礼明目张胆转为军饷。
      这一路行来,直到接近边城地带,地处荒芜,再无钱庄,他所募的军粮已共有五批,每批均在二千石以上。

      自入了这沧州地界,沿路砂石甚多,绿色甚少,一片荒凉之色。
      这夜云掩月色,虽是盛夏,入夜以来气温骤降,山风在山间崖石间呼号,甚是凄厉。
      鹤都将军荣略声站在前方一座低矮石山上,像只鹰一般瞰视着下方。他用声东击西的战术绕过边城防守,率领三百精兵潜入沧州荒郊埋伏,便是得知离国援军主帅太子崖云即将经过这里前往边关。太子并未料到敌方竟已有精锐突入后防,是以驱使大军在前,自己却只留了极少的人马在后慢慢督军。鹤都将军所打的如意算盘便是中途截劫此人,主帅遭擒,即可瓦解离国大军的斗志,此人身份特殊,更可借他跟离国谈判。是以此刻埋伏在山间的士兵人数虽少,无一不是百里挑一,以一挡十的精兵。
      适才探子来报,太子的队伍距离这里已不到十里,荣略声早已准备好一切,静待对手入瓮。
      只听官道处突然传来马蹄声,又有辘辘的车轮作响,越来越是清楚。
      鹤都伏兵都为之精神一振,纷纷睁大眼睛,等着看这次行动的猎物。然而车马缓缓行近,所见却不免令人失望,来者不过是三十余骑外加一辆马车的小型旅队,客商装扮,并无异常。刀枪不显,意态随便,与自已这方数百人刀枪出鞘如临大敌的场面相比实有天壤之别。
      便是连身经百战的荣略声也微皱了眉头,闻说这离国新立太子帝崖云性子沉默温和,像书生多于武官,不料竟真是如此绣花枕头,难道离国国君竟是明摆着派此人来送死么。
      一时心中又是轻敌又是狐疑。
      车队越行越近,丝毫未曾觉察山上的危险,终于整队都踏入了伏击圈。时机已到,山坡间一声嘹亮的牛角吹响,刀枪相击,马嘶人喊,不知多少人直冲了下去,团团围住,山上又不知有多少人弯弓搭箭,居高临下的瞄准了这队车马。
      包围圈略略分开,鹤都将军策马进入,走近乌蓬大车,沉稳又略带倨傲的声音响起:“离国太子,我是鹤都荣略声,请你跟我走一趟罢。”
      四下里火把照得如同白昼,车内沉默无声。只闻周围刀枪交击的的声音以及风声。
      荣略声身后一人沉不住气,按刀便要上前。
      荣略声伸手一拦:“听闻崖云太子惊才绝艳,我朝国君倾慕已久,得知太子由此经过,特命我前来相邀,过境一聚。”
      沉静片刻后,车中传出幽幽一叹:“我说,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绣着黑色鹰鹫的车帘轻轻挑起,露出一张晶莹的瓜子小脸,双眸清澈冷静有如寒星,在众人脸上一转,众人都觉着种勾魂夺魄之感。
      荣略声稍一失神,只见这妙龄少女容貌绝美,气度从容不迫,突然想起:“你是太子妃,钱主露华浓!”
      我心中微叹,人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尚未上京册封,已连这鹤都伏兵也知道我是谁了。
      只得微微一笑:“将军,足感盛情。”
      荣略声只觉这一笑光华流转,刹那恍惚,忽地想起,太子到哪里去了,怎地只留下个太子妃在此,还不是诱敌之计么!
      他一惊退后,只听两侧山壁隆隆作响,杀声震天,不知四周伏下多少人马。
      他心念电转,不退反进,只想劫持太子妃作人质。他冲到车前,忽地听到车厢内琴声铮铮,那女子竟悠然弹起琴来。突然想起,若是车厢并未伏下高手,太子怎敢将太子妃遗落于此。即时不敢去揭那车帘。沉声大喝发令:“全军撤退!”
