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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遇春(下) ...

  •   入夜,郁南王的烧不但没有退,温度反而更高了。
      我不断将湿透的布敷在他额头上,带我来那人急得踱来踱去,但是这对别人的伤势毫无帮助。
      我躲在旁边喝水的时候,郁南王突然□□起来,说了两句听不清楚的胡话。不远处徘徊那人马上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把水都打翻了。
      “你还有心情喝水!”
      我苦笑着说:“他如果死了,我也活不成对吧?但是现在该做的都做了,剩下来的就得看他自己了。”
      那人瞪了我半晌,嘴唇哆嗦着,双眼都红了。
      看着他这样紧张痛苦的表情,不知怎地心脏就“扑扑”的跳了起来。我奋力抽出手,从怀里掏出个瓷瓶儿,倒出颗药丸吞了下去。
      自从两年前病好了,就落下个病根子,一激动就会心痛。王大妈给我配了这药,让我觉得不妥的时候立即服下,免得心病发作致命。
      冰冷的药力从肚子里一直冒上脑袋,令人瞬间冷静下来。
      “能否活下去要看他的求生欲望。”我看着那人道:“请找他最想见的人来吧。”
      那人静默着,脸色变得很坏,然后说:“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我心想看来这郁南王活着也没有多大意思,嘴里却说:“看你这么关心他,你也是他很重要的人啊,要不你来照顾他,说不定他看到你会想活下去。”
      不说还好,一说就见到那人的脸愈发苍白下去。他咬了咬牙:“你好生照顾他,他若不活,你我都脱不了关系!”转身走了出去。
      终于是走了,我出了口气,瞧着烧得神志不清的病人。看那人晕迷中都咬牙切齿的不得安生,忍不住又给他换了块湿布,默默的在旁边等着。
      我知道,那机会快到了。
      并没有等多久,外面传来一声惊呼:“郑六舒,你!”然后是一阵兵器交击的声音。
      我支起耳朵听着,没错,要逃,就得趁现在!
      我正要站起来,忽然,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脚。
      我吓得惊呼起来。
      外面有人叫道:“公子,公子你怎么啦?”一声痛呼,一下分神身上中了一刀。
      郁南王躺在地上,他一只手紧抓住我的脚,脸色惨白好像死人。我用力拖动自己的脚,扯动了他的身体,他紧闭双眼,猛的咳了几声,一口鲜血从他的口鼻中溢淌了出来。背后衣服一片洇红,肩背处缝合的伤口又裂开了,他的胸口激烈起伏了起来,忽然睁开了眼睛。
      外面那人又大叫起来:“姑娘,你别伤我家公子……哎哟,公子,公子你答应我一声!”声音越发凄厉。
      我立刻伏下身体,伸手要掰开郁南王的手。郁南王怔怔的看着我,雾蒙蒙的黑眼珠没有焦点,视线直直的穿过我的身体。
      他忽然松开我的脚,改为一把抓住我的手。他的手温度高得烫人,他颤声道:“母后……母后……你来接我了吗……?”
      我所住的村庄位于国家边缘,被群山环绕,与外界少通信息。在这里生活的每个人都默默劳作,悄无声息的遵循自己的命运。外面的世界在改朝换代,兵戎相交,血流成河,都不曾影响到这里的平静。
      土地贫瘠,无法耕种,大雪封山时鸟兽无迹,若家中主要劳力身有伤痛,一家大小同时挨饿。贫乏的物质,生存随时遭到威胁的生活,却少有人愿意离开。称不上喜欢,也无怨恨,只是一种习惯,习惯平静的卑微的努力的生存着……
      然而这种寂静的生存,寂静的死亡,寂静的苟且偷生却不适合我。不论是村里人议论我时的语气,或者别人看到我模样时惊愕的表情,以及,最亲的人不时投向我那悲悯而崇敬的目光,都让我感到自己于这里始终是个外人。
      我很平静的观察着周围一切,即使睡眠中总有无数支离破碎的场景令我无法安眠,但醒时总会保持绝对的平静。装作不认识禁锢在体内那头怪兽,也是不得不为,一遇上有所触动的事情便会心痛莫名。
      去年邻家待我很好的老太过世了,临去前一把掐住我的手,一反平日慈爱面目,脸上的皱纹如蚯蚓般扭曲,一半来自阴间的气息喷上我的脸面:“你这妖孽会害了村子,跟我一起下去……啊!”我顿时心痛如裂,生生晕了过去。
      那往后,我总是带了一瓶药在身边。
      王大妈说:“不怒不嗔不悲不怨,可保平安。”
      那瓶药是护心丹,但是要活下去仍得靠控制自己的情绪,无喜无悲,不嗔不怒。
      于是一贯沉默冷静下去,忍不下去了便吞颗药丸。这种生活绝非幸福,但,又该如何?我像一只蜗牛,软弱的躲在自己的壳里,冷眼瞧着封闭在体内的灵魂。
      ……难以言明难以捉摸的一生啊,难道就得如此度过?
