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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不识(上) ...

  •   我一直认为,不管要到哪里,四处皆可通往未来。
      然而,经历给我这样一种认知。很多时候你自以为选择了最合适的那条路,你兴高采烈风尘仆仆的在此行走,最后不过是来到同一个地方而已。
      殊途同归。
      当蹄声得得响在青石板街道上,仿佛回到策马狂奔的当时。那时是想逃离,现在却是归来。那时他来拦接,此刻是我相送。
      画了一个圆。
      一路的杏花随风而落,皎洁如被剥光的灵魂,纷纷落在发上,襟上,地上。一路行来,仿佛经历了一场花祭,如同一种关于过去和未来的交替仪式。
      该放手的人事总是需要放开的,而后总会有新的故事出现。
      不是不晓得越是在乎越是容易失去,人生在世随遇而安方是真谛。人生在世不称意, 明朝散发弄扁舟。稚年之时想环游世界的梦想此刻触手可及,此后天空海阔何处不是仙乡。好不容易得回的命珍贵,重获自由更可游戏人间,此后当是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只是……这种难以描述的心情从何而来?
      非尘离别,兰溪暂别,崖云道别,小三不告而别……
      这些曾对我抱着善意和宠溺的人儿渐次消失在眼前,留不了,握不住,益发感觉浮生如梦,不知何处是归岸。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在那时空尽头,有没有一个你在月下静静相待,向我伸出一只手,在风中缓缓绽开一个温暖芬芳的笑容?
      期望……真是艰难啊。
      走到中途,突地听到一阵喧哗。
      本来心情茫茫,懒得去管什么闲事,谁知那群人推推搡搡的,一个人被推得滚在地上,正拦在马前。春风的心情坏极,侧头瞅着地上那人,似乎想趁乱踢他一脚。
      看来痛打落水狗的心理不但人有,连马也有。往后可得找机会好好教育这匹坏脾气的畜生。
      我跳下马来,伸手去扶那人,谁知那人一把拽住我的手臂,披头散发的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我吓得倒抽一口凉气。只见这是个年轻男子,被打得鼻青脸肿,发冠也散了,衣服也被撕裂了,哭得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衬着一脸的伤,着实难看。
      心里痛骂了自己多管闲事几十回,抽手又抽不出,只见追着这人打的几个护院装扮的打手袖手站在旁边,正在看热闹。
      我恨得牙痒痒的,不得不放柔声音问那人:“你怎么了?伤着哪里了?”
      那人呜呜哭着,抬起头来瞧了我一眼,蓦地睁大眼睛,合身扑了上来,死死抱着我双腿,“哇”的一声大哭道:“小爷救我!他们要打死我了!”
      我头都晕了,只觉得那人将沾满眼泪鼻涕的脸往我裤子上猛擦,一阵恶心直涌上来,只想一脚踢开,偏又被抱得死死的,真是挪半分也艰难。
      只得指着那人,气的声音都抖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那几个护院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其中一个道:“这小子混进尚书府来当先生,谁知他貂狼心性,对尚书公子存了不轨之心,老爷把他赶出来,他却在那里纠缠不休。便是打死了他,也是他自招的。”
      我一听,立刻觉着蹭在腿上的那张脸烫的可怕,顿时全身汗毛倒竖,叫道:“你们要打他干嘛不上来呀?好歹也把他拖回去给你家老爷少爷处置。”
      谁知那几个护院一听,不但不动,反倒哈哈大笑起来。
      其中一个还说:“现下他看中少爷你了,你就行行好心,把他领回家去吧。往后就替咱们解决一个祸害了!”
      我一听这话,几乎晕了过去。
      腿下那人边哭边抽抽噎噎的说,如果我不救他,他铁定被人家打死了,现在全天下能救他的人只有我一个了。然后“哇”的一声加大音量大哭起来,
      这一声哭啊,端的是声裂行云,响彻长街。街上左右行人“刷”的一声驻步,眼光俱指向街心的两人。我瞬间石化,直气得全身发抖紧握拳头,偏生这人好像牛皮糖一般,怎生甩得脱,只懂将一张哭得丑态纵横的脸猛蹭偕油,留下我独自一人烈士般面对大堆陌生人的惊骇莫名、啼笑皆非。
      原本以为朝辞那人已经够下流无耻胆大妄为了,跟现下这人比起来简直是彬彬有礼,谦谦君子。
      我深深吸了口气,镇定一下,甩出杀手锏。
      “谁帮我拽他起来,我赏十两银子!”
      众护院一听,几个人上来拽他。谁知此人真够无耻,痛哭着就地滚来滚去,沾了一身尘灰树叶,身上的衣服都扯得破破烂烂露出肉来了,却还是死死抱着我双腿不肯放。有人强拖着他双腿要拽走,几乎把我也拽倒了。
      只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只恨不得死掉算了。咬咬牙,低头问那人:“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开我?”