      他牵马回身,只见一袭白衣领着兵马正从山石间冲杀下来,刀枪清脆交击,那人手中一柄长剑杀气如霜,如入无人之境般一路冲杀下来。
      荣略声但见太子领的兵马并未全数冲下,仅仅只是在山头摇旗呐喊,他对敌经验丰富,立知有诈,回身便往大车冲去。适才他唤撤兵,四周包围圈已乱,被围住的数十人刀剑出鞘,已团团护住大车。荣略声抽出砍刀,一路砍瓜切菜般冲杀过来,一刀削断车帘。只见刀光一闪,往他砍刀上猛的一格,各自震开。
      车厢中一人大叫一声:“公子,接着!”竟将太子妃在车厢内远远的抛了出去。
      荣略声有心跃起拦截,却已被苏琰挥刀缠着,难以脱身。
      夜色中一声朗笑响起,一个清淡温和的声音道:“荣将军,你还不束手就擒么?”
      来人容貌俊美无俦,气度不凡,不是这次援军主帅太子崖云还能有谁?
      荣略声瞧着那少女双目微闭,温顺依偎在太子胸前的模样,心底突然便是一阵恼怒,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竟敢骗过他,直想出掌将她劈醒。但此刻己方阵脚已乱,虽则双方人数相当,但对方有备而来,气势如虹,久战无益。咬牙边斗边撤,在后方撕开个缺口,领先去了。
      适才被苏琰凌空一掷,再被崖云携在怀中左冲右杀,早就头都晕了,忽地觉得动作身周动作停顿下来,耳畔传来温声安慰:“没事了,不用怕。”
      我睁开眼睛,崖云那俊秀得不沾人间烟火的脸近在咫尺,温柔的目光正注视着我。
      “那边不用去指挥吗?”微侧过头,避开那两道温柔的视线,淡淡道,“这里只不过是诱敌,那边才是主战。”
      崖云微笑道:“我自有分寸,若留你在此,怎能放心。”
      我心中冷笑,适才只留苏琰卫护身边,丢我在包围圈中,又怎见你不放心。虽然对方主将果真闻琴声即退,但是……我承认,方才见到那五大三粗,目露凶光的人挑帘相窥,我的心脏停跳了三秒。
      崖云轻轻一叹:“若不是领来的兵马不足,捉襟见肘,我也不会出此下策。适才……难为你了。”他将我扶正,让我轻轻靠在他怀里,一同坐在马背上。
      “现在就趁对方将军气馁,一路以追击为名,突破敌军封锁,直上边城吧。”他低声道:“此刻开始要紧急行军了,不能放心与你分开,就委屈你与我同骑了。”
      当即三百兵马全速往边城邺城进发。然而,就在距离邺城不到二十里,赫见城外离国大军营地浓烟滚滚,火星点亮了漆黑天幕,夜风中送来阵阵焦臭之气。
      当众人赶到时,见到的景象是整营士兵束手无策的围着被烧得通透的房屋,个个身上或水或汗,湿的精透。
      崖云下马,静静看着被烧透的粮仓,“啪”的一声大响,烧透的屋顶陷落下来,爆出几蓬火星,映得崖云端秀的脸明灭不定,只一双乌亮眸子愈发深沉。
      离国施援的一万大军,在城外十里方扎营两日,主营粮草已被烧光。对方主帅拦截太子遭遇突袭的同时,却也遣人声东击西的前来突袭,并且心狠手辣的绝了后路,把三军粮草烧光。
      苏琰也不禁下马走到崖云身后,摇头叹息:“幸好……”
      我知道他幸好什么,幸好崖云一路行来,以我的名义打秋风准备了不少粮草。他竟像是早已料到有今日这幕似的,做了当时令人惊奇此刻却是救命的举动。
      城外,迟到的援军主帅这样说:“诸位不必惊慌,粮草两日后必到,城内尚有余粮,足供五日之数。只要紧守营地,不使敌军扰乱军心,余事徐议。”
      城内,太子崖云不徐不疾的语声在屋内回响:“城内存粮多少?”
      城内守军主将夏炎将军回答:“尚有一千石。”
      崖云淡然道:“三军共一万人,一日支米粮二百石,城内守军三千人,支米粮六十石……城内余粮约能支撑四天,这四天内必须迎来粮草应急。”
      夏炎道:“城外侧营应还有些散粮在,城内也可向大户征粮。”
      崖云道:“征粮此事暂缓,此刻最恐乱了人心。”他沉吟道:“敌人消息灵通,当已知道我沿路征粮。此刻必是忙着于官道劫粮去了。”
      援军副将郑宇升是个样貌粗豪的红脸汉子,此刻大声道:“是属下不察,中了敌军诱敌之计,请给属下一个机会,将功补过,请一队兵马前往官道接回粮草。”
      “一队不够。”崖云摇摇头:“敌军主帅是屡次挫败本朝兵马的名将萧振岳,他是何等样人物,既来烧粮,便不会给我们留一线生机。这队粮草,他是劫定的,郑副将,你若与他正面交锋,试问有几成胜算?”