      我忍气吞声,默默无闻,韬光养晦,看多做少,只想看看自己究竟会走到何种极限。
      人生据说本就是一派无可奈何,万事皆难如愿。
      但是,绝不应该是无缘无故成了谁的妈!
      我的头一阵眩晕,伸手按住太阳穴,心脏“扑扑”的剧跳起来。
      郁南王两只手顺着我的手腕往上摸索,竟然死死抱住我的胳膊,努力的要撑起重伤的身体:“母后……不要……丢下我……”
      我一边争夺我的胳膊,一边用力去推他,有热热的液体滴到我臂上,我一怔,止了动作。
      郁南王俊美苍白的脸上满是泪水,一点点都洒在我手臂上,我惊得无法动弹。
      郁南王泪流满面,颤声道:“母后……我一直怪你待我……严苛……又怨你……背叛父王……但你那次要带我去凤阳……我好生欢喜,你带我见过妹子……说她日后可扶我大业……你……你挡住刺客,教我同妹子分头逃生……我……才知道我都错了……母后……你爱我至深……是我错怪了你……铸成大错……我好悔啊……好难过……母后……我知错了……请你原谅我吧……”
      他神志不清间真情流露,重伤之下再无法隐忍,心中激荡大声无助的哭诉悔过,抱着我的手涕然泪下。
      我全身冷汗慢慢湿了衣裳,终于抬手轻轻抚摸他头顶。这曾高高在上,现今一无所有的人,真是……好生可怜啊!
      忽地背后脚步声急响,有人喝道:“让开!”一手将我扯开。
      我的胳膊还被郁南王紧紧抱在怀里,我一让,他的人跟我一起扑成一堆。
      那人怒吼一声,挥刀便砍。
      我想也没想,扑上去一口咬在他手臂上。
      那人大叫一声,一巴掌扇得我栽倒在地。
      头嗡嗡作响,眼冒金星。我心里暗道:郁南王,我可尽力了,你命不好,不能怨我。等会儿在下面见到我了可不要再抱着我哭了。
      那人又挥刀砍来,忽地哇哇大叫,用力猛踢。一条小黄狗不知什么时候窜了进来,一口咬住他的脚踝。
      只听外面有人叫道:“小黄毛!你发现什么了吗?小雪,翠儿,你们在里面吗?”
      我听出是杨瑞的声音,连忙大叫:“杨瑞,我在这里。杀人了,快来救!”
      杨瑞风风火火赶来,跟那人斗成一团。
      我连忙扯着郁南王,躲过刀锋,避在一旁。这人现在好像晕睡过去了,脸上犹有泪痕,仍是死死抱住我的手不肯放。
      忽地听到有人喘息着走近的声音:“公子……公子……”抓我来那人浑身浴血,头发披散,整个夜叉一般提着剑跌跌撞撞走来。
      我忙说:“你家公子没事。但是等会儿可能会被人杀了,你快去帮忙打架!”
      那人低头瞧了一眼,染血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嘴里说道:“好!”一口气一松,直直扑到我身上去了。
      我被沉甸甸的身躯压在下面,血腥味熏人欲呕,手脚并用一把将那人蹬开,发现他早已晕了过去。山沟外面山风阵阵,风过树林木叶飒飒。后面的缠斗声渐渐停息了。
      是杨瑞赢了,还是……?
      现在再逃也是会给人追上一刀宰了,无甚意义。
      幸好,杨瑞打赢了。
      沟内地方狭窄,大开大磕的招式舒展不开,猎户惯于跟猛兽搏斗,贴身缠斗最是在行。
      解决掉造反那人,杨瑞身上也伤了数处,月色下看不清楚,衣服上却有几滩血迹。他冲过来就叫:“小雪,你没事吧?”一眼看见我孤零零坐在两个不会动的人旁边,浑身是血,登时语气带了哭音。
      我说:“我没有事,但是翠儿……”
      杨瑞听到我说没事立即松了口大气,也没有留意我跟着说了什么,急着问道:“他们是谁?强盗么?为什么要伤害你?”
      我叹了口气:“是郁南王。”
      “郁南王?”杨瑞脸色一变:“你找到郁南王了?”
      我无奈的点点头:“但是……”
      杨瑞大喜,从怀里摸出一个哨子就吹,我想阻止已是不及。
      不一刻,一起出来搜索的几个猎户蜂拥而至。
      杨瑞大声叫道:“小雪发现郁南王了,她发现郁南王了!”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小雪,你不是救了郁南王吗?为什么那个人要杀你?”竟然现在才发现这个问题。
      “那个人造反了,想谋杀郁南王。”我想了想,终于说:“他还杀掉了翠儿,还想杀了我灭口。”
      杨瑞脸色煞白:“幸好小黄毛找我报信,不然……”他激灵灵打个冷战。
      我苦笑着看了他一眼,找到这个人是祸不是福啊。
      可是……看着大家兴高采烈得偿所愿的表情,看着紧贴着我手臂犹带泪痕的苍白的脸。我无声的叹了口气。

  • 作者有话要说:  要买些适合中学生看的书做奖品,头疼啊头疼啊~
    不知大家有些什么好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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