      那人立即止住哭声,仰脸道:“求公子收留我吧,打扫洗刷我都会啊。我还会写几个字……何况我也长的很不错啊。”
      我晃了一下,看着他那张青红皂白俱全的脸,暗想你这付尊容也叫做很不错的话,阎罗王也叫做绝色佳人了。
      那人见我瞪着他,怒形于色,脸上一红,伸手摸摸发肿的脸庞,哀哀怨怨的又哭了起来。
      我仰天长叹,今天是什么日子啊,竟叫我碰到这么一个妖孽!
      眼见三四条大汉都没法搞定他,围观看戏的人又越来越多。心中暗叫,真是天要亡我啊!
      定了定神,闭了闭眼,忍心道:“好,我带你回去。”
      那人大喜:“真的?”
      我苦笑:“真的。还不松手!”
      那人忙松了手从地上爬了起来,爬一半又问:“不是骗我的吧?”
      我没好气,翻身上马。
      春风忽地一声长嘶,后蹄猛踢。却是尾巴让那人一把揪住了。
      那人着了春风一蹄,顿时在地上打起滚来。
      我本来对他讨厌至极,但现在见他疼得眼泪汪汪的在地上滚来滚去,衣衫破烂,满身伤痕,却也不忍不管。只得又跳下马来:“喂,你没事吧?”
      那人眼泪汪汪的瞧着我,哀怨地道:“我的腿让你的马踢断了。”
      我伸手捏捏他的腿骨,他顿时大声惨叫起来。
      我别转脸:“你会不会骑马?”
      “会,会!”他一迭声的说,两只手直直的伸着。
      我咬了咬牙,伸手搀他起来。
      旁边那些护院一阵嗤笑,我的脸直红到耳根去了。
      直把那人扶到马前,春风凶巴巴的瞪他一眼,只是摇头。
      我哄了两句,春风只是在喷粗气,不肯服从。
      我恼了,指着马鼻就骂:“要不是你脾气暴躁又有暴力倾向,我会惹上这么个东西吗……”旁边那个东西“哇”了一声又要哭了。
      “我会认识这么一个人吗?我有必要带他去看大夫吗?”旁边那个东西张大嘴准备嚎啕,让我抽冷子一瞪生生憋了回去。
      “你,你这没出息的,真是气死我了!”最后一句我把春风当作那妖孽,骂的眼睛都快要喷火了。春风一愣,吓得哆嗦了一下,黑眼睛里都是委屈。
      终于是让那人上了马。
      我牵着马走,这下当马夫了,这世道啊!
      马上那人满意了,突然问我:“公子不上来吗?”
      我摇摇头,只怕再被这人粘上一星半点,不死也得脱层皮。
      “可是,公子不乘的话,我也不好意思。”
      我心里大骂:你这人会不好意思?太阳都从西边出来了!
      “这样好了,要是公子嫌弃我,不肯跟我同骑,我,我也下来好了。”说着便要爬下来。
      我的天啊,你这个样子不肯骑马,难道要我搀你吗?
      头都大了。
      “你别动,再摔一次你的腿还要不要啊?”
      “春风你站着别动,再给我添乱就宰了你,做成马肉灌肠!”
      “放手,这样子拉拉扯扯好难看!”
      “死春风,再用尾巴抽我我把它割下来做苍蝇拍!”
      “……”
      “求你俩别再闹了,我也上来成了吗?”
      一按马背,那人向我伸出一只手来。
      我一怔,瞧着那只沾满灰还有不少血道道的手。
      那人不好意思的把手缩回去,在身上的破烂衣服上擦了又擦,再次伸了出来,脸上笑着,眼睛巴巴的瞅着你。他被打的甚是狼狈,头破血流的,又在地上滚过,浑身又是土又是血又是脏污,实在难看,但这一笑却如云开见月,满满的都是欢喜。
      我不做声,往他手板拍了一下,自己翻身上马,坐在他身后。
      那人笑得白痴一般:“公子住在哪里?公子贵姓名?我姓萧,名叫萧桥。不知公子你……?”
      我忍无可忍:“闭嘴!不然一脚把你踢下去!”
      一路回到掩月楼,采柔叫我竟带了这么个人回来,惊得嘴里可以塞进个鸭蛋。我让她打点水来给萧桥清洗,拴好马,又让六子去叫大夫,自己也去洗把脸。
      谁知回来的时候听得房里闹得一团糟,才知水是打来了,萧桥却不肯让采柔碰他。一见我进来,眼泪汪汪的直瞅着我。那种眼神啊,看得采柔咝咝的直抽凉气。
      我对他笑笑:“萧桥,你又有何吩咐?”