      郑宇升涨红了脸膛,挣出一句:“属下愿领军令状,不接回军粮誓不回还!”
      崖云一笑:“好豪气。”
      赞完之后却不表态,抬头望向天际,悠然出神片刻,淡然道:“还是我去。”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都是一凛。自古主帅不轻离营,何况太子身份特殊。城内守军主将夏炎本对这空降下来的皇帝儿子颇为疑忌,只怕他一来便先夺了自己兵权,不料他竟如此一说,不由对这看似弱质的青年肃然起敬。
      但这决定何等重大,若是太子出了差池,又岂是失掉边防一城的罪责可以比拟。
      夏炎先沉声道:“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子千金之躯,若与大敌交战甚为危险,还请他人代去。”
      崖云淡淡道:“这些人是我带来的,粮也是我征的,换了别人去接,我不放心。”
      众人均想,你贵为太子,亲自去督粮,岂不更令人难以放心!
      崖云却笑道:“诸位不必担心,我会将太子妃留在城中。这趟粮草关乎三军士气,城中百姓及我爱妃生死,丝毫差错不得,若还信任于我,信任于我皇的托付,让我去罢。”
      我正坐在大厅最末,因为崖云一来就遇到粮草被烧,紧急入城召开应急会议,还没有来得及安置,只得敬陪末座,撑着随时都要合上的眼皮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忽地听到“爱妃”两字钻入耳内,不由狠狠被茶水呛了一下。
      怕惊扰众人开会,用袖子捂住嘴强忍咳嗽,正是形状狼狈,突然发觉气氛诡异,众人目光齐刷刷集中于我身上。
      只见崖云不知何时已走到我身前,递给我一个黄绸布抱着的小方包。
      “此次三军帅印暂由太子妃保管,由苏琰监印,令牌交由夏炎将军暂管。我领八千大军前往接回粮草,余下两千军士协助夏炎将军守城。”
      我呆呆的接过那个帅印,脑中怔怔的转不过来,这个人是将他的生死托付给我吗?
      此刻与会诸将才回过神来,纷纷主动请缨,却都被崖云温和又坚决的一一拦了回去。
      我悄悄向苏琰招了招手。
      低声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公子把帅印交给太子妃保管,就是说太子妃有指挥三军的权力。夏炎将军有令牌,他可以调配三军,但须得征求太子妃的同意。”
      竟然是这样,我不是成了慈禧太后了!
      一高兴,不禁脱口问道:“这么说,只要这大印在我手里,我的权力比你家公子还要重啰?”
      苏琰脸上没有表情:“还有我是监印的,如果太子妃心存不轨,对我家公子起了异心,我这监印人是不会容情的。”一面说,一面用令人发毛的眼神盯着我。似乎在说,我知道你已经背叛过我家公子了,还不止一次,如果还有下次,让我知道了,一定不饶。
      吓得我一哆嗦,几乎把那颗烫手山芋给扔了。
      这时只见崖云交代完毕,已向门外走去,竟是直接便要去督军了。我忍不住叫道:“崖云……”
      我想说,你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我怕留在这全是陌生人的城里,一不小心就让你的亲信公报私仇给宰了。
      崖云听得我唤他,蓦然停住脚,顿了一顿,缓缓转过身来,凝视着我,深深眼眸映着屋内明灭火光,一如往日的些许忧郁,竟有几分欲说还休的样子。他的性子一贯沉默,难得此刻有话要说,却是一番难以启齿的样子,却把我的话都堵了回去。
      众将见到气氛突变,忙着收拾的收拾,低头的低头,三三两两的都散了。
      片刻间室内只余我俩人。
      静了片刻,崖云缓缓道:“你安心等我回来,我定会带你上京去的。以往我负你良多,有些事情,等我回来再说罢……”
      他深深望我一眼,掉头决然而去。
      我情不自禁,跟了两步。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当日他的离去是情非得已,可以另作解释?
      夜风拂面,我怔怔止住脚步。
      采柔自门外探进头来:“小姐,房间收拾好了。”
      “嗯,好。”开始觉得手里那颗金印沉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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