      萧桥可怜巴巴的说:“我怕女人,不能让女人碰我。”
      “你断的是腿,又不是手。”我一拉脸,拧把毛巾直接扔到他怀里。
      萧桥嘴巴一咧,眼里满满蓄着的都是眼泪,将衣袖锊高,巴巴的举着擦伤的手肘给我看:“我自己擦不到。”
      我咬牙瞪着他,心里只恨方才为什么一时心软,捡了这么个活宝回来,早该由得他给春风一脚踢死。
      萧桥看我没动静,垂头哭道:“我也知道公子肯收留我已是天大的恩典,但萧桥也是没有法子啊……要是等会儿大夫来了,见到我这个样子,一定以为是让公子打的,误会公子是那种会虐待下人的,那不是萧桥的错吗?我于心不忍啊。”
      我深深吸口气,我忍忍忍。忍得一口浊气沉沉下肚,耍八卦似的揉上百十个圈子,轻飘飘的从鼻孔升出去,方才笑道:“你懂这般为我着想,真是我几生修到的福气。”
      说罢拿过毛巾,蘸了水,替他擦去胳膊上的尘土血迹。
      就当是发挥人道主义精神,正在尼泊尔救治难民吧……
      一直呆在门口的采柔看得面如土色,大口大口的直喘气。
      不一会儿,一盆水就浊了。
      “采柔,再打盆水来。”
      采柔接盆子的时候手都是抖的,张了张嘴欲说还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个妖孽比起小三来差太多了,小公子的鉴赏能力飞流直下三千尺不是?但是除了快点把这只东西的腿治好,再找个借口送他出去还能怎样?
      牡丹来找我的时候,我刚把萧桥的脸擦干净了,正在替他梳头。
      这小子把脸擦干净了,露出白净的皮色来,虽然还是青青肿肿,却也不算难看,一双桃花眼眯眯的,笑起来还有几分风情。就是那副神态招人厌,就像现在,我替他梳头发,梳着梳着,他又要哭了起来。
      我不理他,他自己磕磕巴巴的说:“公子对我真好……萧桥这辈子都不离开公子……”衣袖湿了一大片,不知道是口水还是眼泪。
      我忍着恶心替他挽好了髻,还没有来得及放好梳子,他忽然一把抓过我的手,在手背上亲了一下。
      我浑身颤抖,还没有来得及怎么样,房门那里“哐”的一声大响。
      牡丹一手按着门框,一手按着头,抖得比我更厉害,眼光直直的,指着我尖叫一声:“原来你喜欢男人……!”
      我急了:“你别误会,我虽然喜欢男人,不过……”
      不过我还没有说完,牡丹已经抖得像片枯叶一般,大叫一声,夺路而逃。
      唉,虽然真的是个误会,不过大概以后就不会再来缠着我了吧。
      忽然旁边那只东西忽然哽咽起来:“公子,你,你喜欢萧桥,我很高兴……”
      我大吃一惊:“你可不要乱说,我什么时候喜欢你了。”
      “公子刚才说喜欢男人,萧桥就是男人啊,是个很不错的男人啊。”萧桥抹着激动的眼泪,红红的桃花眼好像在笑。
      大夫来看过萧桥,身上受的都是皮肉之伤,但腿骨确实断了,需要一段时间休养。真是气得我恨不得不给春风草吃,这家伙,一来就给我惹祸。
      照旧把他安置在琴房,请六子去照顾他。这家伙却还好像不大满意,看来虽然喜欢男人,眼角还挺高。我没多理他,命令他不准乱跑,不得调戏别人,不然马上把他扔出去。他乖乖的答应了。
      细想这两条根本没甚效用,一来他腿断了,根本没法到处跑,二来这里来来去去的都是姑娘,他又不喜欢女人。简直是威胁了也是白威胁。
      不过多了这个家伙在,实在被他折腾得不轻,我爬上床就睡着了。
      睡到半夜,觉得有点异样,好像有人磨磨蹭蹭的摸上床来了。
      我一激灵,醒了个十成。“采花贼”这词在脑内一闪而过,只想大叫,又恐来人采花不成杀人灭口,登时满头大汗。
      略一犹豫,已给那人扎扎实实的一把抱住,我骇得魂都要飞了,这下可不能再退了,转眼就让人给吃了。不管如何张嘴便要喊人,那人察觉,伸手过来一把捂住。嘴里哄道:“别叫别叫,你,你就跟我好了吧,第一眼见你就喜欢你了……”
      我听出是萧桥的声音,又气又吓,几乎要晕过去。不知这家伙断了腿怎么还能摸到我房里来。更没想到自己竟捡了这么个色鬼回家。
      浑身打战,不能出声,抬起手来便给他一个耳光。
      距离这么近,根本使不上力气。他给我“摸”了一下后,浑身一颤,竟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喜欢你得紧……你若不理我……我就活不下去……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命……”
      我只觉得浑身发软,又怒又怕,只觉他热乎乎的身子一直蹭过来,只从心底里寒出来。暗室里看不清他面貌,但想起日间他那副尊容,更想作呕,难道竟要祸害在这妖孽手上吗?
      等……等一下,他不是只喜欢男人来着?
      那边萧桥已腾出只手来解我的衣服,我一手按住他的手,一手拍他的手背,示意我有话要说。他稍稍犹豫,一寸寸的挪开掩住我口的手。
      我低声说:“萧桥,我不能跟你这样,我是……”
      蓦地房里响起一个愤怒得颤抖的声音:“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这声音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嚓”的一声,房间一亮,照见了小三那因惊讶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当然,也照见了床上情状不堪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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